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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煞七十二变 第八十六章 造畜

    前言提要:

    李长安遵循着小黄书的指引,一路向东去寻尸佛,于途中巧遇燕行烈,与其志气相投便助其夺还白莲妖女,但因耗尽了封镇妖女的渡魔针,不得不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去平冶城补给物资。

    而另一方面,千佛寺盛典如火如荼之下,一具僵尸却悄然潜入了化魔窟,以人头拜祭佛陀

    圆眼珠的羊前腿曲地,磕头不止。

    面对这怪异一幕,众人反应不一。

    那母子俩畏畏缩缩躲在后面,她们是吃够了妖魔的苦头,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儿。而那傅九郎,惊骇之余,顶着两颊漏风的脸,倒有些跃跃欲试。

    至于那白莲圣女,马背上老大一黑袋子里便是了。

    李长安摩挲着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燕行烈已走上前去,一手揪住羊角,另一只手抽出一把匕,搁在了这怪羊的顶门上。

    这羊身躯颤抖了几下,却也没有挣扎。

    大胡子见状也不迟疑,把刀尖子斜挑进头皮,再沿着头顶脊背到尾根一路划下去。刀锋所过,只见着皮开,却没看到肉绽,甚至于连半点血珠子也没溅出来。

    这倒是怪哉。

    李长安凑上前去,愕然见着那豁开的皮毛下,不是血肉筋膜,却是又一层皮肤。肤质光滑细腻就像是人皮?

    这功夫,燕行烈收起匕,揪住了羊皮用力一扯。

    便见着羊皮里滚出个赤条条的妇人!

    今天平冶城西门外,那是格外的热闹。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把那城隍庙前堵了个水泄不通。

    说道这平冶城隍那也是有来头的。传说是百年前,平冶有个豪强作恶,士民百姓苦不堪言,恰巧平冶有一书生略通法术,从鬼神口中得知泰山府君巡游天下,便要途径这平冶城。书生便夜拦法驾,具呈豪强罪状,听得府君大怒,让判官勾了这豪强寿数。但天行有常,不可擅改,取一命便得抵一命,书生也因此暴毙而亡。

    平冶百姓感其恩德,为其塑了神像,建了庙宇,推作了平冶城隍,日夜香火供奉不休。

    但那是几十年前的光景。

    这些年世道渐坏,百姓连自个儿的生计都成问题,哪儿有余力供奉城隍,再加上这几年平冶百姓大多改信了一个叫白阳佛的佛陀,这城隍庙便愈破败了。

    可当下再看这百年老庙,却是换了梁柱,刷了红漆,翻新了砖瓦,连那门窗屋檐上都挂起了红绸彩带,随风招摇,好不气派。

    只是可惜,庙主人也就是城隍公与城隍婆,却被恭恭敬敬请出了庙门。一尊袒胸露乳的佛陀堂而皇之占了中堂。

    一阵子噼里啪啦爆竹声响后。

    新晋的主持正要引着几位出资的大善人上头香。

    人群里却出了些骚动。

    原是一个瘸腿的乞丐敲着个破碗儿,唱起了曲儿。

    怪世道,怪世道,官作匪,匪坐堂,和尚占了城隍庙

    一曲没玩,便被几个膘肥体壮的善信围住一顿好打。

    这乱糟糟的功夫,老倌儿趁机挤开了人群,再回身把几只肥羊从人堆里拔了出来。这人与羊身上都沾着草叶与晨露,想来大清早一路赶来的,却不想被礼佛的信众堵在了城门外,现在才脱了身。

    他掰着手指清点了数目,便要赶着进城门。

    这时,一个小娃子指着老倌儿的羊说道:

    阿娘,那羊的瞳子咋是圆的咧?

    胡说啥咧?这羊眼哪儿有圆的?

