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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长安道 第十一卷:暗流263

    黎明未到。小雨淅淅。

    谢轻晗突然从梦中惊醒。扭头一看,慕语迟已不在身边,忙翻身下床。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他想了想,取过落英朝后花园走去。果不出所料,慕语迟正在练剑,头顶冒着浅白色的烟。“昨晚睡得那么晚,还起这么早?不累么?”

    “已经习惯了。无论睡多晚,我就会按时起床练剑。”慕语迟追着一只早起的鸟儿跃上枝头,挑落朵朵残花。“吵到你了?”

    “没有。”谢轻晗暗自感叹:所谓天才,就是比普通人更勤奋努力,更坚持不懈,更勇往直前吧!“要不我也来练一练?”

    “可以。”慕语迟收住剑,笑道:“我可以当陪练,一颗金豆半个时辰,不讨价还价。”

    “安和国不许抢劫。话说,你又不缺衣少食,要那么多钱干嘛?”

    慕语迟随口答道:“当然是给长风、豆蔻和小暖买东西。长风的酒,豆蔻的花籽,小暖的冰糖葫芦都是我在……”她猛地住了口,双眼发直盯着一地落花好半天才说,“既然不许抢劫,那就免费。”

    “他们得你照顾,可真幸福!”谢轻晗用落英碰了碰慕语迟的笛子,“笛子在你手里比剑厉害,剑在我手中还不如一根烧火棍。瞧咱俩这差距!估计我也就只能看看奏章,批批折子,干点不费体力的杂活了。”

    慕语迟笑了:“你这杂活可没几个人干得了。看剑!”

    谢轻晗忙举剑相迎,一招一式,一进一退,十分认真。

    吃过早饭,谢轻晗换好朝服准备上朝。他见慕语迟又换回了男装,曲玲珑和玄霜已等在门外,便向剑心要过一包银子,装进慕语迟的口袋:“够不够?不够就再多装点,我那里还有些。”

    曲玲珑拍着荷包道:“有鄙人在,我姐姐不缺钱花。”

    “我谢轻晗的妻子,理应花我的钱。回来吃晚饭么?”

    “尽量,尽量早点回来。”慕语迟道。

    “姐夫,你都不问我姐干什么去吗?”

    “为何要问?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放机灵点,别让你姐操心。”

    曲玲珑哼道:“我什么时候让我姐操过心了?你别让她操心才是。”

    “那最好不过。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备着。没有就让御厨学着做。”

    “什么都行,我不挑食。”慕语迟一把捞过门口作小厮打扮的谢翀,撒腿就跑,生怕再被唠叨。曲玲珑和玄霜也跟着跑了,边跑边打趣谢轻晗缺乏君王的威严。雪姬留在宫中料理琐事杂务,没有跟随。

    出了宫,慕语迟画了两道缩地符,一道符圈两个人,没过多久就到了边城。

    时隔多日,边城还是那个边城,热闹与繁华为面,质朴与简单为底色。而双极河也还是那般从容舒缓,仿佛从不曾经历艰辛苦难。

    大街上,歇了一夜的小商贩又有力气吆喝了,五花八门的叫卖声吵醒了太阳,将温暖的阳光洒满河畔。白发老翁背着猎枪出门了,昔日的垂髫小童背着竹筐跟在他身后,已有了少年模样。

    长这么大,玄霜还从未到过烟火气息这样浓重的地方,看见好玩的总忍不住要凑过去瞧一瞧,摸一摸。好在曲玲珑是个活泼又话多的,很愿意给她解释。两人有问有答,有问必答,相处得很是和谐。慕语迟落在两人身后,向小商小贩打听物品的价格,听路人闲聊如今的生活情况。谢翀紧跟在她身边,几乎不怎么说话,倒十分贴合贴身小厮的身份。

    一路来到杜记。曲玲珑和玄霜立马收了游玩的心情,绷着一张脸站到慕语迟身后。慕语迟笑看两人:“你俩干嘛?想当左右护法?放松点,咱们是来玩的。”

    “玩?玩啥?姐姐不是来当说客的么?”

