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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不相思 第192章 跟踪

    世道凉薄。

    普天之下,若有民四万万,便有草莽四万万,所谓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家,不过寥寥了了。

    萧子窈实在深谙此道。

    萧大帅在时,总教她断不可以轻贱了百姓,士农工商,重在农工,则餐有米穿有棉,此四万万民,方才是安国立民之本。

    于是,现下此番,她自然是不情愿为难那女侍的。

    更何况,那厢,小巧也羞窘万分的烧红了耳根子。

    “夫人,我没有传染病,真的没有……”

    她蜷起手脚,唯恐那赵思琳再多看她一眼,“我瘦是因为还在长身体,黑是因为以前在路边摆摊卖汤圆,真的不是传染病……”

    萧子窈实在于心不忍。

    “我知道你没有传染病。”

    “夫人,咱们走吧!这衣服小巧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好,我们走。”

    她万不得已的让步了。

    于是,拂袖劈开前路,只管招了小巧紧跟上来。

    谁知,那赵思琳却偏偏不肯放人。

    “萧子窈,怎么夹着尾巴跑了?这可不像你呀!”

    但见她一把捉住了萧子窈的腕子,更加红唇烈烈、根本张扬得厉害。

    一时之间,两相对峙。

    然,忽闻药香一阵,竟有来人探一只素手蓦然搭上她心脉!

    “这位小姐,我听你脉象阴虚,肝火却旺,想是疏泄不通的缘故。这火旺阴亏之症多半来源于生活无律,若长此以往下去,定会得上肝炎,还会传染人呢……”

    此声还未落,赵思琳当即惊得跳了起来。

    却见那来人眉眼秀丽,荆钗布裙也难掩美好芳华,正是一位手提药箱的婷婷医女!

    那女侍一下子叫出了声。

    “您是安庆堂的宋小姐?去年闹疟疾,正是您家医馆开放义诊、治病救人!”

    “我非达官贵人,却是称不上小姐的,唤我宋晓瑗便好。更何况——”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笑,只管盈盈的看向了萧子窈去。

    “……更何况,那时我与父亲之所以能够开门看诊,到底还是多亏了萧家倾尽人财物力、鼎力支持!”

    这宋晓瑗的来头却是很不小的。

    她虽不算权贵出身,家中却经营着医馆,更加医者仁心、自然扬名在外。

    医不可欺。

    她又说道:“传染病一出,定会伏尸千里,那惨绝人寰的景象谁也不愿看到。但我瞧着旁边的这位小姐不仅毫无敬畏之心,还敢在此大放厥词扰乱民心,真不知是无知还是恶毒!”

    自古以来,国有瘴疠则乱,若有造此谣言者,按律可当斩。

    如此,便是赵思琳也懂得了这般的道理。

    宋晓瑗以四两拨千斤,她只得落荒而逃。

    萧子窈终于松下一气。

    “宋小姐,谢谢你替我解围。”

    她不卑不亢的颔首道:“萧六小姐,当初若不是萧大帅与萧四少爱民如子,岳安城早就败给疟疾了!我帮你的这些,还不及当初恩情的万分之一。”

    她身正明法,萧子窈很是感激,便道:“那些都是往事了。我今天欠你一个人情,不知怎么还你?”

    宋晓瑗一笑莞尔。

    “我方才只是路过听到了你们的争吵而已,倒不至于要你还情一说。眼下天色也不早了,我还要去下一家看诊,以后有缘再见!”

    她湛然离去。

    是时,点暑午漏长。

    小巧于是试过那袄裙,正正合身得紧,萧子窈一见便教她只管穿着去、不必再换旧衣。

    复又慢条斯理的又挑了几件袄子,殊不知,沈要在外早已等得急了。

    ——上回在那百货公司,她分明很快就逛出来了!又怎会今日在一个小小的成衣铺子里耽搁了这么久!

    思及此,沈要便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于是长腿一迈,径直跨上三级台阶,却不想,当时竟就同萧子窈碰了个正着!

    “……六小姐。”

    “——沈要!?”

    萧子窈怔愣一瞬,旋即劈头盖脸的斥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让你不准跟过来的吗?你敢跟踪我!”

