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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侦探陷入癫狂 第一百章 如何杀死夜晚

    一阵微微的夜风拂过苜蓿草丛,带动草梗摇头晃脑。

    没等导演出声,瑞文就自顾自地拍了拍脑门。

    “开玩笑的。托你的福,我现在压根没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件事,更别提找出什么证据。况且,改变了又有什么用?这破地方已经无可救药了,与其无谓挣扎,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赌一把成神改变一切之类的俗套路。”

    “算了,还是先着手于眼前事。比方说,该怎么相信‘死人’拥有心跳和脉搏?”

    这可比证实某个家伙的存在困难多了,他瞄了导演一眼。

    “利用相同的办法。”导演建议道:

    “找出一个足以让你自己信服的理由,然后对大脑加以暗示。”

    “说得倒轻松......事到如今,我不可能成功欺骗自己把他们变活。”

    瑞文把目光投向停车场彼端。他又看见了那名正和伙伴们跳绳的红衣女孩,与现实世界相互对应的小玛格丽特,黑发随着跳跃的离心力晃动着,裙摆一扑一扑,露出可爱的小熊南瓜裤。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能利用“昔时的绯红”让梦境世界里的人流出鼻血,换句话说,至少这证明他们是有血的,而自己能控制它们流走。

    如果对这条佐证加以拓展,就有可能说服自己,“昔时的绯红”能操控血液从人体的某一部分离开。这样一来,事情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他试着再度让头部的血压增高,目光集中在远处小女孩的眉心。

    如果自己能操控血液从她的头部流走,照理说,她很快就会因为脑部缺血而头晕犯困......

    刚落念没多久,小玛格丽特就打了个哈欠,右脚被伙伴甩起的跳绳给绊了一下。

    “啊!!”孩子们一阵哄笑,将红衣女孩淘汰出局。

    唔,不会是巧合吧?

    不,不能这么想!瑞文立刻将专注力集中在别处,模糊脑中的杂念。

    两分钟后,小玛格丽特向伙伴们道别,又打了个哈欠,走回了家里。他自己也被传染了个哈欠,伸手掩住了嘴。紧接着,他试图以相同的手段影响其他小孩,将注意集中于他们的小毛脑袋上。

    先是甩动花绳的节奏变得越来越慢,然后是跳绳者的失误次数增加。

    很快地,孩子们结束了游戏,或与伙伴道别,或直接在旁边的长椅上打起了盹儿。

    瑞文收回目光,试图从第一次成功发散出更多的暗示。

    从刚才的成功例子来看,这个世界存在适用于“昔时的绯红”的常识法则,至少,脑部供血不足会犯困这点是能够成立的,而那能进而锚定数量众多的物理学和生物学定律......

    他以眼前现实为基础,尽力将杂念从脑海深处模糊化,从而创造出更多的可能性。

    直到导演出声叫停了他。

    “要有所节制。”导演提醒道:

    “在短期内进行过多暗示,你的脑皮层会因充血破裂,这可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唔,就不能运用遮蔽的力量消除这点吗?”

    瑞文暗忖道,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用力地抹消了这个念头。

    --所有暗示的基础,都建立在他自己作为人类的体感认知之上,一切逻辑和法则都奠定于此。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不论“造梦师”能把这种能力运用到多么出神入化的地步,都不可以撼动“地基”。

    身而为人,是他在造梦过程中必须坚守的第一条欧几里得定律!

    “唉,你是对的。”瑞文无奈地承认道,放松了对血流的控制,坐在粉红和淡紫色相间的苜蓿草丛里定了定神。

    “嗯?”

    他抬起头,看见了盛放的绿色牵牛花。

    在他心生疑惑时,花朵和草叶的颜色又在眨眼间对调了回去。

    瑞文立刻复盘起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细节,迅速得出了第二条“欧几里得定律”。

    这次小小的成功奠基于前两次成功所建立的信念之上,又在信念产生动摇的瞬间失去了效用。

    因此,第二条造梦法则为,不得质疑。世事无绝对,他自己能想出一百种方式驳倒自己的立论。必须及时掐灭数量众多的干扰项,才能达成长久的支配。

    支配......支配!

    瑞文逐渐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思绪随之茅塞顿开。

    “导演,载我去一个地方!”

    ............

    酒吧街侧,宛若神隐之所般的楼影灯阑轻轻摇曳。人群熙攘,在喧闹间谈笑碰杯。

    两人顺人流而行,在居酒屋的小旗子旁停下了脚步。有着一张老猫面孔的老板正忙着接待女客,把她们安排到与醉鬼相隔甚远的区域。

    瑞文钻进“梦寻秘境”的狭小楼道中,注视着上锁的玻璃拉门。

    “印象中,‘过去的我’用血液开过一次锁,这能算是一种佐证吗?”

