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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窃 第77章 夜审(二)

    第二个要审的是任延熹。

    这是位心无大志的公子哥儿,当了官也没个官样儿,做事比较糊弄,一散值就往青楼酒肆赌坊跑。

    “都是勋贵子弟,你认识他么?”陆九万一面整理记录,一面随口问白玉京。

    白公爷笑道:“安富坊随便丢块砖,都能砸到有权有势的,我上哪儿认识去?不过我确实隐约听说过任家有个儿子赌瘾重,孙二虎俩月前带回家一名舞姬,好像就是从任家子弟手里买的。”

    “舞姬?”陆九万托腮望着揪扯丧棒的少年,沉吟着道,“你不是跟孙逸昭关系不错,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白玉京猝然转头,手一抖,扯下了丧棒上的装饰,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孙二虎只是怜香惜玉,不忍别人虐待她!再说,再说我跟孙逸昭关系虽好,却是两个人,他是他,我是我,我从不把此等女子往家里带。我……”

    陆九万让他嘚啵得一脸莫名其妙,忍不住打断他:“公爷,我就是想问,你跟孙逸昭关系熟,能不能去跟那名舞姬打听下任延熹的情况。”顿了顿,她纳闷地问,“您似乎对舞姬有偏见?”

    “没有!”白玉京神情微窘,解释,“我只是觉得,既然对人家没意思,就不要去招惹人家。想帮的话,给钱给物都可以。”

    陆九万哑然失笑:“公爷还挺明事理。只是……”

    她上下打量着白玉京,心说你个好妹妹遍京师的,有什么资格说此话。

    白玉京瞪着她,抓耳挠腮想知道后面的话,可陆九万已经让人抬了任延熹进来,只得作罢。

    陆九万没耐心等嫌疑人清醒,抄起一碗凉水泼过来,这公子哥儿嗷的一声惨叫,直接窜了起来。两人还没开口,任延熹自个儿就被阴森森的地方吓得怂了,煞白着脸连连表示配合。

    陆九万看他清醒了,单刀直入:“任延熹,你偷盗波斯贡物,现已事发,还不从实招来!”

    “什,什么?”任延熹发丝上滴答着水,形象有些狼狈,“什么波斯贡物?”

    “内库有多少波斯贡物?今年新入库的。”

    “啊,那个,不是丢一次了么?”任延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找回来了呀!难不成又丢一次?何时丢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九万心思一动,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暂时按下疑点,没提假货,只是呵道:“你还想有几次,自然只一次!”

    “啊?”任延熹风骚地撩了下湿发,更糊涂了,“可那次不是都结案有定论了么?怎么又审?”顿了顿,他恍然大悟,“哦——白泽卫抓错人了!这是桩冤案!”

    虽不中却不远矣,看来这条咸鱼也并非一无是处。

    任延熹来劲了,撺掇:“那您应该去拘白泽卫指挥使赵长蒙啊!拘我作甚?您是不是不知他家在哪?就在……”

    陆九万狠狠一拍惊堂木,怒喝:“少跟本官闲扯,先交代清楚你向马顺借钱之事!”

    任延熹立即怂了回去,缩着脖子嘀咕:“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不就是,我手头紧,马顺说他有钱,我就借了。”

    “他让你做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任延熹迷惑不解,“我又不是不还。”

    陆九万沉声道:“听闻你们户部跟宦官关系并不好,你在糊弄本官么?本官既把你拘来,自然是有道理。”

    任延熹张了张嘴,大约觉得瞒不住了,怏怏不乐地叹息:“四分利,不是白借。”

    四分利,很好,还逮住个放高利债的。

    《大燕律》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

    陆九万心里已经基本打消了对任延熹的怀疑,一面记录一面随口问:“波斯贡物丢失前,可有何异样?”

    说实话,陆九万并不抱希望,这哥们一看就是个糊涂度日的,指望他还不如指望看门犬。

    谁成想,任延熹思索了下,突然问:“闹鬼算么?”

    “嗯?”

    任延熹挠了挠耳后,皱着眉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就有天晚上我们清点库房误了时辰,皇城落了锁,大家在库房过的夜,马顺怕我们偷东西,硬挤过来跟我们一起守夜。大晚上的,闲嘛,马顺就叫了酒席来吃。后来大家喝高了,马顺又撺掇大使一起开锁观赏波斯贡物。那玩意吧,单独装一个箱子里,由鸳鸯锁锁住,需要两把钥匙同时开启。”

    “冯仙平和马顺各一把钥匙?”

    “对。王浩恩的意思。”任延熹解释,“他说这东西是件要命的东西,两拨人互相监督比较稳妥。”

    看来王浩恩也清楚冯仙平的德行,不敢考验他的忠诚。

    “你们都同意了?”陆九万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嗨,冯大使为人和善,是个老好人,我说话不顶用,梁兄倒是反对了几句,差点让马顺给撵出去。”任延熹神色古怪,“反正结果就是那晚我们偷摸开了箱。”

    陆九万神色一动:“那波斯贡物什么样儿?”

    “黑黑的,一块石头,上面有金字。”

    “有气味么?”

    任延熹点点头:“有。有股子药味。”

    “重么?”

    “重哇!一开箱子,就闻到了。”继而他不耐烦地嚷嚷,“哎,您到底还让不让我说啊!重点还没到呢!”

    白玉京一阵无言,魂儿都在人家手里,对着判官耍脾气,不愧是气得任家家主差点开祠堂逐出家门的祸害。

    陆九万在公堂上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当下也不恼,伸手示意他继续。

    “重点就是吧,那晚我们四个都做了噩梦。”任延熹心有余悸,“我那晚梦见欠赌场的债还不上,让人给砍了手。那血流得哇,特别真!马顺翌日一大早,就慌里慌张要求冯大使陪他再开一次箱子,说他梦见波斯贡物不翼而飞,要亲眼确认东西还在。冯大使跟梁兄吧,脸色不太好看,估摸睡得不太好。问他们梦到了什么,冯大使说梦到没做好事情,被朝廷问责。梁兄铁青着脸没吱声,看我的眼神有点阴森。”

    噩梦。

    陆九万怔了下,倏忽想到通明石“通阴阳,明古今”的作用。

    马顺的噩梦成了真,所谓的噩梦约莫是通明石给予的预示。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慌乱,再一次想到了许鹤鸣构筑的幻象:

    大燕皇宫尸山血海,苍老的嘉善帝提着长剑步下丹墀,无数宫人狼奔豕突。火光照亮了琉璃瓦,夜色下鸦雀惊飞,直直冲向天上冷月。

    赶去阻止的自己,被嘉善帝一剑戳中心脏。

    许鹤鸣的嘶吼言犹在耳:“我是在救你,救你们所有人!你看见的是真的,都会发生的!”

    荒院堂屋,陆九万瞳孔震颤,攸然捂住自己完好无损的胸口,真真切切生出了恐惧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