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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明末 第三百四十六章 混乱

    南国动荡的时局,不仅仅只影响着南国,也影响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

    四月,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时。

    但是此时的京师之中,无论是路上的行人,还是府邸里的官员,所有人的脸上都彷佛被蒙上了一层阴霾一般。

    紫禁城。

    乾清宫西暖阁内。

    崇祯坐在案桌之后,查阅着不久之前从内阁之中上呈而来的奏折。

    崇祯的脸色惨白,几乎不见血色,他的眼眸之中布满了血丝,离得稍远一点看上去,就好像是双眸赤红一样。

    翼善冠下,崇祯的鬓发略显凌乱,衣袍也是同样不整,很多地方都起了褶皱,看样子似乎是许久没有更换。

    这对于皇帝来说,显然是极为不寻常的事情。

    暖阁之中,静静悄悄,除去崇祯之外,再无任何一人。

    崇祯独自一人坐在暖阁之中,空荡的空间让其越发的像是孤家寡人一般。

    崇祯的神色疲惫,眼神空洞。

    太多的事情,积压在他的肩上。

    自登基以来,他没有一日不尽心,也没有一人不勤政。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这样尽心尽力,但是局势不仅没有得到丝毫的好转,反而却是愈演愈烈,越发的困顿。

    明明在开年的时候,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流寇虽然盛起,但是各地官兵也都能够弹压地方,控制局面。

    各地也不断的有利好的情报传来,不是哪里取得捷报,便是又擒获了某处的寇首,亦或是击溃了多少多少的流寇。

    北地边氛减缓,建奴和蒙古都暂时偃旗息鼓,长城沿线皆是风平浪静。

    但是谁能想到,没过多久一切便都急转直下。

    南直隶的兵马耗费钱粮无数,但还是迟迟未能剿灭被困在英霍山区的革左五营。

    而后张献忠、罗汝才两人先后逃出了包围网,进入了四川。

    再是李自成重新起复后,在陕西搅动八方风云。

    虽说三边总督郑崇俭随后将其击败,但是却也没有能够消灭李自成。

    李自成如今逃入了陕西的西部的临洮府内,势力深入河西走廊。

    不仅是和当地的羌人勾结在了一起,好像还和在青海一带的蒙古部落有所关联。

    崇祯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紧皱的眉头不由的再度紧锁了许多。

    这封奏折正是作为三边总督的郑崇俭传递而来。

    郑崇俭在回禀的消息之中说,在李自成麾下的队伍之中,发现了不少似乎是蒙古和羌族的骑兵,势力因此大增,要想剿灭李自成恐怕还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皇上……休息一下吧……”

    一件外套被人罩在了崇祯的身上。

    崇祯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站在身旁的王德华。

    曹化淳告老还乡之后,接任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正是王德华。

    崇祯没有多少的惊讶,刚刚他的心思都在奏折之上,王德华应当是在这个时间走入的暖阁。

    此前王德华一直都在他的身旁伺候,只是他之前提到有些困意,让王德华去吩咐人取茶叶来,王德华才离开了暖阁。

    “如今时局糜烂至此,内有忧而外有患,朕又如何能高枕休息?”

    崇祯缓缓的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显得极为虚弱。

    “皇上……”

    王德华神色关切,双目泛红,流出了泪来,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

    崇祯拿起了刚刚王德华放在桌上的浓茶,轻轻的抿了一口。

    茶水的味道,让崇祯原本有些混沌的脑海稍微清明了些许。

    崇祯向后靠了一靠,用右手撑着一侧的脑袋,缓缓闭上了眼睛,斜靠着向着王德华询问道。

    “河南……如今的情况如何了……”