    “谁告诉你的?我是来学搓泥巴的,工具我都准备好了。”慕语迟摩拳擦掌道,“我小时候不是练剑就是读书,再不就是学习琴棋书画,从没玩过泥巴。现在终于逮到机会了,不好好玩一玩怎么对得起自己。你不想玩?不玩拉倒。玄霜,咱俩玩去。”

    “姐姐玩我就玩。”曲玲珑边说边撸袖子。“姐姐别想着丢下我!”

    “一口一个姐姐,你这张嘴比凤鸣阁里的姑娘还甜。”玄霜撇嘴道,“幸好我家姑娘不吃你这一套,换个人还不得被你哄得团团转。”

    曲玲珑得意地道:“她本来就是我姐姐!我又没乱叫!你眼红?”

    慕语迟真心觉得,与其听他俩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斗鸡似的争输赢,还不如听谢轻晗唠叨。起码,谢轻晗还知道适可而止,可这两人的脑子里根本就没这个意识。如果她放任不管,他俩能一直争下去,直到其中一个败下阵来,负气离开。她见谢翀不但不厌烦,还一副饶有兴趣看得很起劲的样子,很是佩服他的适应能力。

    一个小厮正打扫门前的落叶,见有人来,忙道:“这位公子,‘杜记’不做生意了,现在这里只是杜宅。”

    曲玲珑立马丢开玄霜,恢复了玲珑公子的矜贵:“为何?是生意不好做还是另有原因?”

    “不是。自打凤舞山庄平反后,想和我们杜记做生意的人多得不得了。还有很多人远道而来,只为买一尊十三公子的泥塑,可我家老太爷不让卖只让送。再后来,君上来了,朝中大臣也来,老太爷就把铺子收了,天天关了门在家种花养草呢!”

    “那杜老爷子这会儿在家么?”曲玲珑掏出几块散碎银子塞到小厮手中,“麻烦你通传一声,就说有故人到访。”

    小厮道过谢,跑着进去又跑着出来:“各位,对不住了,老爷子不见客,还把小的训斥了一顿。”他一边道歉一边锁了门,动作之麻溜,令几位访客自愧不如。

    曲玲珑道:“敢让我姐姐吃闭门羹!我……”

    “你啥你?你想动粗?收收你的暴脾气吧,这里不是江湖。”慕语迟取过曲玲珑腰间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么?他要不这样,我还不好意思耍赖阴他。现在不正好么?咱们先礼后兵。杜因梦什么时候到家?”

    “快了。她习惯早起进山采药,这个点该回了。”

    说话间,一个眼神明亮,唇红齿白的年轻姑娘背着药篓步履轻盈地朝这边来,她边走边与路人熟络地说笑打招呼,显然常在这一带活动。

    “说曹操曹操到。正主隆重登场。”曲玲珑又假装上前叫门,“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家吗?有客到访。”他叫了几声没反应,失望地直叹气。

    “你们找谁?”杜因梦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嘴唇已干得爆了皮,小心翼翼地用衣袖遮着一株被虫啃得惨不忍睹的小药苗,生怕被晒坏了。阳光照着她白皙的肌肤,照着她满脸的汗水,让她多了种大家闺秀少有的健美与不驯。一大滴汗水滑过她的嘴角,差点落在叶片上。她忙将小药苗移开,颇为厌烦地冲那汗滴抱怨了一句。

    慕语迟抱拳道:“在下姓顾,是个手艺人。听朋友说老爷子做泥塑的技艺绝佳,特意来拜师学艺。谁知来得不巧,家中无人。姑娘是……?”

    杜因梦报上姓名道:“顾公子请回,我爷爷现在不教人做泥塑了。”

    “原来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杜家孙小姐。久仰。”慕语迟作惊喜状,笑道:“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也只有姑娘这样的人,才有慧眼识得这七心莲。”

    杜因梦大喜:“你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七心莲?你没看错?”

    “错不了。这七心莲长在峭壁上,常与篱落共生,一美一丑,相映成趣。却因其容貌平凡,被人当作俗物。尤其是还没开花的时候,丑得爹妈不爱,没人愿意多看一眼。很多人为了篱落拼上性命,只为做成一副刀枪不入的铠甲,却转头将这救命的良药踩于脚下,想来也真是讽刺。倒是虫蚁知道好歹,没事吃几口健体,有病吃了治病。如此珍贵之物,姑娘是如何觅得?”

