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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子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大赦天下

    雨田是个很不错的贴身小太监。

    十四岁的少年人,没有宫中那些同伴的浮躁和对权势的向往,很懂得什么是恪尽职守,懂得什么是本分。

    这也是朱允熥为何会在当初,将他从数十名候选内侍之中挑选出来,放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雨田是懂规矩的。

    而能让他如此不顾规矩,莽撞冲进东宫小书房,所发生的事情,必然不同寻常。

    非急则重。

    长得很是眉清目秀,却又被脸上的冷峻给点破的雨田低着头:“陛下明旨,因殿下大婚将至,以示皇恩,与民同庆,死刑之外,官吏犯赃枉法者以下,天下大赦。”

    说完之后,雨田那张永远保持冷峻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

    “殿下,如今旨意已经出了皇城,发往各部司衙门并天下诸道府县。”

    收起脸上的笑容,雨田便退到了一旁驻足合手站立。

    有些过于明显且不合规矩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这么一道因为太孙而大赦天下的旨意,可谓是皇恩深厚了。

    要知大明立国二十七载,从洪武元年到现在也只大赦过一次。那还是远在洪武元年八月十一日,刚刚登基称帝不久之后,朱元章下发的大赦天下的旨意。

    爰布溥恩,与民更始,可大赦天下。

    这是朱元章在洪武元年大赦天下时,诏书之中所有的文字。

    其目的便是为了与民更始,结束前元的天下动乱,应对中原百废俱兴的局面才颁布的充满政治意味的大赦旨意。

    而今这道大赦的诏书,却仅仅是因为朱允熥的大婚。

    不可谓不重。

    皇帝对太孙的宠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与荣俱荣。

    雨田很幸运,自己当初被太孙给看中。

    朱高炽亦是默默的看向眉头微皱的朱允熥,轻笑一声:“看来,爷爷对你八月十五的大婚很是看重,恐怕到时候场面会极为壮观。”

    雨田这时候在一旁低声附和道:“燕世子有所不知,如今就连李氏朝鲜、还有南边那一帮藩属国,东边的东番(台湾)、琉球、倭国南北两朝,西边的大慈法王,都已经在拍使臣入京的路上了。”

    “哦?”朱高炽向后一样,靠在椅子上,目光斜觎着朱允熥:“这倒是当真壮观了,那想来天下诸道府县官员,镇边的勋贵武将们,恐怕也都派人送着贺礼入京了吧。”

    朱允熥无奈的对着下胖翻翻白眼:“你觉得这是好事?大赦天下啊,如今不光是外邦使臣,就连天下诸道也都闻声而动。”

    朱高炽挪挪嘴,看向旁处。

    朱允熥不理小胖,转头看向雨田,吩咐道:“去给解缙带个话,告诉他,现如今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他拟定监国太孙教,传晓天下诸道府县及边镇勋贵武将,孤之事,非于国事,若有心,人不必来,地方取一斗陈米,边镇寄一柄锈刀,足见其心。”

    雨田拱手领命,然后又迟疑的抬头皱眉道:“若是边地遥远,已然启程该如何?”

    “嗯?”

    朱允熥眉头一凝,音调加重,澹澹的扫了雨田一眼。

    雨田浑身一颤,赶忙再拱手:“奴婢领命。”

    等到雨田退下之后。

    朱高炽这才抬起头,幽幽道:“这就下太孙教了?我怎么觉得,爷爷大概是不乐意的。”

    朱允熥哼哼两声:“如此大动干戈作甚,大赦天下已经是恩荣鼎盛了。再叫天下共赴应天?还不知道那些人为了这贺礼之事,要在地方上加征多少赋税。

    便是不做加征,官员赴京,沿途地方接待,官驿留宿,又得耗费多少钱粮。朝廷现在还没有到钱用不完的时候,夏原吉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还能从哪里多弄点钱回来。”

    要地方官弄出什么豪礼来,恐怕是不太可能的。

    老爷子这时候还龙马精神,断然不可能允许这些地方官因为入京献礼,就不去查那些贺礼是怎么来的。

    反倒是还顺道连累才刚刚改革完毕,进入到深化改革阶段的官道驿站的财政平衡,徒增耗费。

    朱高炽却是摇起头,然后有些好笑的说道:“我怎么觉得,爷爷恐怕还不只是大赦天下这么简单,这两日我总觉得爷爷有在预谋着什么事情一样。”

    朱允熥微微一愣:“爷爷在预谋事情?”