    崇祯眼神黯淡,再度饮了一口浓茶,强撑着精神。

    三月之时,听闻福王遇难,洛阳陷落,他的精神濒临崩溃。

    说实话,对于福王这个叔叔,崇祯并没有多少的感情。

    福王身死的时候,朝臣大多以此为由攻讦杨嗣昌坐失亲藩,但是所有的攻讦都被崇祯压了下去来。

    崇祯之所以无法接受的原因是因为洛阳重镇的失陷,万民军的越发的壮大,河南局势的迅速糜烂,让原本就困顿的局势,更为雪上加霜。

    崇祯很清楚,这件事其实不能太过于苛责杨嗣昌。

    杨嗣昌领主力兵马正在四川进剿,而河南原先杨嗣昌派遣陕西兵进入,已经是稳住了河南的局势,将河南境内的叛军清剿的七七八八。

    致使河南民变一发不可收拾的,是那个昏庸无能的李仙凤。

    竟然坐视着一个原本只有几千兵马的小贼寇,一路连战连捷,发展到了如今拥众数十万的庞然大物。

    而那股小贼寇所打的旗号,更是触及了崇祯的逆鳞。

    军名万民军,自诩为代表着万民。

    那个该死李岩,竟然自称信王。

    要知道,崇祯以前的封号就是信王。

    李岩一切的所作所为,无疑都是在狠狠的打着崇祯的脸面。

    “河南如今局势正在好转,万贼军在开封城下折戟沉沙,被陈望将军打败,损失颇为惨重,往杞县方向逃窜而去,似乎准备逃入归德府内。”

    王德华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眼泪,听到崇祯的问话,自然是不敢怠慢。

    谈起河南的局势,王德华的神色稍微轻松了些许,如今关于河南的消息,大部分都算是好的消息。

    “山东和南直隶的兵马已经提前在边境集结,布置了防线,万贼军想要突出河南并非易事。”

    “陈望……”

    听到王德华提起陈望,崇祯脸上的神色也同样是舒缓了不少。

    崇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在平台之上,脊背挺直,朝气十足的英武青年。

    每次听到陈望的名字,几乎都是有好的消息传来,这一次也同样是不例外。

    收到郑州之败的消息时,崇祯当时恨不得把作为巡抚的李仙凤千刀万剐。

    当时崇祯几乎已经是认定开封也可能将要和洛阳一样沦陷,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是谁曾想,陈望犹如神兵天降一样,奔驰千里,先行进入了开封城,稳定了局势。

    不仅在后面守住了开封,还重创了万贼军的主力,迫使万贼军撤退开封,逃往他处。

    而已经沦陷的洛阳,也被陈望派兵重新收复。

    世乱念忠臣,国危思良将。

    万幸有陈望在,河南的局势并没有再继续恶化。

    有各镇那些不堪大用的骄兵悍将作为对照,陈望在崇祯的眼中自然就显得极为顺眼。

    陈望在洪承畴、孙传庭、杨嗣昌几人麾下任职多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不听号令,很多时候都是担任着救火队员的职责,一直都是忠心耿耿。

    念及此处,崇祯紧皱的眉头也是放松了下来,精神也是同样好了许多。

    “辽东那边,如今局势如何,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崇祯定了定神,河南的局势目前还算稳定,相比之下辽东就很不确定。

    王德华神色有些难堪,但还是回答道。

    “回禀皇上,这些时日建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并没有发起进攻,还是和之前一样盘踞在义州一带,就在周边活动。”

    “祖总兵传来消息,建奴……”

    王德华停顿了一下,先是看了正在闭目眼神崇祯一眼,而后才带着有些不确定的口气接着说道。

    “建奴好像是准备在义州一带筑城。”

    “筑城?”

    崇祯的眼睛缓缓的睁开,目光也随之看向了王德华。

    “对,祖总兵传来的军报上说的确实是筑城。”

    王德华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和崇祯也是一样的反应。

    崇祯眉头紧锁,对于军事他不太了解。

    在听闻建奴没有发起进攻,而是在义州筑城的时候,他只感觉疑惑不解。

    “在义州筑城,能有什么用处?”

    王德华沉吟了片刻之后,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奴婢不太知兵,具体的也不清楚,据祖总兵来信是说,建奴在义州修城,是想要先行建立一个补给的地方,以方便囤积兵马粮草。”

    “等到建奴建好了义州城,恐怕就要大军压境,来攻打锦州,请求皇上调拨军粮器械北上支援。”

    崇祯眉头再皱,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无奈。

    “钱粮钱粮,又是钱粮,朕哪里给他们变来这么多的钱粮。”

    崇祯的声音低沉,语气之中也带着些许的怒意。

    “每年支出上千万的辽饷,北地的建奴却是越打越强,辽东的土地却是越来越少。”

    “每逢战事,又上报请求增派军粮器械,加派军饷银钱,这上千万的辽饷,到底去了哪里?!”

