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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食宴 第274章 与莫途对谈(下)

    “现在只要等待即可。呵呵,过往的多数日子里,我亦是在梦界等待。”

    莫陆喃喃念叨,仰头注视死沉的雾气。莫途忽感不安,强捺着听莫陆说下去。

    “那时,我身负重伤,又要拼命镇压异化,修为大退,以至于无法离开梦界。诸分身迷蒙,多不受操纵。”

    这一句已与魔族往日流传的故事不同,但莫途自无心思去反驳莫陆。

    莫陆继续道:

    “于是,我制造了一具分身。让他替我征伐。”

    叫天道人挣开莫途怀抱,浮停虚空,已有数根锁链从驴身上显现,绷紧,扯断。

    将一段段记忆归还给莫途。

    莫途见到了笼罩在紫雾下的憔悴道人,其人身躯半残。他见到自己俯身领受一份地图,一个一个地搜罗捕杀魔族。

    白日里,一番斗法,将他们的头颅斩下。夜晚,开坛献祭,将其沉入梦界。

    到了第二日凌晨,便有一个个服帖的魔族被梦界吐露出来,只知颂念莫陆老祖的名,连不久前杀他的莫途都忘却了。

    如此作业,直至那份地图上所有目标都被标红。

    直到莫途身前身后被一支人数众多的大军包围。

    “早年几次梦界大门开又复闭,魔族再生,脱离管束,都要劳烦莫途为我杀一次。”

    “而后,万众一心,便要领受赐福。”

    锁链根根断裂,莫途见到了横卧幽影的机械巨人,来回摆动的巨大佛首,无有边际的重叠巨口……

    诸多得自元婴大能的赐福都是先交予莫途使用,再一一在魔族中通行。

    有魔族走火入魔的,也由他处理。为此,被遗忘的魔族称为监察使。

    “再者,与其他势力碰撞,交涉。与外来的元婴势力搏杀,搜刮撤走的元婴势力遗留,和弘青师兄合作猎杀余脉弟子……”

    大量繁杂散碎的画面从叫天道人身上崩毁的锁链透出来,回返莫途体内。首当其冲的便是烟与火,焚烧倒塌的宫观,嗔怒烧焦的人脸,腾起阵阵烟云,冒散着贯穿诸多记忆残片,化作一头巨蛇盘旋在莫途脑海。

    “天地甚大,即使只圈住北俱芦洲一小口井,也绝非我一人,莫途一人可以应对。故而,栽了不少跟头。”

    更多的记忆涌现,莫途见识到了种种迥异的死亡。单拜师养殖场道人门下再被吞吃这一种,就发生了三回。

    “莫途肉身毁了,我按着他的魂魄再量个壳子出来。莫途魂魄灭了,我再攥着他的肉身,用魂魄把空洞塞满。倘若是身魂俱灭,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咯?”

    “只能再想象一个莫途出来。”

    莫途听得牙齿打颤。

    莫陆回扫了他一眼,继续悠悠道:

    “这事做得多了,难免有些困扰,或者说也算是走火入魔。这些死去活来的莫途,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再延伸出来,同样死去活来,拆得七零八碎的我,到底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是随梦界开门,聚而复散,留在梦界的那一部分是我,还是洒在北俱芦洲的那一部分是我?亦或者两者都是?”

    莫途嗫嚅着,不知作何回复。莫陆自答道:

    “如人顾镜自照。一面镜,一道影。任他镜光偏转,唯本体不变。说来也巧,我就有这般可堪称本体的锚定物,所以这般辩论对我而言,像是以蛛丝缚身,滑稽可笑。”

    莫途发问道:

    “莫陆老祖您神通广大,那我呢?我还是我吗?”

