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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不相思 第339章 等在她的门前

    日光之下,一切都像日照一样坦白。

    夏一杰面如死灰,那模样仍像旧时的他,很容易动容,一副心地善良的样子。

    只不过,比之从前,他的胆子的确是大了不少。

    他手里还握着刀,是紧紧的握着,仿佛根本没有想过要把刀丢开似的,又觉得这样反而令他感到安心——原来,暴力如权柄,一把刀的作用与拐杖类似,真的可以支撑一个废人站起来说话做事。

    沈要没再出声了,只是多看了夏一杰一眼,适才转身走了。

    他面上并无什么多余的表情,却好像一只鬼正在披着人皮看人,鬼气森森,阴恻恻的,不必笑都可以作出嘲笑,嘲笑一个落单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人,或新鬼。

    此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之后的几日,一切都很风平浪静。

    毕竟,陈督军难得来岳,便犹如皇帝下江南,要做的事情可不止只有吃饭。

    然而,要做的事情有许多,大部分却都要放到吃饭的时候来说,市政厅盐务局邮政局,官家有官家的山珍海味,然后轮到诸位实业工厂,商人也有商人的玉盘珍馐,吃不完的膏脂,吃完一桌又有一桌,民脂民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沈要算了算,他大约已有好一阵子没吃过郝姨烧的晚饭了。

    好在,梁延那头始终也歇不了太久,督军大驾,他实在不好一面也不见,于是腿伤还未愈,就支着拐杖出来了。

    如此,沈要一见他来,立刻便站起身来准备下职。

    “你干什么去?”

    沈要懒得理他,就说:“回家。”

    “回什么家?”

    梁延倏尔一笑,那笑声轻飘飘的,略显轻忽,着实令人听了不大舒服。

    “别回家了,和我一起陪督军吃饭去。我听夏一杰说,今晚要见的正是织造局的孙局长,我与他很是相熟,上回还请他特意为我纺了一匹布呢。”

    “那关我什么事。”

    “的确不关你的事。”

    梁延说,“但是关子窈的事。”

    沈要于是凝眉望定他。

    梁延故作惊讶道:“上回子窈把她包饭盒的纱衣解下来替我包扎伤口,那衣服正好是她二姐成亲时嫁妆里的香云纱裁的,我既然给她弄脏了,就理所应当赔一匹一模一样的布给她。我还想着今晚就让孙局长把布顺便拿来,再让你给子窈带回去呢——哦,怎么不说话了人,难道这事儿子窈没和你说过吗?”

    梁延原以为,他这一番话,应当是一只饵。

    沈要也许不会被他钓上岸来剥皮去骨,但至少会稍微上钩,被那钩子上的倒刺扎穿了嘴,免不了眉间心上都是一紧。

    不大痛的微微痛,远比剧痛还要恼人,挥之不去。

    谁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厢,沈要只管听他说罢了,却根本无动于衷。

    “她的确没和我说过。”

    “但是,她平时无论需要什么,都会和我说。”

    “所以,如果她不说,那就是她不需要。”

    是时,沈要居然一字一顿的说道,“——还有,你手里这副拐杖,也是她早就不要了的东西。”

    原来,他一眼便知那副拐杖的来历。

    梁延于是冷冰冰的挑眉一笑。

    “——当狗还当出了主人的样子!沈要,看来是我小瞧了你。”

    沈要没有应声,只管撇开他自顾自的出门去了。

    他面无表情的,卫兵拿不准他的心思,遂敬礼都不敢太大声,唯恐自己变成路障,又触了他的霉头。

    一路疾行,沈要只将油门踩得死紧。

    秋末的日末,天光早就不亮了,可城中的路灯却还没来得及亮,于是,除去万家灯火,暧昧的夜色里便只剩下点滴几盏车灯明晃晃的亮着,有点儿孤单。

    远远的,沈要就瞧见公馆的玻璃窗子被丝绒布帘遮住了一半,另一半倒是没拉窗帘,亮堂堂的,隐约照出一个人影,是坐着的,却没有动,也猜不出在做什么——但是,总之,无论做什么都好,都大约不会是在等他。

    如果她不说,那就是她不需要。

    ——没由来的,沈要心下忽然就冒出这句话来。

    这几日,萧子窈始终没有同他说过哪怕一句的想念。

    她简直冷静得像只瓷器。

    既漂亮,又冰冷。

    他凑上来抱住她,她便会在他的体温里变暖,如热恋,可一旦他走开了,她便又凉下来了,连一点儿回音都没有了。

    沈要原以为萧子窈应当是独自吃过了饭的,却不知怎么,他始终又有些不甘心,便想偷偷的看她一眼,看看她究竟有没有在等他。

    ——也看看她究竟有没有等过他。

    于是,这般想着,他便将车子停在了路边,然后一路走进了梧桐树下。

    是时,红枫逶迤满地,风起而四散,纷飞如纸钱。

    好冷的天气。

    好在,眼下他正围着萧子窈织给他的那条围巾,又丑、又显眼,却很暖和,与枫叶一色。

    沈要没有敲门。

    那扇落地的玻璃窗子已然近在眼前了,他不必走得太近,便可以看清萧子窈披着雪白夹袄的背影,是坐着的,亭亭玉立的模样,一动也不动,看样子应当是吃过饭了,没等他。

    他一下子便觉得失落起来,心是空落落的,连眼睛也是空落落的。

    谁知,偏就此时,他却见萧子窈忽然自顾自的站了起来,然后又往窗子这边走——约莫是打算下钥了,所以一手挂住了窗帘,将拉未拉,也许是一刻也不愿等他了。

    沈要立刻后退了一步。

    风声很大。

    然,哪怕那风声再大,也大不过萧子窈落在他心下的一字一句。

    “好大的风,也不知道那呆子怎样了。”

    “不如就偷偷的去查岗他一次好了。”

    “省得想来想去,连饭也吃不下。”

    话毕,她便眼波轻柔的关上了窗帘,那丝绒的红光只在灯下流潋一瞬,如惊鸿一瞥,转瞬即逝。

    沈要说不出话来。

    他于是立刻调头,两三步便跑去了玄关的檐下,只管在那儿站定了,又认认真真的理了理袖口衣襟,一如从前小白楼里的那个冬日,他始终守在萧子窈的门前,等她出来。

    然后,就见她笑眼如画,似嗔似喜的同他说上一句——

    “呆子,这么冷的天,怎么你不知道进屋来寻我?”

    那画面就仿佛昨日一般,时至今日,都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