    娃子的母亲扫了一眼,也没细看,只把小孩儿拉住。这白阳佛乔迁的大喜之日,怎可说这等胡话,赶紧道儿几声阿弥陀佛。却没见着,那羊倌儿频频回头,似乎把这娘俩的身形容貌记熟了,这才驱着羊进了城门。

    进了城门,老倌儿沿着墙根,专门挑着偏僻地势走,穿过一片住了鼠雀与蓬蒿的空弃街巷,最终到了一个孤零零的老旧院子,大门上挂着白字牌匾——敬神庄。

    这世间有个说法,说是神佛塑像之类不可骤然弃置,否者便得化作妖魅害人。所以各地但凡有余力,都会设置一座敬神庄安置遗弃的神像,这个偏僻的院子恰是这么一处所在。因着一来位置偏僻,二来不吉利少有人来,倒是成了这老倌儿的窝点。

    刺啦。

    他推开了大门,映目的是座杂草蔓生的大院子以及三件寒碜瓦舍,庭中瘸腿的断胳膊的眇目的独耳的褪去漆彩的各路神佛或座或立或仰或俯,落在藤蔓与荒草里,一阵子风打着卷儿从门缝里挤进来,带起几缕残香伴着蠓虫轻飘飘往上升。

    老倌儿嘟囔了几句,还是有些不大习惯这院子,不管来过多少次,总觉得这些神像好似一个个孤魂野鬼,冷泠泠地待着活人。

    他吐了口唾沫,把大门门栓抵上,牵着羊进了庭院。

    悉悉索索的过了一阵。

    院子里便少了几只羊,多了几个人。

    在这江湖中,人贩子虽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最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但其中也是有门道的。这一行俗称打絮巴,江南一带叫扯絮。行内流传着一门诡术,名为造畜,即用秘法炮制牲畜毛皮,再用这毛皮裹住活人,便能把人硬生生变作牲畜。此术一经施展,若是长久不解开毛皮,皮里面的人就会彻彻底底变作牲畜。介时,便是剥了皮剁了肉下了锅,那也是形不散味不移的。

    老倌儿也只得了皮毛,手里的羊皮子连人的眼珠子也变不去,若是时间久了,别说彻底变作羊,非得先还了人身,再把那羊皮子撑破了不可。

    他把皮子挨个剥下,但见满院子尽是赤条条,却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只是各各神色呆滞,双目无神,口中还留着涎水,被这老倌儿连踢带拽统统塞进了偏厢。

    再把那皮子小心翼翼一一叠好。

    此时。

    门外头一阵喧嚣,随后便是咚咚咚一阵子又急又快的敲门声。

    老倌儿神色一紧,将手里的皮子藏在角落,便上前贴在了门旁,把一只手搂进怀中,正了正嗓子,作出漫不经心的腔调。

    哪个在叫门?

    门外立刻有人应道:

    是阿叔回来了么?我是王成。

    老倌儿神色稍安,下了门栓,推开门来,见着门外几个后生抬着尊神像,个个累得大汗淋漓。

    见了门开,便是一拥而入。

    新进这门的是平冶的城隍。

    塑成中年官吏模样,漆彩多有褪色,但周身打理得还算干净,没多少灰尘。

    那自称王成的是个眇目的壮实汉子,指挥着几个后生将城隍爷安置在墙角,便给了几个铜钱打走了闲人,又抵上了门户。

    老倌儿坐在了门前,自顾自叠起了羊皮,而王成则开始一一给这些神像上香。院中神像颇多,老倌儿羊皮都叠好了,王成的香却还没上完。他冷眼瞧了一阵,开口道:

    若是这些神佛有灵,先得收拾了你我;若是不灵,你拜它作甚?

    王成依旧规规矩矩地上香叩拜。

    求个心安么。

    老倌儿呵呵一笑,正巧见着王成在给新来的城隍上香,他寻思在城隍庙时还是一对公婆,怎生到了这儿就这一城隍公形只影单。

    又给抬回去了。

    王城头也不回地给了答案。

    主持和尚说那庙中孤单,让那城隍婆于白阳佛作伴去了。

    这答案把老倌儿听了各目瞪口呆,摇头晃脑地啧啧好一会儿,直到王成上完香,坐到他面前,问道:

    这次却是比预计晚了一天?