    用“未来”证明现在似乎是一件相当离谱的事情。

    “只要它足够说服你自己。”导演点头。

    “好,那就走着瞧。”瑞文打了个不怎么成功的响指。

    所有被“镜头”记录的节点都会完重现,事无巨细。因此,自己在节点到来前必然能够掌握这样的能力。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现在呢?

    瑞文用指甲在手背上抠了两下,把结在皮肤上的紫色血痂撕下一条。

    渗出的血珠果然比先前听话了不少,尽管还是相当无力,但已能勉强凝聚成形。

    瑞文决定贪心一把。

    如果利用同一种佐证方法,自己或许能像“过去”一样把血变成刀,或者其他的小型武器。

    他静静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向自己施加暗示。

    可这一次却没能成功,手背上的血液不安分地扭动着,就是不肯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啧,太贪心了?瑞文心想。

    不,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这一次,他隐约感觉到了潜意识深处的一种阻挠。

    具体是什么念头妨碍了自己,他一时说不出来,但那让自己感到了隐约的罪恶和不安。

    是潜意识在担心自己可能滥用这种能力吗?啧,这地方的确不比奥贝伦,伤口没法轻易复原。给身上弄出一堆伤,不仅自己难受,还会操心死瑞雪。

    算了,专心撬锁。

    咔!

    随着锁簧归位,玻璃门应声而开。瑞文立刻走向上锁的玻璃柜,仔细检查起了内容物。

    那颗四面骰仿佛一直在等着他开窍般躺在原处。

    ——不要被骰子支配,支配骰子。

    奥法守秘人守则第二条所对应的,会不会就是梦境支配法则?

    也难怪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那把钥匙,原来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开柜子。

    “导演,帮我看着,它可能会跑。”瑞文边嘱咐,边将一小条血伸入锁孔,开始拨弄。

    玻璃柜吱呀开启。瑞文用两根手指捻起铅灰色骰子,仔细端详着它的三角截面。

    “嘶,明明只有四个面,数字却有十二个之多?”

    四面骰的每一个面上都刻着三个数字,相同的数字挤在同一个尖角周围,各重复三次。

    “面数最少,数字的总数却仅次于二十面骰。这会不会代表了它的某种特性?”

    如果八面骰所支配的意象是由数字“8”延伸而出的周而复始,衔尾轮回,这玩意又支配着什么?

    瑞文来回端详着骰子的四个面,和初遇八面骰时一般,一点端倪都没能看出。

    能通过“造梦”逼它吐出属于自己的秘密吗?呃,且不提该怎么说服自己,总不能让这骰子长出嘴巴来吧?

    退而求其次,自己至少能先通过“造梦”成为它真正的拥有者。瑞文拉出长桌旁的一把椅子坐下,闭上双眼,汇聚血流,开始和骰子说起了话:

    “我数一到十,如果你不逃跑,就正式归我了。”

    他摊开手掌,闭上眼睛,在心中用英语快速默念起来:

    “一(one),到(to),十(ten)!”

    三下数完,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四面骰依旧躺在手心中,也不知是不是没来得及逃走。

    “我的了。”他收紧拳头,话是对自己说的。

    随即,为这种古怪的自证法噗一声笑了起来。

    “看来,稍微耍赖一点也不是不行。”

    导演坐在旁边抽着烟,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自说自话,自娱自乐,另一只手上握着不知从哪搞来的烤串纸桶。搞定了骰子,瑞文伸手拿走两根烤串,把目光投向了柜子里那本不会跑路的书。

    “现在,轮到它了。”

    他把四面骰往衣袋里一揣,抽出了那本有着焦黑色封面的《如何杀死夜晚》,心中做好了它和那个凌驾于遮蔽之上的秘密不甚相关的心理准备。

    翻开扉页,一段黑底白字的寄语映入眼帘之中。

    “所有起始归于人。

    所有终末归于“神”。

    所有已知过程归于理性。

    而其他万物,归于我。”

    一如既往地晦涩......瑞文为身为撰写者的“自己”捏了把汗。身为“现代人”,你就不能直接点吗?“我”的本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况且,起始,终末和过程都被拿走了,自己还能剩下些什么?

    刚一落念,他忽然察觉到了焦黑扉页中心的暗纹,眼睛和乱线。

    属于“恐怖大王”的标记!

    “我去!”瑞文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该合书还是该合眼。

    “怎么了?”导演探头过来。

    “别看!”瑞文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本,但导演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女巫的印记。”

    “你见过?”瑞文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这印记,正是在女巫戴丽娅夫人的身上。

    “我见多了。毕竟我和女巫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

    瑞文后怕地挑了挑眉毛。

    “呃,那些女巫和‘恐怖大王’之间是什么关系?”