    她大约是恼了,他看得很分明。

    这厢认错总也无用,索性他便心下一横,只管嘴硬道:“我只是远远的偷偷的跟着你看你。”

    果然,话毕,他却见萧子窈眉心一紧,再一眼,人便踏踏的丢下他走开了。

    她走得又疾又快,便是小巧都有些追她不上。

    沈要立刻慌了神。

    “六小姐、子窈——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我萧子窈不是犯人!我讨厌旁人总在我身边盯梢!离我远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揪着心大步追上前去,亦步亦趋、亦趋亦复,好不委屈,“我只是太想你了。想一直看着你。”

    他竟还是卑微至此。

    萧子窈终于慢下了脚步。

    偏偏,一时之间,他竟不敢再去牵她的手,唯恐又被一扫开来。

    ——他的六小姐,最是难哄。

    这般想着,沈要于是回身便跑,只一眼,街上便就没了他的人影。

    萧子窈简直羞愤不已,当下便要发作起来。

    “这呆子!难道是故意作弄我的!”

    谁知,她正是负气,便见得街角疾疾跑出个穿军装的人来,非但如此,那人手中更还紧紧攥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沈要小狗似的直冲冲奔向她去。

    大约是方才跑得太急、又或是情急,他甫一开口,竟还微微的有些喘。

    “六小姐,我买了糖葫芦。”

    他战战兢兢的、只管献宝似的说道。

    她的小狗,总喜欢用甜丝丝的糖仁酥果来讨好她。

    他好可爱。可怜更可爱。

    萧子窈不由得心下一动。

    “你当我不认识糖葫芦?”

    她故意板起脸来说话,竟是坏心眼的欺负起他来,“这东西糖壳太甜、山楂太酸,一点儿也不好吃,我才不要!你难道是嫌我心里还不够生气?”

    她话毕,沈要于是轻轻的哦了一声,眉目也一瞬低垂了。

    “……可我只买到这个。”

    却并非他不经心,而是方才那条街上,能买的他早已买过了,若是那卖花的姑娘脚程快些,兴许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这会儿已经送到公馆上了。

    他万不得已,十万火急最后只瞧见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这最后的一串还是与一位小童争抢着买来的。

    其实,倒也不至于,不过是他个子高些、手脚长些、脸色差些,递钱递得快、又是个当兵的,那小贩一见自然更让着他去。

    谁知,萧子窈却不领情。

    偏偏他又怪不得她,不敢怪、也舍不得怪。

    反正,一旦她置气,总归是他的不好。

    他早已经习惯了,更还有些乐此不疲。

    沈要于是小声说道:“那我替你吃。”

    说罢,便一口衔下了一枚山楂去。

    ——然后,一瞬神情大变。

    可他分明是从不挑嘴的。

    萧子窈见他如此,当下便兜着手送去他嘴边道:“是不是好酸!别嚼了,还不快吐出来?”

    然,沈要不听,却只是摇头。

    却见他眉心紧皱着,脸侧也不动了,终于喉头上下一滚,猛的便将那山楂咽了下去。

    “呆子!”

    萧子窈不由得嗔怪道,“我都让你吐出来了!这东西那么酸,为什么非要强迫着自己吃?”

    “因为那样会弄脏你的手。”

    沈要想也不想的便说,“而且,你不喜欢浪费。”

    他巴巴的眼睛好亮好亮,只管映出她些微羞红的脸来。

    她于是一把夺过了那糖葫芦去。

    “……我确是很不喜欢浪费的。”

    正说着,她便慢慢的张嘴咬了下去。

    想来是她学过规矩,吃必有吃相,所以,便是那糖葫芦酸得倒牙,她面上也不能动声色。

    沈要一时有些愕然。

    “六小姐,这个、我咬过了。”

    萧子窈掩面睨他一眼:“我知道。”

    “……你不嫌我脏?”

    “呆子,你真的好笨哦。”

    她倏的一笑,复又一指点在他心口。

    “你都是我的人了,却还问这种傻话。”

    终于,萧子窈竟是面不改色的吃净了那糖葫芦。

    只不过,她却不觉得很酸,便又埋怨起来。

    “那糖葫芦明明不酸,你方才是不是故意装给我看的?是不是想趁机让我哄哄你?”