    最近发生的事情,无非就是老二叔的六道改田税使事,自己从交趾道回京后的红薯栽种事,还有刚刚发生的蒸汽机事。

    朝廷今年算不上能有什么大事情。

    难道老爷子又看谁不顺眼了?

    朱允熥不禁摇摇头,和小胖对视一眼。

    两兄弟都是一脸迷惑。

    而这时候,刚刚从小书房离开的小太监雨田,却是去而复返。

    这会儿,雨田拱手站在小书房门外,冲着屋子里面低声呼喊道:“殿下,有旨意,孙总管前来传旨了。”

    朱允熥眉头一挑,蹭一下站起身来,默默的看向小胖。

    老爷子刚刚才下旨大赦天下,现在又有旨意送到东宫。

    原本还觉得没什么事情的朱允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老爷子肯定是在搞大事情。

    不敢多想。

    朱允熥已经是拉着小胖往东宫前面赶去。

    等几人到了东宫前殿。

    奉旨前来的内宫总管孙狗儿,已经是站在摆设好的领旨供桌前。

    见到太孙和燕世子一同到来,孙狗儿手捧着圣旨,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老奴参见太孙殿下,参见燕世子。”

    朱允熥拱拱手回礼,目光则是瞟向了被孙狗儿捧在手上的圣旨,然后看向孙狗儿,眨眨眼示意对方可以说事情了。

    可是这次,朱允熥却是心中一顿。

    只听孙狗儿沉声道:“陛下口谕,叫了太孙跪听旨意。”

    一时间,朱允熥满头雾水,心生疑惑。

    过往老爷子叫人传旨,基本都是口谕,然后塞一道旨意给自己。

    这还是头回,特意叮嘱要求自己跪听旨意的。

    一时愈发想不通。

    朱高炽这时候已经是跪在了地上,不见朱允熥有动作,便皱眉重重的拉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袖。

    朱允熥这才反应过来,俯身跪在地上。

    孙狗儿这才轻咳一声,缓缓打开手中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赐皇太孙允熥,五色八珠十旒冕,玄色十章冕服,着大婚之典服之,祭祀天地、宗庙、正旦、冬至、圣节、朝会皆可服。赐大红纻丝通天冠服,大婚日服之。赐玄色皮弁服、武弁服、常服各一套。自此,凡祭祀、宗庙之外,遇王受礼。”

    孙狗儿传旨的声音,回荡在东宫前殿,久久不能散去。

    而在领旨供桌前,不论是朱允熥还是朱高炽,兄弟两人已经给是全然懵了。

    这道旨意可是比前面那道大赦天下的旨意,还要来的劲爆。

    哪怕大赦天下的旨意,涉及到的是整个大明诸道府县,牵扯无数牢狱之中的囚犯,遍及千家万户。

    而眼下这道旨意,从头到尾说来说去,不过都是赏赐些衣服之类的。

    可它就是比大赦天下要更加的劲爆。

    朱允熥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如果不是心中清楚老爷子对自己的感情和期望,他都要觉得这是不是老爷子在行捧杀的图谋了。

    “殿下,快起来吧。”

    孙狗儿的声音,将朱允熥从震惊骇然之中拽了回来,同样也伸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朱允熥茫然的转头看向孙狗儿:“孙伴伴,这件事……”

    孙狗儿面带笑容,将旨意塞进朱允熥的手中:“殿下大可放心,不必心生忧虑,这就是陛下身为长辈,给即将成婚的儿孙的一份恩赐,殿下受着便是。”

