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名词解析 > 第190章 爱无需多盐

名词解析 第190章 爱无需多盐

    黄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先是看到挂在白色天花板上的帘子,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宿舍。然后他偏头,看到了不远处的干净整洁的床铺,和地上绿色的应急灯。

    这是医院,他想起来了。

    视线再往下,落在了那个趴着不动的头顶和小半张侧脸。

    是江羿绵……

    高大的人缩在小板凳上,朝黄杨这边侧着脸,已经睡着了。大概是这样的姿势难受,睡着的人动了动眉毛,然后委屈地噘起了嘴巴。

    他就一直这样守了我一晚上吗?

    黄杨分开干涩的嘴唇,喊了一个名字:“江羿绵。”

    也许是声音太轻,没能把人喊醒。

    触感渐渐回归,黄杨感受到那片垫在自己指腹下的皮肤,轻轻动了动了手指,想喊第二遍。

    他刚一动,趴着的人就突然抬起头,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黄杨看到对方脸上被压出的红痕,看到那双眼睛里满满的担忧和害怕,心里生出一种酸涩。

    “我只是睡醒了,现在哪里都不痛。”他对着江羿绵轻轻笑了一下,又问:“现在几点了?”

    江羿绵抬起自己一直放在腿上的左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小屏幕,“2点39分。”

    看完时间他动动肩膀,把手臂放在了被子上。

    黄杨看着江羿绵头顶被压得乱糟糟的头发,有点想笑,他男朋友这下可真成炸毛小子了。

    他手指微动,抓住了垫在自己手下的一半手掌,“你来床上睡吧。”

    江羿绵不同意,“我趴着睡一会儿,天亮我们就回去了。”

    黄杨摇摇头,这哪里是“一会儿”,可是好是几个小时。

    “你到床上来睡,这样睡很难受的。”

    江羿绵还是不同意,“我睡觉不安分,会挤到你的,我就这样睡。”

    “不会挤到的,我们过年不是还睡过一张床?”

    黄杨说的是那次他去江羿绵家过年。

    当时他们一起睡在江羿绵的房间,那张床很宽也很大,他们一人一半,一人一床被子。江羿绵即使四仰八叉地躺着也只在自己那一半儿折腾,从来没挤到过黄杨。

    但江羿绵还是摇头:“医院床比我家的床小。”

    黄杨没法反驳,换了一个办法,“那要不我们回酒店吧?酒店房间有两张床。”

    江羿绵还是不同意,“那太折腾了,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

    看他怎么也不听,黄杨干脆掀开被子,“你快点上来,医院空调开得低,我有点冷。”

    江羿绵赶紧站起来,伸手把被子扯回去又压住,“别掀被子,医生说你肠胃敏感,不能受风,杨哥你要听医生的话。”

    他压住了右边,黄杨还有左边,“呼”一下就又掀开了。

    “那你到床上来睡。”

    江羿绵怕他又一次声东击西,只能张开双臂去压在被子,顺便也压住了“不听话”的黄杨。

    “我去隔壁床睡可以吗?”江羿绵低声打着商量,“但是你如果哪里不舒服必须立刻喊醒我,知道吗?”

    医院的单人病床确实不宽,不用挤在一起睡当然更好,但黄杨还有些担心,“万一半夜来人医生把你赶下来怎么办?”

    江羿绵笑了笑,说没事,“到时候我再来和你挤。”

    黄杨点了头,又认真地叮嘱,“那你一定要喊醒我,不许趴在旁边睡哦。”

    江羿绵抬着头看他,眼神也很认真,“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黄杨说好,“我要是不舒服一定第一时间喊你。”

    江羿绵的脑袋正搭在黄杨肚子上,听到这句话轻轻摇了摇。

    “不是喊我,是喊醒我,就算只是一点点痛也要喊醒我。”

    他不让黄杨忍痛哪怕一点。

    黄杨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

    “好,我会喊醒你的。”

    两人达成共识,江羿绵也就松开了压着被子的手。

    他站起来,用手背贴了贴黄杨的额头,确认温度没有异常,又看了黄杨手腕上的屏幕确认心跳。

    看完他轻声问:“那我去旁边睡了啊?”