    沈要语滞一瞬,然后才应。

    他不敢实话实说,却也不算扯谎:“嗯。我喜欢你关心我。”

    “你学坏了。”

    “……嗯。”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只见明霞艳丽飞上她的眉眼,流水淡淡桃夭,似是动人的春情。

    “呆子,我们一起回家去吧。”

    他觉得当然好,只不过,偏偏他现下却又不能答应。

    “……我没开车来。”

    “无妨,那就招黄包车。”

    萧子窈施施然道,“小巧,快去招辆车来。”

    她身后响起小巧脆脆的声音:“是,夫人!”

    沈要心下微紧。

    昨夜,那大夫分明同他嘱咐过了,萧子窈最近还是少坐些黄包车为好。

    又道那黄包车跑得不一定稳当,更何况,车夫是人、总不如机器来得精密,万一刹车抖了,还要颠簸,实在容易滑胎。

    ——这个孩子的死期还未到,他自然谨慎。

    多可笑,他之所以百般护着这个孩子,最终却是为了杀死这个孩子。

    然,那厢,小巧已然将车子招了过来。

    沈要于是不动声色的开了口。

    “我来拉车。”

    他话音刚落,一时之间,四下便都有些诧异。

    那车夫更是一愣,忙又劝道:“军长,您可是体面人,千万做不得这等下贱差事呀。更何况,这拉车讲究用力,快了慢了都不好,会容易颠簸。您就放心好了,我从十五岁就开始跑车,到现在都十多年了,肯定颠不着夫人。”

    此人倒也诚恳,萧子窈听罢便说:“呆子,我没那么娇气。”

    沈要摇一摇头:“我不放心。”

    其实,他当真是不放心她的,而并非那个总有一死的孩子。

    很不放心、总不放心、最不放心。

    他简直想要将自己的心交与她去。

    他到底还是固执得紧。

    于是便与那车夫细说了,复又赏了银钱,方才小心翼翼的扶了萧子窈坐上车子。

    他只管稳稳的抬起那车头来,却不跑动、只是一步步的走着,他的步子是稳的,车子便也是稳的。

    萧子窈一瞬怔在了软座里。

    彼时,白雪漫天,她因着他扭伤了脚,便很不得以的坐着轮椅出行。

    那轮椅原是交由鹊儿来推的,偏他不准,硬是抢了这份差事。

    她便很不痛快的问道:“你是觉得我很重,鹊儿推不动我?”

    谁知,他却只是摇头。

    “雪天地滑,我不放心。”

    ——原来,他竟还是那个尽忠职守的沈要。

    萧子窈于是笑道:“呆子,除了木工、挑扁担、跑车,你还会些什么?”

    沈要一本正经的应道:“会的都会。不会的可以为了你学。”

    “当真?那你以后要学的可就多啦!”

    他却是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嗯。”

    沈要拉着车子,小巧便与那车夫一左一右的在旁守着。

    他到底是经历过许多摔打的,身子强健,拉起车来也不大费力,反倒是萧子窈有些心疼了起来,便连连的招停道:“好了,呆子,我想下车走走。”

    沈要定住脚步,却还不肯罢休:“我不累。”

    “那你权当是我坐累了。”

    她指一指街前一间点心铺子,隐隐的闻见甜香诱人,“你看你,一直埋头走了那么远,前面都能看见四方斋了。”

    他于是面无表情的放下车头,无限小心谨慎,唯恐她受了一丝一毫的颠簸或委屈。

    “糖葫芦不好吃,我去给你买点心。”

    正说着,他便牵上了她的手去。

    她不曾闪躲。

    风满长街,他很难得的安心一回。

    谁知,却是此时,在前忽有人言。

    “沈军长、夫人!您二位怎么突然来了?我正准备去您家上工呢!”

    却见郝姨笑盈盈的推了门出来,腿上还挂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童,咿咿呀呀的嘴里更嚷道:“我不要娘亲去上工,不要不要!我要娘亲在家陪我做功课,我有好多字都不会写!”

    郝姨一时有些为难,便赔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家这孩子没有规矩,让二位见笑了。”

    小鬼缠人,她原也情急,谁知,萧子窈却忽道:“孩子不识得哪个字?我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