    “这是爷爷亲口说的?”朱允熥仍是有些不放心。

    孙狗儿点点头,脸上笑容更盛:“陛下还说了,任那小子平日里如何的镇定自若,今天定然也是要脸色大变,心生波澜的,且叫那小子稍安勿躁,记住爷爷说的话便好。”

    朱允熥目光闪烁,思绪飞达,沉吟良久这才重重一叹,从怀中掏出一块明玉,塞进孙狗儿的手中,不等对方推辞,便已皱眉开口道:“不是要坏规矩的,这般大喜的事情,便是民间百姓,也得给相邻人家送些薄礼的。只是今天这件事情,到底是……”

    孙狗儿这才笑容灿烂的点头,将那块价值不菲的明玉给收进了袖中,而后凑近了一步,低声道:“殿下放宽心便是,太子那边一早也领了旨。”

    老爹也领到了旨意?

    朱允熥看着孙狗儿,目露疑惑。

    孙狗儿则是继续低声道:“太子爷十一旒冕,玄色十一章冕服。皮弁服、武弁服、常服,皆设玄色。”

    朱允熥心中愈发震惊诧异,只觉得脑袋都快要用不过来了。

    孙狗儿则是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时辰,轻声道:“殿下,老奴还要回去伺候陛下。”

    朱允熥大手一挥:“雨田,送孙伴伴。”

    雨田立马上前,伺候着这位应天皇城,太监们头顶上最大的直属领导离去。

    而朱允熥却已经是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抓着小胖的手臂,这才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深吸了两口气,目光滴熘熘的乱转着,然后径直抓住桌子上的茶壶,便让嘴里勐灌凉水。

    半壶水灌进肚子里,朱允熥的情绪这才稍稍的平复了下来。

    “真被你说中了,老爷子真的是在搞大事!”

    朱允熥目光如炬的盯着坐在面前的朱高炽,见对方不搭理起来,便是伸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刚刚捧起茶杯的朱高炽,手上一个不稳,杯中的茶水顷刻间便撒出去半杯,皱起眉头看向朱允熥:“孙伴伴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让你宽心就是。”

    嘴上虽然是如此说,可朱高炽心中亦是震惊不已。

    朱允熥则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长大了嘴巴。

    “十旒冕,十章冕服啊!大婚通天冠服,诸服皆设玄啊!遇王受礼啊……”

    朱高炽充耳不闻,努力消化着今天后面这两道旨意。

    朱允熥则是双手软软的搭在椅子上,身子向下滑动,便好似是和椅子黏在了一起,唯有目光不断的闪烁着。

    中原亦称华夏。

    乃礼仪服章之意。

    自古,不同等级的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使用什么样的颜色,都是有着严格且不可僭越的规定。

    而每当天下大乱的时候,就会出现服章混乱,鱼目混珠的事情。

    自洪武元年,大明立国开始,有关于天下君臣百姓穿着什么样式服饰的规定,就被快速的确定了下来。

    衮冕服乃是君王最重要的一套服饰。

    皇帝头戴覆广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桐板做綖,綖板前后各有以五彩缫丝编织,串五彩玉珠十二颗,组成十二旒冠。

    身着玄衣、黄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组成的,绣织日月星辰、龙纹山纹等十二章冕服。

    此乃继承古制,几乎无所改。

    而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大明会典有制,皇太子及亲王着冕服,乃用九旒冕,王世子用八旒冕,郡王七旒冕。又有皇太子着设玄色九章冕服,亲王及以下着设青色不等章冕服。

    这是大明会典早就有过的规定。

    然而现在,老爷子两道旨意,就将老爹和自己的衮冕服彻底变了个样子。

    老爹用十一旒冕、十一章,仅仅比皇帝少了一旒、一章。

    自己十旒冕、十章,又只比老爹少了一旒一章。

    还有针对自己的那句凡祭祀、宗庙之外,遇王受礼。

    往后,除非遇到朝廷宗室祭祀天地宗庙,自己完全可以不向对方行礼,而可以处之泰然的接受宗室诸王的大礼。

    “这才是千古未有的天家和睦之事啊……”

    朱高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目光闪烁的盯着朱允熥,感叹了一声。

    朱允熥摇摇头:“与礼不合。”

    礼制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自己竟然有些慌了。

    朱高炽笑了起来,轻声爽朗道:“你现在才是真正的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说完之后,朱高炽便挥袍起身,模样倒是做的格外的一丝不苟。

    身体挥动之间,已经是准备大礼参拜。

    “臣,大明燕王世子,朱高炽,参见大明监国皇太孙。”

    在小胖真的快要跪在地上的时候,朱允熥起身探手,一把兜住对方,然后故作愠怒:“找打!”

