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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生前是个体面人 第323章 没有九谏的世界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楚赦之的身体逐渐下沉,意识却并未涣散——正相反,从鼻腔传来的呛水的痛苦进一步激发了大脑皮层的活跃,之前强行运功恢复伤势带来的后遗症显现,痛楚游走在全身经脉中,与这样的痛苦相比,连寒冷的湖水都变得温暖,它在拥抱他,像母亲一样。

    “卓应臣”最后的那个眼神忽然出现在楚赦之的脑海中,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那个眼神?饱含深意的悲悯和视万物如无物的淡然奇异地融合,仿佛道家的仙者透过石塑木雕的双眼看向世俗的凡人。

    楚赦之没来由的觉得这个目光很熟悉,却又十分确信这辈子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悲悯的目光看自己。而更诡异的是,在这个目光下,他仿佛真的拥有了许多此世不曾有过的悲伤。

    可这悲伤从何而来?

    他一直知道自己很幸运。不管是作为萧煜宸的时候,还是他成为楚赦之之后,中间或许有过低谷,但他从未遇到过真正的绝境。对楚赦之这种人来说,肉体上的痛苦只是新一轮的淬炼,心境的枯萎才是死亡的预兆——从身到心的绝望,心如槁木死灰般沉寂。

    可如今,虽然知晓前路艰险难行,但有小九携手,他只会生出无限勇气,又怎么会陷入绝望?那胸中这股快要撕裂的痛苦,到底、到底从何而来!

    “莺花茂而山浓谷艳,总是乾坤之幻境;水木落而石瘦崖枯,才见天地之真吾。”

    谁在说话?听声音像是唐东山,可又比唐东山苍老的多。

    楚赦之使劲睁开双眼,可眼前除了仿佛无穷无尽的水外没有任何人影,可等他再闭再睁,周围的水忽然不见了。他出现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上,面前是浑身鲜血的魏不凡。

    “我都......我都做了什么?”魏不凡痴痴看着自己的双手,双目空洞无神:“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我只是想......只是不想风云楼沉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哪里?为什么自己会看见魏不凡?难道我已经死了?楚赦之茫然地环顾四周,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莫非是凉州城?可是凉州城明明好好地,小九还在那里为赵靖柔建了一座道观,它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里是假的,是幻境!

    “义弟......赦之,”魏不凡绝望道:“杀了我吧!”

    明明已经在心里告诫自己是幻境,可楚赦之胸口却涌起一阵强烈的悲伤,仿佛这就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

    对面的魏不凡见楚赦之久久不回应,对天长啸一声,抽刀自刎。断了一半的脖颈垂了下去,挂在胸膛上晃悠两下,带着身体一同倒地。楚赦之下意识地摸了摸被鲜血溅到的脸颊——余温尚存。

    既然是幻境,为什么会有温度!楚赦之盯着手上渐渐凝固的鲜血出神,下一刻场景变幻,他身着战甲,原本躺在九谏怀里死去的赵靖柔躺在自己怀中,带血的手指死死地揪着他的领口,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告诉......皇上,二哥不是......”

    话未说完,她的头颅软软垂下靠在楚赦之胸口,再无气息。

    “楚大侠。”

    楚赦之抬头,又是一个熟面孔。李匡儒还是那个李匡儒,只是右眼下方被利器划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拓跋苏虽死,联军却未撤出凉州城。凉州城破,我身为将军责无旁贷,当以死报效君恩,誓死夺回凉州城。还请楚大侠持我军令,去邻近各州县告知当地布建城防,我大周不可再失一城!”

    楚赦之刚想说什么,李匡儒却已策马远去。马蹄带起层层黄沙,下一瞬变成了飞溅的血肉。平罗山上尸横遍野,日月圣教飘扬的旗帜下,被恨意扭曲了五官的摩朔伽不分敌我杀穿一片,山体塌陷,官兵的哀嚎中夹杂着七皇子身边近侍的哭嚎......最令楚赦之不敢置信的,是陆桑稚。

    陆桑稚仍是一身青衣,可周身黑气缭绕,双目赤红,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邪气,竟是已经走火入魔!

    楚赦之听见自己惊喜中带着迟疑的声音:“桑稚,你还活着?”

    “本来快死了,但那个人说,我活着对他来说比死了更有趣。”陆桑稚的声音平淡如常,眸子却不似往日清澈:“对了,我还从那个人嘴里听到了些有趣的事,是关于你的。”

    “他说,你也姓萧,是他的亲堂兄。”陆桑稚玩味地盯着楚赦之:“不想解释什么吗?”

    楚赦之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要对这个问题免疫了,可这里的“楚赦之”却比自己紧张得多,楚赦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了一下,虽然看起来依旧冷静,实则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不知自己需要解释什么。”

    陆桑稚似乎被他的表情骗过去了:“不怕我告诉别人?”

    这里的“楚赦之”道:“以你的性格,如果真的想把这件事广而告之,就不会把我拦在这里。桑稚,你想做什么?萧煜衡他......他是个自大的病人,从嘴里说出的所有话都是被他扭曲过的谎言,不要因为他动摇你的道心。”

    陆桑稚显然有其他意见:“谎言?真的是谎言吗?可为什么我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呢?”

    他举起剑,血色的月光在他的脸庞上洒下不祥的余辉:“我从出生起就被接到青城山,二十余年来不问世事,一心钻研武道,旁人一问起我为何习武,便答‘为天下苍生’。但苍生到底需要什么,我不知道;苍生到底需不需要我,我更不知情——这样一个我,张口就是天下苍生,岂不可笑?”

    “不止我可笑,那边的每一个人,都可笑至极。”陆桑稚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面的战场,神情平静地好像那边死的不是自己曾经竭力守护的人们一样:“对灵鹫宫两个无辜的弱女子发泄怒火,却对真正的凶犯卑躬屈膝,奴颜媚行。标节榜道,嘴上说的是侠义,心里全是私欲和利益。这是什么江湖,这算什么江湖!”

    说罢,他仰天大笑:“死得好,都死才好!”

    狂笑声中,楚赦之头痛欲裂。无数与现实截然相反的片段一股脑地涌入脑海,和自己原本的记忆穿插出现在脑海中,多到令他分不清到底哪边是幻、哪边是真。

    恍惚中,楚赦之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他跟随新的记忆,直直坠入意识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