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唯争不止 > 一百七五、众归浮空

唯争不止 一百七五、众归浮空

    翌日,先是学堂来人于一小包厢接待了戌甲等人。一番茶话之后,又一齐往一处大礼堂去了。

    进到礼堂,发觉堂内已然坐满了大半。戌甲扫视一眼,估计约莫有几百之众。分聚成大小的几十部,各部穿着样式不一,显是来自不同仙山。戌甲等人被引至一部处,已有些身着独立山服饰之人坐在那里。戌甲等人也各自寻了座位坐下,便静等大会开始。

    至于是何样大会,戌甲一看台上摆设便知一二。独立山上从前一有大会,俱是发言者列席台上,听众排坐台下,上下齐整。台上发言引领,台下若从则俱声朝拱,若不从则各开唇舌。待众言一毕,各自心思分明,台上收语,留待再议或决议,一会便成。

    然从不知何时起,便好比着浮空山的模样开会,是什么模样?空空的台面摆上几副靠座,有横有斜。要说话的便上台,话要多些的坐中间点,话可少些的旁边点。坐也没个坐相,头靠着,手摊着,腿翘着,门户大开似脱了水的大蛤蟆。坐没坐相,那说话便更没个正形。有事不直说,却当闲聊一般弯弯绕,时而还嘻嘻哈哈,故作轻松活泼。要闲聊自去饭店茶楼,来台上做什么态?那浮空山上下皆好演且惯演,可以演代说,将事给演成了。你独立山千万年间既无此好,亦少此能,此时却强来学步,绊脚跌破了脸还不觉出丑。有事说事,成与不成一说便明,你倒是演个什么?

    过了几盏茶的工夫,礼堂内不觉间已挤满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迟迟上台主持开场。只见到有人上台,话还未白,台下便已不住地喧闹起来。戌甲看了看远近四周,见各部多有起身鼓掌、欢呼乃至雀跃之人,平日里秉着修仙之人的那副矜持、稳重模样已全然没了个干净。戌甲又朝前多看了一眼,见身前那一众独立山弟子亦是如此,不禁心生一番感慨。为何如此?因身前这一众并非是寻常弟子。

    原来,先前刚一寻得座位坐下,身旁的关西鹊便手指前方,悄声告知戌甲,身前那一拨弟子多是出自升仙院。这一拨弟子,其服饰穿着与寻常独立山弟子无甚差异。若非关西鹊点出其身份,戌甲亦不会留意去多看一眼。不过,既然关西鹊能认出,那必然就是了。那么这升仙院究竟是何样地方?以致戌甲生出这般感慨。

    这升仙院乃是独立山上的一处学院,与戌甲这般寻常弟子所入学堂不同。以“升仙”二字命名,这学院气派自然十分之了得。却也并非妄自托大,实是因能入此学院者,上山即得栽培,求仙顺畅,登仙在望,过往及今时之真仙多有出自于此学院者,故而山下才俊皆心极向往之。当今独立山大真仙亦在此学院中留有往昔岁月。学院白门朱扇,门上挂一匾额,题曰“自清于浊世而京眺四方”,十分之显眼。因循日月星辰昼夜轮替,故而独立山古来便有传统,凡修造多喜坐北朝南。这升仙院却别具一格,乃是坐东朝西。院中北面有一百花池,乃是升仙院的一大名头。池中养着独立山下各种奇珍花卉,凡有别处仙山来客,多好引来前往观赏,学院也乐得采摘一些作礼相送。因浮空山来客喜爱尤甚,学院也每每捆束相送,坊间便戏言这升仙院成了浮空山的后花院。

    台下喧闹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方才上台之人先说了几句祝词,跟着便侧身抬手请上几人,上来一人便报出一仙名。而台下每听一仙名,便又群起喧呼一阵。这前后几个仙名,戌甲倒也都听过,俱在独立山上得到些追捧。看眼前情景,想来在别山亦是如此。

    台上的人齐了,主持的起了个头,剩下的便四仰八叉地各自高谈阔论起来。听了一阵,戌甲也不禁心中暗自称绝。别处不提,只单那台上几人那煽风的功夫是真个一流。好些说出的东西,戌甲在独立山中之时,尚颇思不妥,仅在台下听了这会儿之后,却于不觉中渐生出附和之意。再后,竟跟着反思起自己过往见解。好在戌甲心中先已存有防备之念,冷不丁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再望向四周,已然又沸腾起来。别部他山弟子如何且不说,只看身前及身旁的众独立山弟子,多已坐不住,弓着身双股离座,甚或站直了身子。个个目发炽热,直射向台上。口中则低有念叨,高有喊叫。戌甲心有好奇,分神听了一会儿,便又是一阵摇头,为何?只因听到了些话语令其颇觉无奈,有握拳低声沉吟“浮空山,一万年也要来!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这般,也有高声大呼“为浮空山万万年而修练!”那般。左右是独立山的弟子却开口句句不离“浮空山”这三个字,想是真个觉着这里才该是自己命中归宿。

    不觉间目光偏向身侧,却见到关西鹊安坐不语,只面露微笑,浮望前方。觉察到戌甲目光,关西鹊也侧过来问道:“师兄有事要说?”

    戌甲抬手微摆,轻声答道:“无事。只是见你这般安静坐着,觉着好奇。”

    关西鹊稍一愣,随即反问道:“师兄不也没随众而呼么?”