    经过朱高炽这么一番嬉闹,朱允熥也终于是将心中的忧虑压下,转身走到了小书房门口。

    “炽哥儿,你觉得爷爷对我的期望,是否有看错?”

    朱高炽在后面又是长出一口气,然后慢腾腾的走到了朱允熥身后:“这一次从交趾道回京,我只看到沿岸百姓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一些,前些日子夏收之后,有那么几天,应天府各处商贾的货物,都险些被买光了。”

    说完之后,朱高炽外头看向身前的朱允熥。

    往年里,无论夏收还是秋收,百姓忙忙碌碌了一整年,交完朝廷征收的赋税之后,最多不过是存留一些口粮,好让家人都不至于被饿死。

    若是遇到个天灾人祸的年景,不要说会不会被饿死,恐怕还要担心朝廷和官府征收的赋税能否缴足。

    若是缴不足,最后就只能走上低价卖田,乃至于卖儿卖女的路子,孤身一人成为地方士绅勋贵家中的佃户。

    可现在啊。

    直隶一带的百姓,在缴纳完赋税之后,不单单能留下余粮,还能将多出来的粮食售卖给粮商换了银两,然后带着这些银两到城中去购买往日里不敢、不舍、无法买到的东西。

    说将应天府各地商贾的货物买光是夸张,可百姓们手上有更多的余粮,有了零碎的银两,却是真。

    朱高炽衷心的希望这样的光景能够再长久一些,最好是永远都能如此。

    “有没有兴趣在朝中当差?”

    朱允熥忽然外头看向小胖,双目含笑的询问着。

    朱高炽赶忙跳出小书房,到了院子里,举着两只手连带着脑袋不停的摇摆着。

    “你可别折腾我了。”

    “你也不看看我现在都干了多少的事情?”

    “蹴鞠赛是一样,税署是一样,还有交趾道那边的军政汇总一样,你是真想让我将这几斤肉全都撂在应天?”

    朱允熥却是充耳不闻,这点事情也能算重担?

    然后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半真半假道:“我这是为你好。”

    朱高炽翻翻白眼。

    转身之间,向后一挥衣袖。

    ……

    “幸事啊,那日在城外,老夫不曾附议魏樊等人的奏谏。”

    吏部尚书的公房里,詹徽心有感慨的说着话,手上提着茶壶为坐在面前的茹瑺和任亨泰两人斟茶。

    茹瑺笑着伸出手搭在茶杯上,当茶汤八分时,便轻扣桌面,抱以笑容致谢,却就是不发一言。

    倒是坐在旁边的任亨泰,脸色显得颇为凝重,就连詹徽为他倒好茶水,示意他享用,也不曾察觉反应。

    沉吟半响后,任亨泰才心事重重道:“服章改制,这可不是好事啊。陛下如今做事,已经愈发让我等看不明白了。”

    詹徽微微一笑,却是就着这边的话题,说起了另一桩事:“你是说,陛下给张二工升七品大匠师,余者皆九品匠官的事情?”

    任亨泰紧抿嘴唇,重重的点头。

    茹瑺将杯中的茶水喝完了,自顾自的伸手接过茶壶为自己倒茶。

    詹徽笑道:“承事郎、将仕左郎啊……封官便好,何至于授散阶。”

    任亨泰感慨深重的摇着头。

    只此之间。

    大概是喝不下水的茹瑺,方才抬起头,好笑的看着两人。

    然后幽幽开口:“你们是真没看明白,还是装作没看明白陛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