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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窃 第201章 皆是虚妄

    陆九万望着满纸血泪发呆,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直到白玉京轻手轻脚溜进来,胆大包天凑到她腮边啄了一下。

    女千户出手如电,本能地去擒他,却在触及他笑嘻嘻的俊脸后放松了下来。陆九万摸了摸面颊,哭笑不得:“你欠揍哇?”

    “娘子想怎么揍为夫?”白玉京歪在条案上,侧着身子望她,“就像话本里写的,这样那样?”

    “滚蛋!”陆九万老脸微红,一把推开了他,正色问道,“你劝好孙二爷了?”

    “没。”白玉京意兴阑珊地跳上条案坐下,耷拉着脑袋叹息,“他可能生真气了。他说,骗傻子,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陆九万一时无言,许久,才露出复杂神色:“我能说你……”

    “我知道我活该。”白玉京怏怏不乐地接口,“我骗傻子,是我不对,我理亏。”

    陆九万探手示意他低头,呼噜了把他的脑袋,笑道:“你以诚待人,人便以诚待你。你最初对他怀着利用之心,人家生气也是应当的。不过那晚你自己也说如今是把他当好兄弟的,你不妨跟他开诚布公谈一谈。”

    “谈什么,谈我怎么忽悠他?”

    “不,谈谈你的心路历程。”陆九万劝解道,“人与人相处是需要时间的,都有个从互相提防,到互相认可的过程。那种甫一见面就成刎颈之交的才稀罕。他不像爱钻死胡同的,你敞开心扉跟他聊聊,想来会有用的。”

    白玉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倾下身来,试图把脑袋抵在心上人肩窝,可惜因着高度差实在太大,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

    陆九万瞧着他,忽而一笑,站了起来,不容置喙地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白玉京下巴搭在她的肩窝,让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击得心花怒放,整个人嘚嘚瑟瑟恨不得摇尾巴。

    “白玉京。”陆九万让他下巴蹭得发痒,忍不住数落,“你不要乱动。你知道什么才头摇尾巴晃么?”

    “嗯,我喜欢!”

    “我不喜欢!”陆九万按捺不住去揪他起来,谁成想这厮一把抱住了她,黏黏糊糊地哼唧:“人家心情不好,你迁就一下嘛!”

    女千户薅他发髻的手停住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温热的脑袋靠在肩窝上,呼吸喷在脖颈间,激得陆九万起了层鸡皮疙瘩。男子轻轻哼着,没腔没调,偏生显得格外愉快,像极了得了骨头的大狗。

    原本让蒋柔刺激得满腔戾气的陆九万,缓缓放松了下来,反手抱住了他。

    静谧值房里,阳光透窗而入,倾泻在相拥男女身上,这场景分外和谐,如比翼鸟落入凡间。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双方似乎都吸足了精气神,慢慢缓过劲来,才松了开来。

    “你忙吧,我去找严开。”白玉京恋恋不舍地舔舔虎牙,强迫自己往外走,“密文破解得差不多了,傍晚应当可以给你。”

    陆九万望着他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沾了一手久久不散的香气——白公爷连面脂都是香的。

    再坐下来工作,陆九万仿佛吞了灵丹妙药,精神抖擞,心平气和,之前为阴郁愤恨困住的神志挣脱了出来,得以客观梳理案情。

    就目前的情况看,长兴教在白月光这条线上深耕多年,对男人的了解刻板又细腻,已然能够根据他们的审美培养出符合要求的女子,并以这些女子为蜘蛛,织出了一张纵横北方,浸透了钱权气味的蛛网。

    这张蛛网笼罩了勋贵与各衙门的实权者,并悄无声息向纵深处蔓延,直至大家蓦然回首,发现大燕处处都有他们的痕迹。

    如果当年钟春雪也是被他们掳走的,她也会是某个人的替身么?她要学习扮演的又是谁呢?做这个局的人,筹谋了不知多少年,害了不知多少无辜女子,然而他们针对的掌权者,没准儿还觉得他们善解人意,知情识趣。

    这实在太荒谬了。

    女子的脸,是天生父母给的。可有的人因此扶摇而上,有的人却因此坠入深渊。

    她们真的是因着一张脸而困在宿命的樊笼不得挣脱里么?

    不是的,困住她们的是某些人的贪欲。因为贪欲,某些人生出了野心,开始觊觎他们不该染指的东西,并将无辜之人推至身前,自己则只敢藏在暗处遥遥指挥。

    陆九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急迫之心,她想要救那些女子,想要将她们拖出深渊,想要让她们堂堂正正生活在阳光之下。

    而非用着别人的面容和身份,跌跌撞撞走过一段看不到尽头的噩梦。

    “白月光和替身?”笔尖涂抹着白纸,她冷冷笑道,“没人能决定别人的人生,没人可以强行分出真伪,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话音落下,纸张破开,墨渍渗入纸下,在条案上洇了开来。

    纸张上赫然便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八个大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秋风起了,掠过庭院,呼啸着冲向万里长空,吹散了漫天云层。

    黄土飞扬的官道上,一行商队不疾不徐赶路,看方向似乎是冲着太行山。待过了太行山,便是晋地,那是晋王的地盘。

    官道低矮,一侧是高耸的土坡和树林。吴良隐在林中,健步如飞,仗着站得高看得远,肆无忌惮计算着他们的人数和辎重,考虑在太行山前留下他们的可能性有多大。

    正午的阳光炽烈而灼烫,车队选了一块水泽停下来,布置好防卫和屏风后,恭请诸女下车透气。

    为首的两名女子均身姿窈窕,戴了幂篱,瞧不清面容,不过吴良知道她们一个是圣母,一个是萧太妃。

    二女似乎聊不来,一个站在站在树下阴凉处,指挥着护卫埋锅造饭;一个则独自站在水边,眺望对岸的青山。

    吴良瞧了会儿,看见圣母身边名唤阿箬的中年妇人落了单,好像是想进林子采摘野菜。

    他登时来了精神,悄悄靠近了阿箬,算计着可以通过她探听下消息。

    然而这妇人明明脚程不快,偏偏吴良赶过去后却扑了个空,林子里空空荡荡,萦绕着一股子甜香味,却并没有人迹。

    吴良觉得不对劲,正想撤出去,阿箬又突然从一株树后现出了身形。

    她微微一笑,冲着男人猛一扬手——甜香味刹那浓郁了数倍。

    吴良只觉头晕眼花,勉力往后退了几步,便踉跄倒地,人事不知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金红的夕阳透过斑驳树叶,照在他的眼皮上,刺得他眼球疼。

    吴良手指动了动,呼地睁开了眼。

    他还活着,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极有经验地品了品嘴里的味道,确认没有被喂毒。

    这可奇了怪了。

    吴良扶着树站起来,猛不丁瞅见自己前襟探出了一块布。他慌忙掏出来,展开一看,那是一张地图——通往长兴教总坛的地图。

    他的任务莫名其妙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