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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不相思 第320章 恶龙与公主

    据南京方面信,督军陈东升应于今晨九时许乘火车抵岳,班次为柒壹叁玖,属特快列车,有包厢上房,供早茶点心。

    此事为事关重大,无人敢以怠慢。

    于是,晨间六时整,首班抵岳的直快壹〇捌号甫一到站,人流便如灰蒙蒙的洪潮井喷而出,各中面孔不甚疲惫贫瘠,像一蓬蓬荒草,翻滚着、随波逐流,最终撞上一排排黑漆漆的、真枪实弹的城防士兵,便忽然露出一点点害怕麻烦却不怕生死的表情来。

    “——例行检查,例行检查!”

    是时,沈要正坐在候车亭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人潮涌荡,他手里还捏着半只苹果核,才吃完的,还没来得及扔。

    夏一杰说:“沈要,今日兹事体大,你本就知道之前的电报只是幌子,陈督军实际上坐的是这班普快,现在我们马上就要接人下车了,还请你把姿态摆摆端正!”

    这会儿,天光还暗着,亭下的搪瓷罩灯结了蛛网,上面还挂着几只虫尸,沈要正好坐在那灯下,蛛影悬停,大约映在他眉眼的位置,又是一张鬼气森森的脸,便显得他十分的不善。

    不过,也对。

    反正他从来就不是个善茬。

    沈要只管冷冷的睇了睇眼。

    “那你还不快去接人。”

    夏一杰微一语滞:“……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沈要没有理他。

    他只好自顾自的抱怨了起来。

    “你原先护卫子窈的时候不是非常尽职尽责吗,不仅任劳任怨,而且还越俎代庖!”

    他话里话外都带刺,又带着些醋意,沈要明明白白的听出来了,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她允许的。”

    他说。

    夏一杰不禁一愣。

    “她允许什么了?越俎代庖的意思分明是她不允许,而你却越过她做了!”

    他话音方落,沈要便更觉得好笑,于是开口,一字一顿,道:“她允许我越俎代庖。”

    说罢,他便轻轻一掂手中的果核,又猛的一下狠狠掷出,动作极其利落,如掷一支飞镖。

    那果核稳稳的落入不远处的铁皮垃圾桶里了,发出咚的一声。

    “我今早还越俎代庖了。”

    “她要给我洗苹果吃,我不许。”

    “我抢过来自己洗的。”

    他只管一本正经的说一句傻话——一句傻到有些窝囊的傻话,偏他根本不觉有异,夏一杰更不觉。

    他一挑眉峰的模样好刺人。

    夏一杰一瞬哑口无言。

    “……那我,去接陈督军。”

    沈要于是淡淡的嗯了一声,高高在上的。

    “我允许了。”

    “接到陈督军之后,我会先将他送至酒店下榻休息,晚上七点整,我们还要在蓬莱饭店会面的,请你……不要怠慢。”

    “知道了。”

    他摆摆手,“还有什么要说的?”

    “……请你安排好子窈的事情。”

    夏一杰嗫嚅道,“她今天要吃什么、可否有人在公馆里照顾她,这些都……请你安排好。”

    沈要不紧不慢的站起了身来。

    他没有应声,却是转身便走,连眼色也懒得分出来一个——他一向如此,目中无人,唯独萧子窈除外。

    也许情场中的赢家大抵都如此罢,腥风血雨,耀武扬威。

    夏一杰忽然就想,他以前怎么没有察觉,他的林妹妹居然会被这样一条恶犬给抢了去?

    初见沈要的那回,是在茂合戏院。

    彼时,萧子窈伤了脚,走不了路,便由沈要将她抱来抱去、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他当时一见,便觉得有些吃味,一心都在腹诽,凭什么非要一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护卫来抱她——那不过就是个小兵卒子罢了,练过几年的正步而已,更何况,萧子窈又不重,倘若换作他来,他也一样抱得了。

    可旁人只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他又多会卖乖,平日里同萧子窈说笑也如此,一旦她轻飘飘的甩他一下,他便要哎呦呦的怪叫一声,说:“林妹妹当真是要折煞我也。”

    所以,又有谁会想到他呢?

    他是专讨美人欢心的丑角,而不是盘踞美人身侧的恶犬。

    没人不笑一个丑角。

    殊不知他千般荒唐万般轻佻,都是为博萧子窈的盈盈一笑。

    时至今日——不,大约要往前推一推,是他处置了小金铃的那一日,他方才明白,所谓暴力,究竟有多少好处。

    然后,远远的,他眼前便跑来一个卫兵,甫一站定,立刻同他立正敬礼,面上毫无怠慢之色。

    夏一杰很快认出此人,是几个小时前被他抓了个现行的碎嘴子之一。

    “什么事?”

    “回报夏副官!下车乘客已全部盘查结束,但有位男子始终在休息室滞留,经查身份证件,已知此人姓名程平西,五十一岁,江苏人士。汇报完毕!”

    “立刻带我过去!”

    夏一杰一下子惊起,复又低声呵斥道,“你们是如何应对此人的?”

    “夏副官放心,此人形迹可疑,我们已将他扣留在休息室内了!”

    “可有动粗?”

    “没有。”

    “……那就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陷进站台下晦暗不明的熹光里去,十万火急的样子,连那兵子都追不上他。

    “夏副官,敢问是我们做错了吗?”

    夏一杰陡的瞥他一眼,道:“那是陈督军!因为出于安全考虑,所以上面并未把所有计划告知于你们——多亏了沈军长平日管你们都用刀枪棍棒,把你们驯得狗仗人势,不然,他现在若是还在车站,恐怕你们定要将人打残了拖到他面前去讨赏吧?”

    话毕,他便急急走入室内,天色微开,隐隐约约照亮他的脸——人模狗样的,那是只有纨绔子弟才长得出来的俊脸,对谁都彬彬有礼、谦谦有训,却又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一张脸,只不过,他皮下藏的却不是败絮,而是兽心。

    “——见过陈督军!”

    夏一杰终于开口说道。

    房间里,陈督军只管从容不迫的回过了头来,又冲他一笑,喜怒不明。

    “客气!我看到岳安城城防如此严密,实在感到欣慰。看来,梁军教出来的人,都是能成大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