    崇祯的眼神清冷,怒火中烧。

    “不给,让他祖大寿自己去想办法!”

    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登基,不通政事的藩王了。

    理政十三年的事情,他早已经是清楚了很多朝廷和军镇之中的秘密。

    吏治腐败,军镇糜烂,这些问题,崇祯全都清楚。

    但是如今积弊已重,很多时候,就是想改也是有心无力。

    就像京营的问题,崇祯全都清楚,但是牵扯的利益实在是太多。

    到现在,京营也没有彻底的得到整顿。

    只有新练的勇卫营,还算得上是一支军队,算上的一份战力。

    想到勇卫营,崇祯的神情稍微缓和一些。

    南下平叛的勇卫营,接连立功,进剿有力,确实是让他心中稍微舒服了些许。

    手中有一支直属的强军,确实是让人能够心中安定。

    崇祯冷声喝骂的时候,王德华就站在一旁,宛若泥塑木胎一般。

    这种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辽饷,到底为什么每年支出上千万两,其实大部分的人,都很清楚……

    崇祯也并没有骂久,在骂了一会之后,便停下了言语。

    沉默了良久之后,崇祯的神情显得颇为颓废,声音也比起之前更加的低沉。

    “答应祖大寿的请求,内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刚刚的话也只是气话罢了,辽东,崇祯自然是不敢放弃。

    对于祖大寿,崇祯的心情其实也是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痛恨于祖大寿不听诏令,很多次阳奉阴违,将辽镇变成了自己的私镇。

    但是另外一方面,祖大寿确实一直在辽东镇守,拼尽全力抵挡着建奴的进攻。

    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的,很多时候,人和事,都是极为复杂的。

    大凌河一战,光是看那塘报之上一行行的冰冷无情的文字,都足以让任何的人动容。

    “辽东的事情,等到有所变化之后,再送到暖阁里来,平常事就由内阁来处理。”

    崇祯挥了挥手,辽东的烂摊子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窟窿越来越大,想要解决,在内部根本无从下手。

    崇祯不是没有试过,但是代价就是边事越发的糜烂,建奴越发的壮大。

    辽镇一家独大的时间实在已经太久。

    只是九边各镇,没有几镇能够争气,与建奴作战,皆是败多胜少,甚至连守城都没有办法守住。

    卢象升当初在任之时,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倒是一番革新的气象。

    但是卢象升却是在关键的时刻,非要和他这个皇帝对着来,不听他的诏令。

    崇祯脸上阴晴不定,卢象升是个人才,他很清楚。

    如今陈新甲任宣大总督,确实没有卢象升做的那般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只是斥责的诏令已发,而卢象升还有两年多的服丧期,就是想用他,现在也不好去用。

    在这个时候,崇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孙传庭。

    想到了孙传庭昔日在平台的奏对,想到了孙传庭在出征之时的慷慨激昂,想到了孙传庭在青山关传回的那一封决绝的奏折。

    但是很快,心中的怒火还是压倒了崇祯脑海的那一丝清明。

    崇祯已经是认定了孙传庭称病辞官是推诿责任,罔顾他的信任,他不想再用孙传庭,起码暂时这段时间不想再用。

    崇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的眼帘低垂。

    辽东的问题必须要解决,崇祯已经是想明白了一切。

    要想解决辽东的问题,那就不能从辽东出发,要从其他的地方另辟蹊径。

    只依靠辽镇的兵马,辽镇的兵马便会越发的骄纵,他们要求的饷银便会越发的巨大。

    所以这些年,崇祯一直都在尽可能的加强九边其余营镇的战力。

    之所以答应杨嗣昌征收练饷,抽练各地边军,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

    而这一次他力排众议,让陈望编练在河南整顿军务,恢复各镇,操练新兵,也是同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