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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不相思 第346章 普通人的生活方式

    过普通人的生活,也许并不是一件难事。

    天下人万万千,无一不是如此:一日三餐,早出晚归,偶尔惦记一下菜色,有时抱怨一句天凉,被惯坏的那个往往最主事,而惯坏那个主事之人的往往最撑腰,然后,久而久之,两人便顺其自然的有了个孩子,若是男孩,便会很讨人嫌,若是女孩,便会很受宠爱,极其相似的日常,不比画本来得惊心动魄。

    沈要心想,他与萧子窈都不擅长生活。

    眼下便是如此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就弄哭了一个小孩,因为不知错在哪里所以更不会哄,就连萧子窈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哄孩子总有一种在看自己小时候的感觉,然后一眼望到头,越想越失望。

    他不是不明白。

    他只是有一点点的难过,却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于是,这一日便过得无头无尾的,午间吃了糯米红豆沙,萧子窈没有去哄宝儿,而是过午之后才去教他写作业的,国文学讲诗,算数学加减乘除,英语学说Father,她柔声细语的声音远远的传到沈要的耳朵里去,是一句不轻也不重的顽皮,要宝儿把写歪了的汉字擦掉重写。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她道,又一指课本上的黑色小字,说,“‘亭亭’的‘亭’字不能写歪,亭台阁楼,飞檐翘角,端的就是个亭亭玉立笔笔挺挺的样子,要这样——”

    话毕,她便一面说着,一面接过了笔来,款款落墨,横平竖直的模样,像在临一幅帖子,极有风骨的一笔瘦金,半点媚姿都不见。

    沈要于是眼巴巴的凑上来看她。

    “这是什么诗?”

    他问道。

    萧子窈就说:“项脊轩志。写一个人和他的家人一起生活的地方,也写他对妻子的怀念。”

    “为什么怀念?”

    “因为他妻子死了。”

    “那他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死?”

    沈要歪了歪头,“要是你死了,我也会死掉的。”

    萧子窈一瞬失笑。

    “宝儿还在呢,你总说什么死不死的?”

    沈要于是顺势一瞥宝儿,那眼光说不上冷热,就只是看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不灵光的障碍,却没有多嫌弃的样子。

    就仿佛,一个父亲在与妻子你侬我侬的时候遇见了自己的孩子,顶多觉得烦人,却不觉得特别讨厌。

    宝儿根本无知无觉。

    非但如此,竖子愚钝,更在此时嘻嘻笑笑的插进嘴来问了一句,道:“夫人这次为什么不手把手的教宝儿写字了?上次夫人还手把手的教我写名字呢!”

    萧子窈听罢,便用笔杆子敲了他一下。

    “宝儿,你是男子汉,不能做软骨头。倘若你连笔都握不好,以后要怎么握枪握剑?”

    沈要没说话了。

    他只管坐了下来,又把宝儿的课本往自己的眼前挪了挪——项脊轩志,密密麻麻的两三页纸,听说这是普通小孩子的必修功课,须得熟记并背诵,偏他觉得好没意思,人都死了,文章写得再深,又有什么用。

    但是,没关系的,他一向擅长伪装,眼下装成一个乖驯的学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其实认字不算特别的多。

    若说只看公文文书文牒,那他认识的字便很足够了,可一旦遇到那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便不成了,生僻字有许多,繁体字也有许多,还有谐音字,他分不太清。

    就连萧子窈的“窈”字,都是他当初现学的,又在灰土地上反反复复的写练,最后终于写得有模有样。

    只不过,这些事情,他却从未同她提起来过。

    萧子窈那头正领着宝儿温书,学下一课,遇见一个生词,便问道:“这个字你可学过没有?认不认识?”

    宝儿说:“不认识。没学过。”

    沈要立刻举起右手。

    “——我。”

    “你怎么了?”

    他眉心微皱:“我举手。”

    “我问你举手干什么。”

    “我听说举手和报告是一个意思。我有话要说。”

    萧子窈只管掂了掂戒尺。

    其实,那本也算不得什么戒尺,而是一根捡来的枯树枝子,原是郝姨担心宝儿顽皮,便请萧子窈对他严加管教,如有懈怠或冒犯之处,尽管敲他手板便是。

    那戒尺很是衬手。

    萧子窈道:“我在问宝儿认不认识这个字,你这会儿举手,莫不是要抢答?”

    沈要一字一顿:“报告。我也不认识这个字。我也没学过。”

    萧子窈立刻抽了他一尺。

    “再捣乱就出去站着!”

    沈要实在觉得有些委屈,于是回她一句:“好。都听六小姐的。出去就出去。”

    说罢,他便起身就走,萧子窈根本拦他不及。

    宝儿于是纳罕的巴了巴嘴。

    “夫人,沈军长这是和您吵架了吗?”

    萧子窈面上青红一阵:“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可是,学校里的先生教过我们的,说不可以吵架,要友好相处。夫人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沈军长呢?”

    萧子窈一瞬变色。

    “你觉得我欺负他?”

    “嗯啊。”

    宝儿认认真真的说道,“我阿爹阿娘上回也说了,说沈军长总是让着夫人,所以您二位平日里很少吵架,看上去很是和睦恩爱。”

    恰逢此时,约莫也快到了晚饭的点钟,宝儿于是哗啦啦的一收文具,道:“夫人,我要和我娘亲回家去啦,谢谢夫人今日教我做功课!”

    萧子窈于是捏着那根枯树枝子走进了厅里。

    殊不知,沈要正站在厅门后头,不声不响的,只管把她吓了一跳。

    “呀!呆子!你好端端的躲在门后干什么!”

    沈要歪了歪头,故意不看她。

    “你让我出来站着。我就站着。”

    “那我让你学乖点儿的时候,你怎么不学?”

    “我现在不是在学吗。”

    他理直气壮却又委屈巴巴的说道,“我都来学国文了。”

    萧子窈直觉有些好笑。

    “你现在学那些诗词歌赋又不顶用——更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学古汉字的,你一不是文盲,二认识的字数量足够,所以不一定非要勉强自己来学。”

    她只管如此说罢了,谁知,沈要听后,却立刻同她还起嘴来。

    “我没有勉强。”

    “我是喜欢听你说话才来学的。”

    “而且——”

    话音至此,他便微微一顿,道,“我也想学会那些东西。”

    “为什么?为了和我讲那些文人的酸话?”

    沈要定定的摇了摇头。

    “不是。”

    他说,“我只是想,如果我学会了,那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就可以这样教我们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