    戌甲亦被问住,只得“嗯”了一声,又笑了笑,摆了摆手,算是替自己圆了个场。

    此时,二人忽地皆觉无话可言,便不约而同地又望向远处台上,听着台上台下的动静,各自怀着心事。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台上演完了,台下亦闹累了,这便散了场。只是,尚有好些弟子意犹未尽,出了礼堂仍在回味方才场景,互相言语个不停。

    戌甲与关西鹊二人辞了众人,结伴往一小路绕回住处。虽说,想着是路上聊聊,可一路走着却是一声不发。终究是戌甲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是想问一问,方才师弟为何那般沉静不动,于诸位同门师兄弟的动静不觉半点意外么?”

    关西鹊淡淡回了一句道:“之前见过,见得多了,便不觉着稀奇。”

    戌甲低头想了想,抬掌就一拍脑门,笑道:“是了,是了。师弟原本就离着近,自然都见过。不似我这般总躲着,疏远着,自然见不到。”

    又走了几步,戌甲又说道:“虽说是离着近,师弟到底是与他们不同。”

    关西鹊看了一眼戌甲,说道:“自然是不同,不然何必费劲去离着近?亦因是不同,故而便是离着再近,也挨不到一起去。”

    轻叹一口气,关西鹊接着说道:“我若是也有升仙院那班弟子的卓绝天赋,怕是也沉静不下来。”

    戌甲想了想,问道:“纵然是天赋卓绝,可真想留在浮空山有所伸展,必然要改修这里的功法术数。这一弃一启,当真值得么?”

    关西鹊哈哈一笑,答道:“师兄若是离着近看了,便不会有这般疑问。凭着那般卓绝天赋,再加之已有的修练心得,改修至相当境界无甚费劲,将先前独立山上的修为尽弃自然就无甚可惜了。倘是真觉自己能在这浮空山上占住一席之地,想来任谁都会觉着值得。”

    戌甲想了想,却仍是摇头不解道:“为何独独在这浮空山占住一席之地便这般值当?”

    关西鹊亦想了想,这才答道:“据我看来,约莫有两层缘由。一层是这浮空山乃是现今众山之巅,世间天下修仙所用聚于此处者众多,若能占住地方,少不得能分上一些,仙途之上自是有所助益。至于这第二层么……,我倒想先问师兄一句,可否?”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不知要问什么?”

    关西鹊问道:“师兄觉着独立山对待山下凡人如何?”

    戌甲仰头想了片刻,答道:“据我一直在山下见闻来看,实是不怎地。好似同攀一悬崖峭壁,仙人只顾自己御术攀升,却眼睁睁视凡人力尽而坠崖于不顾,少见其下沉兜底救助之举,反是多出嘲讽凡人乏力拖累之言。”

    关西鹊又问道:“那对待山上仙人又如何?”

    戌甲正欲脱口而答,却心中一闪念,又闭口不语。沉默片刻,才缓缓答道:“既好又不好。”

    关西鹊有些奇了,问道:“哦?如何个好又不好?”

    戌甲答道:“独立山出产尚算丰沛,却并未足养山下凡人,那便是大半拿去养山上仙人了,这如何不好?可若是据我在山上见闻,亦有好些山上弟子,整日里身心劳累,舍力乃至舍命,只求些微仙途助力,终其一生难得进境延寿。除其身稍负灵气之外,与山下凡人活得并无甚差异。反是有些弟子,不劳不苦,却能坐等来各样助力托举其身,仙途之上步步顺遂。于前者而言,又哪里说得上好?”

    关西鹊听完,笑了笑,说道:“看来师兄于山上山下见闻不少!那师兄可曾想过,升仙院那班弟子之中,有好些是出生何处?上山之后有如何见闻?其又被如何对待?”

    戌甲确是从未想到过这些,着实思忖了一会儿,才默念道:“自然是出生于山下。如我这般见闻亦会有之。纵然天赋卓绝,到底是无根浮萍,难敌亲疏一线。”

    又默念了一遍,戌甲这才问道:“可是如此这般么?”

    关西鹊也不见了笑,只轻叹一声,答道:“确如师兄所言这般。故而,好些弟子欲来浮空山争上一争,实也有负气之意。”

    戌甲却笑了笑,语带讥讽道:“下不护根,上不扶苗,任是梁木珍草都无所谓,还是养活自家的狗尾巴草要紧。能吃不能吃不打紧,好用不好用也不打紧,是自家的方才觉着最踏实。”

    话锋一转,戌甲又说道:“可在我看来,还有一层缘由。”

    倒是关西鹊奇了,问道:“哦?是何缘由?莫不是师兄还看出了些什么?”

    戌甲莫名一笑,答道:“这浮空山尤善演化人心。据我平日见闻,纵是出身上五层仙家的弟子之中,向往浮空山者亦非少见。他们无寡助之虑,亦无气好负,为何亦是这般?”

    关西鹊摇了摇头,说道:“你这般问,我便答不出了。凭我能凑得再近,终究只是个外人,里面那些到底是何想法也只他们自己互相明白。”

    戌甲摆了摆手,说道:“不知道便罢了。左右是他活他的,我活我的。有那般出身的,任他如何,你我这样的也拦他不住。”

    一路聊着,不觉间已走回住处。时辰已不早,二人便各自回了屋子。往后几日里,戌甲等一行弟子各有各事,有每日进出不断者,亦有足不出户者。那两位登仙人则已回了独立山,临走之前说最近这一两月戌甲等一众弟子可自行其事,并留下几处地址,其地方皆驻有独立山之人,若需帮助,可试往求之。

    因见目下有这空闲,戌甲在屋里整理了一日。翌日一早,便离了住处,按离山之时赵塚子给的一处地址,边寻边问一路就这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