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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不相思 第366章 等等

    沈要见过那孩子。

    个头儿很小,又瘦,一半像猴子一半像狗,一身皮包骨,唯独肚子还有脑袋很大,是最近总缠着萧子窈玩捉迷藏的孤儿之一。

    他问过萧子窈,那孩子有没有名字。

    “有啊。”

    萧子窈道,“他叫小泥巴。”

    沈要不太明白。

    “他跟我说,他是外面流浪来的孩子,父母不详,所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她微微一顿,“他和你一样,名字都是别人随便取的。”

    沈要于是哦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是时,晨光晴好。

    萧子窈忽然没头没尾的又同他说道:“我说要帮他起个像样的名字。你猜我起的什么?”

    他很无所谓随口一应,不笑却半开玩笑,语调很轻,带着些纵容。

    “萧泥巴。”

    他说。

    萧子窈听罢,果然立刻抬手打他。

    “你好烦人,我让你认真猜!猜我给他用的什么姓?”

    沈要就说:“沈。”

    她一瞬失笑。

    “你怎么猜中的?就姓沈,叫‘沈确’,是‘确定’的那个‘确’。”

    “不姓萧。就姓沈。”

    他喃喃自语道,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却又隐隐约约的仿佛有些向往似的。

    “六小姐,那你给我们的孩子起过名吗?”

    萧子窈顿时哑然无言。

    沈要于是望定她去。

    那大好的晴光只管将他眼仁照得清亮。

    原来,如此阴沉的一双眼,居然也会有这般纯净的时候。

    “我起过。”

    沈要轻声说。

    “是个小名。”

    “叫‘等等’。”

    “是让你等等我的意思。”

    那一日,他二人照样各司其职,一个做沈军长,一个做军长夫人,一个天生冷血,一个满心博爱。

    那么近的关系。

    那么远的天壤之别。

    所以,眼下,沈要一眼便认出那小泥娃来。

    “沈确。”

    他说,面无表情的,讲话也不带什么感情,旁人一见他如此,大多都会觉得怕,唯独沈确不会,仿佛与他很是相似——狼心狗肺之人也一向没心没肺。

    “你说。”

    沈确于是重重的点头,如小鸡啄米。

    “好!我知道坏人是谁——是队伍最末尾的那几个叔叔!”

    他大声道。

    那一把童声足够尖锐,只一瞬,便将四下里的人心一拢,尽数攥紧如绞肉。

    “我晚上起夜尿尿,就看到他们从营地后面的围墙翻出去了,他们当时还骗我,说是每天的肉不够吃所以饿得慌,要去外面抓田鼠吃,让我不要往外说!”

    沈要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

    “把人带过来。”

    “是!”

    那几个无赖顿时叫嚷起来。

    “别、别动!不要乱抓人!我们确实翻出营地不假,但是我们的确是去抓田鼠吃了!”

    沈要无动于衷,只管狭着眼睛眼命人动手。

    如此,在旁沉默良久的萧子窈便终于开口问道:“那你们是几点回来的?可有人证?”

    “没、没有……”

    “那你们田鼠是在哪抓的?”

    “记不清了,晚上那么黑,反正就是跑到外面抓的!”

    咬死不从,偷奸耍滑,无赖却可以抵赖的法子,一点儿也不高明,却总有人百试不灵。

    萧子窈早已有所预料了。

    只不过,眼下,她当真听罢此话,却到底还是凝眉不已。

    “那田鼠你们可有带回营里吃?如有物证也好,我大可以安排人手翻遍难民营,哪怕掘地三尺也能把你们吃剩的骨头找出来。”

    那几人又骂道:“他妈的,老子、老子用得着你来假惺惺,田鼠我们在外面抓到就吃了,怎么着吧,你要拿我怎样!”

    于是,是时,萧子窈眉心终于紧锁了。

    “我劝你们最好说真话——因为我有的是办法查清楚。我现在只是为了我爹爹,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而已。”

    她一字一顿,不冷也不热。

    沈要只见她嘴唇一张一合,半片红霞都飘在水滴似的下巴上,如一只吃人的女鬼,耳畔红玉玲琅,又似血泪。

    真好看。

    他的六小姐。

    然后,一时之间,四下无言。

    萧子窈于是轻轻一叹。

    “一般来说,食物会在胃里停留二到六个小时。”

    “因为你们吃的是肉,所以停留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如果我现在就安排几位做开膛手术,应该还来得及检查。”

    尘埃落定了。

    她话音既清且柔,犹如江上烟波,缈缈无依的样子,稍显凄凉。

    有人破口大骂。

    “臭婊子,你果然活该,你炸了我们的祖坟不说,还想把我们开膛破肚!我只恨没能把你爹……”

    人在气头上总会说错话的。

    有些是胡话,有些是真话。

    所以,人不如狗。

    狗是不会泄密的。

    萧子窈眼光悲怆。

    “来人,把他们拖下去!也不必将人送去什么军部动手术了,多浪费,就原地开刀,把他们的肚子给我剖开——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吃田鼠!”

    她怎会不知。

    天灾人祸,闹饥荒的年头,人都可以吃人了,倘若真还有得田鼠可抓,又何须见得饿殍遍野的惨剧。

    偏她一门心思,总想求一个道理。

    一个,用来反驳萧大帅的道理。

    人群不散。

    萧子窈并不是头一回剥人皮肉了,所以兴致阑珊。

    她懒得去看,便只听得那惨叫声愈演愈烈,萦绕半晌之后,复又矮了下来,将死将歇。

    “如何?”

    她只管遥遥的问了一句,“这几人的肚子里,究竟有没有找到田鼠?”

    “回夫人,没有。”

    “可仔仔细细的翻找清楚了?”

    “都仔细翻找过了,千真万确,的确没有。”

    她于是凄然的看了看沈要。

    “我好累啊,呆子。”

    萧子窈道,“我好想好好的睡一觉,然后一觉醒来,发现我还在小白楼里,我爹爹还活着,我的哥哥姐姐们也都在,然后你跟着萧军做事,从一个小小的二等兵三等兵开始做起,一直做到我爹爹的近卫或者督军,那样他就会答应我嫁给你,以后也顺理成章的生一个小孩,小名叫‘等等’。”

    沈要一言不发。

    萧子窈就轻声笑笑,最终背过身去了。

    “可是,我认真想了想,这么多年来,好像除了你以外,他们都没有一个愿意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