    “几乎完全必然的关系。”导演解释道:

    “在过去,祂同样被称作‘幻梦大巫’。”

    “嘶......”瑞文在桌面上托起腮帮,肘尖压住封面,来自现实世界的种种信息在脑海中联系了起来。

    女巫们的力量来源是“夜晚的尸骸”,戴丽娅夫人的化形也与夜生物相关。倘若那名杀死夜晚的“凶手”就是“恐怖大王”本身,夜晚的尸骸落入女巫们手中,力量由她们支配,倒也于情于理。

    难不成......“凶手”就是大巫瓦尔普吉斯?

    问题在于,自己现在连“夜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甚明了。况且,“自己”又不是“恐怖大王”,为什么要写出这种东西,又为什么要在其中留下标记?

    话说回来,自己和这些女巫之间的孽缘未免也太深了点吧!!

    瑞文长叹了一口气,从导演手里抢走两串葱香鸡肉撸掉,定了定神。这书他是暂时不敢再翻开了,至少,在真正确定“恐怖大王”的真身,以及怎么应付祂之前,自己不打算轻举妄动。

    自己虽为“造梦师”,但目前能做的就只有些变魔术般的小把戏。和其他上位存在硬碰硬,目前还太过遥远。

    在这个阶段,自己还有什么是能做的呢?

    “对了!我想让米夏和库克醒过来。”瑞文一拍桌子。

    “他们的灵魂还在呢!我见过,就在宝琪女士的屋子里。所以,就算只是暂时的也好,假的也罢,让他们醒来一下下,也是有可能的吧!”

    他不想让这件事成为一直困扰自己的遗憾。哪怕只是虚假的希望,他也想要留给自己。

    导演不置可否,继续吃着烤串。

    “你没意见?”瑞文又抢了两根,嘎巴嘎巴地嚼着软骨。

    “还是你觉得我压根就做不到?”

    “我没这么说。”导演摇了摇头。

    “我也没资格这么做。打从刚才开始,我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你的造物之一了。”

    “那好,开车。”瑞文把书揣进怀里,感觉到了手机的一阵轻微震动。

    “去试着创造些奇迹。海关关闭之前还够我们一趟来回的。”

    ............

    “齐格飞先生不在。”

    大洋市,曙光私立医院,戴着啤酒瓶底眼镜的前化验室管理员奥斯卡.费弗在长期病房门口迎接了瑞文。在军方谕令影响下,他同样没被追究任何责任。

    “事实上,他已经在着手安排转院了。他现在在花都,说是上层把他紧急叫回了岗位上。普雷斯考教授会在那边负责接应。”

    “那你呢?”瑞文问道。

    奥斯卡用食指挠了挠额前乱发,眼镜反光。

    “我......照理说我该跟去的,我对他们俩的状况最了解,但齐格飞先生不怎么待见我。况且,我还得照顾妹妹珍妮弗。”

    这人身上浓重的书生气完全没法与现实世界的“火蠊”挂上钩,瑞文心想。

    在离家出走前,“火蠊”也是麦姬的温柔兄长吗?

    “没事,你的妹妹总有一天会反过来训你。真到了那天,你就能安心撒手了。”

    瑞文朝病房内部瞄了眼。两个孩子头罩透明呼吸面罩。尺寸有些过大,快包住了他们的大半张脸。

    “能让我单独进去看看吗?我想齐格飞先生应该不会找我麻烦吧?”他晃了晃手上的透明小风铃,那是他在路边一家小工艺品店买的。

    “当然不会啊,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嘛!”

    他们能醒过来。

    白色帘幕旁,瑞文用手支着下巴,慢慢排除心中尚存的质疑。

    灵魂还在,他们就一定能醒过来!身为“造梦师”,哪怕只有短暂的一段时间,自己也要让他们在这没有烈日的世界做个美好的梦。

    “......大哥哥?”

    身体在瑞文的思绪跟上之前先行作出了反应,将米夏紧紧抱在怀里。

    小姑娘的眼睛是睁着的,一眨一眨,忽然瞪得大大的。库克在她旁边动了几下。

    “没事了。”瑞文揉了揉米夏的脑袋。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对这个世界中的事物如此激动!

    “大哥哥,你怎么了?”米夏的声音慌张了起来。

    “我?我没什么啊?”瑞文不解道。

    紧接着,他顺着米夏的目光,转身朝身后看去。

    “他,他怎么会这样?”醒转过来的库克也惊叫道。

    叮地一声,风铃撞上床沿栏杆,进裂成碎片。

    瑞文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他身后的影子竟然活了过来!体表爬满了夜晚的一颗颗异星,一双尸体般翻白的眼睛俯身注视着自己,注视着米夏。

    那他自己呢?

    他自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