    “在以物易物的集市上,我用三颗珍珠跟一老翁换的。”

    “这东西娇贵得要命,要养好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公子可知如何栽培?”杜因梦两眼冒光,那样子无异于盼着过年穿新衣吃糖粘的穷苦小孩,终于等到母亲掀开衣服去摘挂在裤腰上的锁箱子的钥匙了。

    “碰巧知道。”慕语迟拨了拨七心莲的叶子,“死不了,能活。”

    “那太好了!”杜因梦把竹篓一扔就去叫门,随后又转回来挡在慕语迟面前,生怕她突然走掉。“我让爷爷教你做泥塑,你教我种七心莲,如何?”

    “我当然乐意,就怕老爷子不肯答应。”

    “只要我出马,爷爷不答应也得答应。”杜因梦看了一眼七心莲,使劲踹了一脚门,“是我!快开门!再不开门我砸了!”

    玄霜心想:得了棵烂兮兮的七心莲就高兴成这样,还大名鼎鼎?姑娘这算不算撒谎骗人?

    门开了。那小厮一见慕语迟跟着,忙道:“小姐,这四位不能进去,老爷子说了不见。”

    “不用你管,我自有道理。”杜因梦一边让小厮上茶一边差人去请杜闰芝。“顾公子……”

    慕语迟笑道:“杜姑娘,在下也是女儿身。只是为了行走方便,才如此打扮。先前没来得及跟姑娘言明,还请不要见怪。”

    “这倒无妨。”杜因梦拉着慕语迟坐下,笑道:“你是女儿身我更高兴。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缠着你,让你教我种植之法。”

    “我不但可以教你种植之法,还可以指导你医术。”

    一听说医术,谢翀的心思活络了,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医术,只是接触得太少,他的时间基本上都用来读秦啸林给他选的书了。

    “教我医术?我只认比我强的人做师父。”杜因梦仔细打量着慕语迟,想了想道:“请稍等!”她回屋取来笔墨纸砚和一大叠药方,自信满满地道:“这上面都是我这些年行医时遇见的疑难杂症。麻烦顾姑娘看看,我开的方子可对症?还有哪些不足?”

    玄霜不满极了:什么东西!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居然敢在我家姑娘面前摆谱!她可是鬼谷历史上最有天赋的弟子!她想讽刺杜因梦几句,又怕违背与慕语迟的约定,只能扭着身子哼哼两声便作罢。

    曲玲珑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辫子,表示自己站在她一边。

    慕语迟装作没看见两人的肚皮官司,粗略看了一遍药方便在空白处落笔。功夫不大,她将药方放回杜因梦面前:“姑娘看看妥否?”

    “这么快?”杜因梦半信半疑,却越看越惊:“奇了!你用的药都很普通,竟样样对症!”

    “不是非得用名贵药材才能治病。有些药看着普通,只要对症了照样可以治病救命。说句姑娘不爱听的话,你之所以名声在外,一半是你自己挣的,一半就是祖上的功德了。”

    “此话怎讲?”

    “不可否认,姑娘的医术不错,算得上一名称职的医者。只可惜,大概因为姑娘出身名门,生活优渥的缘故,你并不十分了解人间疾苦。所以,你才这样偏爱名贵药材。你开的方子里十有八九都有名药在内,不过是分量多少的区别。试问姑娘,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有多少银钱?一两人参又值多少钱?你的方子动辄八两银半两金,一副药就得花去他们一年甚至两三年的收入,他们吃得起么?要不是你连开方带拿药都免费,就算你的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他们也只能望药兴叹,回家等死。”

    躲在角落偷听的杜闰芝捋着胡须频频点头:说到老朽心坎上去喽!

    “我……我只是希望他们的病早点好。”

    “姑娘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治病是着急就能行的事?有的病需要下猛药,而有的病就是得慢慢调理。药太猛,病是去得快,无形中也伤了根本,日后必定引发新的病症。按下葫芦浮起瓢,这可不是一个医者该觉得光荣的事。再者,有些名贵药材是有依赖性的,用的次数多了,下次再得这个病,你若不用它,便没有可以替代的药物了。到那时,你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患者等死么?所谓医者仁心,不单单指要有同情患者的慈悲心肠,更多的是要将心比心,设身处地为患者考虑。否则,医术再如何高明,也担不起‘仁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