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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窃 第221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

    “好笑”二字,隐隐带着碎玉裂帛之声,震得人胸腔鼓动,耳膜生疼。

    许鹤鸣脑海一片空白,有一瞬间竟滋生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是他低估陆九万,他没料到这个女子竟如此敏锐,仅凭区区几句对话,便推敲出了事情真相,抓住了他极力隐藏的线头。

    “怎么,觉得我很厉害?”陆九万轻笑了声,“不,其实你我水平相当,我能推出来真相,不是我比你聪明,而是我在外头,你在里面,我掌握的消息比你多。”

    许鹤鸣豁然开朗。

    “凡事有利必有弊。许鹤鸣,你知道什么叫信息差么?”陆九万从容镇定,笑意盈盈,“从你以秘术封了自己的脑子,拒绝吐露一切重要信息开始,你就断绝了利用审讯套取信息的途径。所以,你扛住了严刑,保守住了秘密,却不知道白泽卫究竟掌握了多少消息。”

    许鹤鸣目光微颤,垂目望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身躯,不由衡量起值不值得。

    他进京之前,担忧自己一旦落网,会扛不住酷刑,说出对晋王不利的事情,遂找人用秘术对自己施加了暗示,一旦要吐露重要消息,便会头疼欲裂。

    解开秘术的契机,就是晋王遇到了危险。

    “该结束了。”陆九万笑了下,提步往外走去,“以后你爱说不说吧!不重要了。你的晋王,逃不掉!”

    沉重的门轰然开启,又砰的一声闭合,寂静的房间里,仅余赭衣书生沉默独坐。

    他想了许多,想到了年少家族败落,挣扎求生;想到了晋王向他伸出的援手,一句“以后跟着孤吧”,便定了他的终生;想到了京师初见陆九万时,女子洒脱明媚的笑容。

    所有的一切,都汇成女子大步离去的背影。

    晋王的影子像云烟淡出山水,女子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一男一女交替闪现,令他宛如撕裂般痛苦。

    良久,许鹤鸣扶着椅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怆然而笑:“许鹤鸣,有负殿下重托。”

    话音落下,他踉踉跄跄扑到桌案前摸到了毛笔,双手用力折成带着木茬的两段,而后倒转笔杆,猛地插向了自己咽喉!

    他是那么的用力,似乎生怕自己的求生欲阻止死亡,特地带着笔杆往桌案上重重磕了一记。

    笔杆齐根没入咽喉,书生痛苦地捂住脖颈,扑倒在地。

    直到此时,前来带他的狱卒才晃晃悠悠推开了门,而后一声嘶吼响彻大牢:“来人啊,许鹤鸣自杀了——”

    陆九万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她匆匆赶来,只来得及见到了许鹤鸣最后一面。

    窒息与疼痛令他脸孔扭曲,他挣扎着望向陆九万,张了张嘴,吐出无声的话语。

    陆九万看懂了,他说的是——

    真可惜啊!

    可惜他们棋逢对手,却各为其主;可惜他们相遇太晚,永远错过了彼此;可惜当年救了他的,不是她。

    他俩从头至尾,都缠绕着“可惜”二字。

    陆九万垂目望着他,直到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女千户幽幽叹息一声,俯身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吩咐狱卒:“按程序来吧!有什么需要签字的,可以去找我。”

    好歹相爱一场,无论真假,送他一场也算全了最后一点道义。

    陆九万转身走出了审讯室,长长甬道外,是月明星稀的夜幕。沾着夜露的凉风飒飒吹来,吹得人整个都精神了。

    女千户顺着小径慢慢走,也没个方向,就想多散散心,消解一下烦闷。

    那段充斥着尔虞我诈的关系,随着许鹤鸣自杀彻底断了,按说她该为摆脱羁绊而松口气,可现实却是她心头堵得慌,总觉得两人本不必走到这步。

    如果晋王安安生生待在封地,如果陛下对兄弟多一分包容,或许她与许鹤鸣会是一对心有灵犀的夫妻。

    毕竟,许鹤鸣长相和性情还挺合她胃口的。

    不过如今许鹤鸣已死,她亦有了白玉京,说什么都晚了。

    陆九万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排安置证人的房间附近,此刻时辰已晚,多数已熄了灯,只寥寥几处还有亮光。

    女千户也不在意,借着那点光继续走,走出几步后,她倏地一个旱地拔葱倒蹦回来,死死盯着一处光亮,露出了茫然之色。

    她记得那是白玉京之前住的房间,谢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擦洗得干干净净,可惜,其主人住了没多久,就黯然离去,至今还扭捏着不敢来见她。

    陆九万挑了挑眉,官署这么快就来了新证人?那倒是省了打扫的功夫。

    鬼使神差,她朝着光亮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门。回过神来后,她立即板起面孔,做出严肃神情,并迅速想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先前的住客落了东西。

    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了白玉京笑意盈盈的脸:“谁呀?”

    一男一女,隔着一道半开的门,两两对望,彼此都觉得惊喜猛然填充胸膛。

    “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忙完啦?!”

    陆九万与白玉京同时开声,而后均是一怔,齐齐笑了开来。

    夜色温柔,狭小房间内的烛光更是温暖,映得两人眉目柔和,比白日多了几分和煦。

    陆九万迈步进去,环视着多了一些私人物品的房间,笑道:“你这是打算长住?”

    “证人兼受害者,住进来不算违例吧?”白玉京刷的打开扇子,略微得意,“本国公可是有正当理由的,为大燕办案,不辞劳苦,不避艰辛,觉悟高吧?”

    陆九万“噗嗤”乐了,嗔怪道:“快收收你那扇子吧!都入秋了,你不凉啊?”

    “这是风度!”白玉京轻轻缓缓摇着扇子,一派风流不羁,“讲究人都带这个,当然年纪大的也有带俩玉石球搁掌心转的,总之你手上得有点东西,才不至于冷场,对吧?”

    陆九万对此歪理邪说接受无能,伸出食指戳了下他脑门,笑骂:“你就编吧!怎么不把自个儿编成才高八斗曹子建!”

    白玉京夸张地“啊”了声,顺着她的力道后仰,软软倒向床铺,虚弱地伸出一条胳膊:“我受伤了,需要姐姐的亲亲才能好。”

    本来以为自己手重,吓得要去扶他的陆九万顿了下,抬手照他的手背扇了一记,好气又好笑:“白玉京,你要点脸!”

    “要脸做什么,不能当饭吃,还得洗。”白玉京歪在床上,单手撑头侧躺着,妖妖娆娆抛了个媚眼,“都在一个屋檐下住过了,谁不了解谁啊!对吧,姐姐?”

    陆九万彻底服了,对本代护国公不要脸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好姐姐,别生我气了。”白玉京翻身起来,拉着她要坐下。

    陆九万摆摆手,自己搬了板凳坐下:“我刚去过牢里,身上脏。你也快起来吧,满床打滚,小心睡觉身上痒。”

    白玉京素日里也受不了穿着外衣上床,闻言连忙爬下来,坐在床边上给她按揉肩膀,讨好地笑:“之前是我混账,我不是个东西,姐姐原谅我一次吧!”

    陆九万之前身上沾染了挥之不去的死气,显得十分消沉,白玉京以为还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非常自觉且殷勤地端茶倒水,按肩捶腿,全无国公的姿态。

    女千户端着热茶,嗅了嗅他身上沐浴后的香气,意味深长地点破:“你查到新线索了,白家败落与太子无关,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