    老倌儿接连道了几声倒霉,把被傅九郎纠缠到今晨连夜下山的事情,都给讲述了一遍。

    王成皱起眉头,似乎把老倌儿的话咀嚼了几遍,才又开口。

    这次的‘货’还齐全么?

    落下了一只老倌儿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弃了这院子?

    那傅九郎是左近的一个游侠儿,不足为虑,倒是你说的那道士以及随后的黑衣汉子

    王成想了一阵。

    听闻最近白莲教开了悬赏在四下搜寻一人,听你这描述,倒是颇为相似,好似叫什么燕

    燕行烈。

    没错,正是燕行烈。

    王成拍掌一笑,却忽然瞪园了那只独眼,那提醒他的声音可不是旁边的老倌儿的。顿时,他如同一只炸了毛的野猫,一跃而起,转身就从墙角里拽出一把短刀,这才顺着声音来源方向看去。

    但见墙头上蹲着一个短的道人,在道人一旁,一个双颊贴着狗皮膏药的少年郎正摇摇晃晃地试图保持平衡。

    老丈何故不告而别。

    道士笑吟吟说着话,同时跃入院中,而后施施然挪了几步,隐隐堵住了大门的方向。

    老倌儿见了是李长安,稍稍一愣但很快稳下了心神,冲着眇目汉子使了个眼色,回过头却是换上一张笑脸。他顺着李长安的话头,道起了不是。

    也是小老儿的不是,光顾着赶时间

    他向前迎了几步,又回头招呼起王成。

    阿成啊你把刀子拿来作甚?放下!放下!这位道长可不是歹人动手!

    老倌儿笑呵呵又近了几步,却是突然变了脸,只是动手的对象不是道士,而是刚跳入院子立足未稳的傅九郎。而那王成也是紧随其后,操持短刀也不动手,只横在了道士与傅九郎之间。

    傅九郎才立稳脚步,便瞧着了这一幕,哪里不晓得,自己是被对方当成了软柿子。当即是勃然大怒,腰间新还的配刃也不动用,仗着身高臂长,摆开手臂就去捉那老倌儿的脖颈。

    岂料,那老倌儿不闪不避,只把干瘦的身子一缩,蒙头就朝傅九郎怀中撞进来。傅九郎嘿然一笑,转手就来擒抱,他却没瞧着,老倌儿一只手悄然探入了怀里。

    当心!

    傅九郎耳边听得一声提醒,怀中已是一道雪亮银光暴起。

    千钧一间,他只觉得领后一紧,竟是被人生生拽退了两步。

    恍惚后,定眼一看,老倌儿手中银光赫然是一柄鱼皮匕,锋刃磨得雪亮,映得他五脏六腑生寒。

    若不是道长快人一步,自个儿岂不是已被这老倌儿算计得手,当场开膛破肚。

    老贼。

    傅九郎羞愤不已,咬着牙拔出腰间配刃,便要找回场子。

    谁料。

    那老倌儿瞧了眼还卷曲在地上翻白眼的王成,又看着道士从始到终都没出鞘的长剑,干脆地把匕往地上一扔,束手就擒了。

    傅九郎一口子怒气生生堵在了胸口。

    他瞧了眼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贩子,上下槽牙是磨得咔嚓作响。但平日又自诩光明磊落,不屑于折辱不能反抗之人,眼下也只能与自个儿置气。

    李长安检查了一番厢房中的遭拐的妇人,出来便瞧得傅九郎如同走了草的土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嘴里骂骂咧咧。