    莫陆笑道:

    “你也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莫途听罢,脸皮一抽,心中仍不安定,强笑着请示莫陆:

    “请老祖解惑。”

    叫天道人身上捆缚的锁链已经不多了。

    莫陆揽过驴头,一面拆着锁链,一面说道:

    “那时,我什么都不了解,只知道大敌窥伺,稍有差池便要将我掳去。为此,我拼命抢掠任何于我有益的资粮,修炼任何能找到的功法,只求多一点逃生的可能。”

    “弘青师兄传我一套术法,可以识别余脉弟子。他们既能传承不知几个千年,定有独到之处。我便一个个伐山破庙,拷问出他们的避祸法门。”

    莫途虽疑惑莫陆打岔讲一些不相干的事,却也屏息凝神听下去。

    “那一日,我麾下的分身来报我,发现一道微弱的气息,深埋地下。我并不意外,掘地数千丈规避大敌的余脉道统,我亦攻破过几家。天日亦不敢见,其传承大多粗陋不堪。当即,我便派了以掘鼠氏族为主的一些分身去处理。然后,越挖越奇怪……”

    “那不是一个道统,只是一个活物。”

    忆及此事,莫陆眼中仍有些惊悸:

    “覆灭整个掘鼠氏族,又废掉所有得力的分身后,我终于得了一丝机会,献祭莫途,把地底下的那个活物擒住了。从此再没有莫途,故而,莫途也无需考虑这个问题了。”

    莫途愕然:

    “我被献祭了?我没有了?那我怎么还……”

    最后几根锁链也崩断了,叫天道人驴鸣一声,挣脱了莫陆的手腕,一头扎进白雾中,再不复见。

    最后一点记忆回返了,莫途仿佛跌入一场梦中。幽云与白月下,他与一个仿佛笼罩在旋涡中的四蹄恶兽搏斗,搏斗,永无止境。忽而,一只掌按在他背后,他的皮膜褪下,血肉成泥,白骨也松散地张开,化作一阵旋风,与另一股猛扑而来旋风融为一体。

    他紧密地拥抱他的敌人,但透过旋风,莫途却发现那张兽面如此熟悉。这种熟悉并非是与他的面目相同,而是,比起现在这张脸,似乎那张兽面更适合安放在他的头颅上。

    明悟此处,视野忽而翻转。

    “莫途”从梦中醒来。

    “我不是莫途。我是那头被你擒住的兽。”

    他的声音再无昔日的小心和贪婪,曾属于莫途的一切记忆与情绪都在褪色。

    莫陆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抓住那头活物之后,有两个猜想。一,把它当作是某个和大敌大有渊源的修士,异化以求自保。它和祂的渊源实在过于深厚,以至于,不能向它昭示关于大敌的一切。”

    “可我错了,它并不是我臆想的修士。”

    “莫途”静静听着,反驳道:

    “我是那头被你擒住的兽。”

    莫陆站起身来,踱步,“莫途”随着他偏转。

    “关于莫途的一切都是我对你的封印,可刨除这些记忆,你还记得你过往的任何东西吗?”

    “莫途”不语,他回想起他最早的也是唯一真实的记忆:

    爬出了洞穴,跳到一棵树上,抬头见月,只觉得有些冰冷。月光落下来,化作一个骑驴道人,杀气腾腾。他挥动四蹄,迎了上去……

    莫途反复回放这一段记忆,像是乞儿擦拭最后一枚钱币。

    “你没有能提供记忆的过往。”

    莫陆就此论断。

    “我是什么?”

    “莫途”迷茫发问。

    “这就是第二个正确的猜想了。返虚一念,天地得敕。地脉营胎,天势注魂,当有一位天生佛子出世,应和返虚的愿望。”

    莫陆直视他的眼睛:

    “很不巧,你就是那个婴儿,一个,早产儿。”

    “时候要到了。拖累你那么久,实属不该。为表歉意,我现在就送你去完成祂的愿望。”

    “接引佛祖。”

    厚重的白雾适时荡开,佛陀投下慈悲的灵光。

    一如他脑中破开了迷障,重新唤起对慈父的渴慕。

    他恭顺地领受那一点灵光。

    飞升,飞升,飞升。

    他簇拥温暖的灵光,再不复忆起虚伪冰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