    呵,这该杀千刀的拐子拜佛倒是挺殷勤说着,他拔起一道香,却是冷笑起来,倒是抬举了你,原是拿些没味儿的劣香糊弄。

    傅九郎这么一提,李长安才注意到,别看这满院子青烟袅袅,却是半点香味儿也无。

    你这话说得可不对。

    老倌儿蒙着头不搭话,那眇目看守听着有人怀疑他的虔诚,却是不服气了。

    一档子归一档,俺虽是做的缺德的买卖,但平日里礼佛敬神却是不曾含糊的。这平冶城里家家拜佛户户烧香,你出去问问,哪个不晓得,这等无味香可是用来孝敬白阳佛的上等法香。

    说罢,他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瞥了傅九郎一眼。

    亏你傅九还是平冶人

    这腌臜泼才

    傅九郎当即作色,却是终究压不住怒火要修理他一番,却被李长安伸手拦下。

    道士俯身从不知哪家胳膊的神佛前,拔起一柱佛香。

    单从工艺上看,却是如眇目看守所言,是制作精良的好香,只是没有气味儿李长安神色一动,手腕一翻,一道冲龙玉神符便在指尖燃起,而后鼻端一嗅,却是变了颜色。

    道士沉声问道:你说这平冶县中人人好佛?

    没等着那王成作答,傅九郎就先嚷嚷着把话头截去了。

    哪儿有佛陀会抢别家神仙作老婆?我看全是淫祀假佛!傅九郎啐了一口,却是话锋一转,不过家家拜佛户户烧香倒也是真,我家许多长辈也拜了这白阳佛。

    说罢,兴许是为了证明自个儿是平冶人,他说起了一则传闻。

    听闻有些个因躲避战乱来了平冶的蠢蛋,只因信了这佛陀,便宁可妻儿饿死,也要把最后的家当换了香烛拜佛,求个什么白阳净土。

    如此荒唐?李长安皱起眉头。

    既然如此,官府就不曾管制?

    管制?傅九郎冷笑道,这白阳教便是几位官老爷牵头引进来的。

    道士点点头,若有所思。

    几个时辰后,某个僻静院落。

    这是成梁,是我昔日军中袍泽,也是这平冶镇抚司主官。

    照着约定,李长安和燕行烈碰了头,便被大胡子神秘兮兮地带到一个僻静院子,院子里候一个穿着官服的汉子。汉子神态动作都与燕行烈颇为相似,举止间带着些军伍的痕迹,只是有些福。

    这是玄霄道长,此番能平安抵达平冶,全赖道长出手相助。

    哪里

    李长安刚要客气几句,不料那汉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就拜下来,道士赶紧将其扶住。

    这是做什么?

    司中这次任务,他人不晓得其中凶险,成某难道不知,若非道长仗义相助,将主怕是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便被大胡子从地上拽了起来。

    燕某欠下的人情自由燕某来偿还,哪儿须得你来拜?

    说着,大胡子又拍了拍成梁的肩膀,笑道。

    说过许多次了,不要叫唤我‘将主’,你我已不在军中,我不再是昔日的折冲都尉,你也不再是当年的中军将佐,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吧。

    说完,不等汉子开口,转头对李长安沉声到:

    计划有变,怕要在平冶耽搁一天。

    平冶也没有渡魔针?!

    这结果出人意料,按照成梁的解释,这渡魔针虽不十分稀罕,但分到天下各个卫所,也只能备着一两根罢了。不巧的是,前些日子平冶镇抚司剿了个厉害的妖魔,耗费了许多符箓法器,连压箱底的渡魔针也用出去了。

    如此说来,想要渡魔针,只得去其他卫所?

    不必如此。

    成梁解释道:

    物资耗尽一事早就报备了,不日就能有新的符箓法器补入府库,不过要耽搁些时间。

    多久?

    照上头公文的知会,明日便能送到。

    叙了些陈年旧事,讲了些新鲜见闻。

    一来成梁有些公务还要处理,二来道士两人也要略作修整。他便告辞而去,出了院子,七歪八拐转过几道街角,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

    如何?

    旁边插进一个急切的声音。一个光头似乎在此等候已久,肥头大耳正是今早占了城隍庙的主持和尚。

    小声些!

    成梁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主持和尚进了旁边的无人窄巷。

    没错。

    他呲开嘴角,哪儿有半点先前的豪爽,一张脸上满满都是阴谲。

    通知少主,圣女就在平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