    黄杨朝他点头,“去吧。”

    江羿绵往旁边小小地迈了一步,心里不放心,又重复一遍:“不舒服一定要喊我啊,要喊醒我啊。”

    黄杨又点头,小声催促他:“快去吧。”

    不放心的江羿绵又往旁边迈了一步,头却还是看着黄杨这边。

    黄杨伸手拉高了被子,一副准备继续睡的样子。

    江羿绵又走了一步,这次终于舍得把头转过去了。

    刚转过去,他突然听见黄杨喊他:“你等一下……”

    于是小心迈完的三个“小步”合成一个“大步”,江羿绵很快又站到黄杨床前。

    “哪里不舒服?”他拧着眉毛问。

    “不是哪里疼,我有话想和你说。”黄杨轻轻摇头,又指挥他弯腰,“你过来,头低一点。”

    江羿绵听话地弯腰、低头。

    “怎么了?”凑过来的人轻声问黄杨。

    一只手落到他乱糟糟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又顺顺毛。

    “一个人忙前忙后辛苦了,”手的主人笑着,声音和笑容也很温柔,他说:“我们绵绵真厉害,会带人来看病了。”

    最后他拍拍明显齐整很多的发顶,对站在床边的人说:“晚安,男朋友。”

    江羿绵眨眨眼,飘忽动荡了一晚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像一粒沙子被裹进浩荡的海洋一样安心。

    于是他也笑了一下,“晚安,最厉害的小羊。”

    第二天俩人都醒得早,护士刚开灯他俩就睁开了眼睛。

    江羿绵翻身下床,三两下就穿好鞋子走到了黄杨床边。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低着头问。

    黄杨不太适应突然变亮的光线,正在很慢很慢地眨眼睛,没怎么听清他说的话。

    “嗯?你说什么?”

    江羿绵弯腰更加贴近他,又问了一遍。

    听清问题的黄杨朝他笑笑,“我感觉活力充沛!现在直接可以去爬长城看日出!”

    爬长城看日出的计划是戴尧提供的,这位朋友一听说江羿绵和黄杨要来,就找本地的同学商量好了一份游玩攻略,刺激的温和的短期的长期的都有,主打一个全面。

    昨天他把几个主要项目介绍给自己的两个朋友,其中就有爬长城看日出。

    江羿绵觉得一起看日出很有意义,当时就想约着两对情侣都有空的时间,也就是24号一早去。

    当时黄杨没同意。

    爬长城这样的运动,必然是要耗费体力的,像黄杨这样的身体,可能要比江羿绵他们更加耗费一点。

    这次来北京的主要目的是比赛,23号是开幕式,24号是正式比赛,这两天的重心应该放在比赛上,避免一切有可能影响参赛的活动。

    而且24号比23号更加重要,更加不能有差错。

    偏偏戴尧的女朋友后面有其他事,25号就要到外地,错过了23和24,后面什么时候再能约到一起就不一定了。

    江羿绵虽觉得遗憾,但觉得黄杨的想法没问题,于是放弃了这个安排。

    这件事他没当回事,黄杨却记在了心里。

    现在黄杨突然提起看日出,不免有拿这件事出来哄人的嫌疑。

    可惜江羿绵却没get到这一点。

    “别想着长城了,你现在爬楼梯都要少爬点。”

    黄杨话说出去,期待的效果没达到,心里也清楚是怪自己说得不够明白,但又私心认为江羿绵是不一样的,应该能理解自己。

    一颗石头丢进水里,却一点声响没有,黄杨一面想怪他一面又知道自己不该怪他,最后只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于是语气和表情都恹恹的了。

    “我好没用。”坐在病床上的人小声自言自语。

    江羿绵正蹲在地上帮他松鞋带,这样的音量这样的距离,按理说是听不到的,却在黄杨话落时突然抬起来头。

    “不是你没用,”江羿绵眼神真挚,“我们黄杨的力气有大用处,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来用。中国那么大,在哪里都可以看日出,只要是我们一起看的就是一样的。”

    男生的笑容温暖而认真:“而且黄杨在我这儿有特权,我和他做什么都有意义。”

    你看,明明“特权”和“不一样”是两个词,某种时候它们却意义相同。

    本以为不会听到的话还是被听到了,本以为没有声响的石头用另一种方式给出了回应。

    黄杨突然很想说出被自己藏起来的那些话。

    “绵绵,我想和你去爬长城,去看日出,去做很多有意义的事。”

    江羿绵笑着点头,“嗯,我们以后去,以后有的是机会。”

    才过完十九岁生日的少年这样想:人生还没过五分之一,我和黄杨有的是以后。

    白色瓷勺磕在同样材质的餐具上发出一声轻碰,这一刻黄杨突然不确定“有意义的事”里面包不包括一起吃医院食堂的黑暗料理粥。

    淡得没味儿的米粥才第一勺入口就让黄杨皱了眉头,他甚至感觉不到淀粉被唾液分解本该带出的甜味儿。

    “这是什么粥,怎么这么淡?”他问把这碗粥端回来的江羿绵。

    江羿绵特地和打饭的阿姨了解过食材和功效,指着碗里的东西一一道来:“这是蔬菜粥,是用小米、玉米碴、高粱、薏米熬出来的,里面还有菠菜和黄豆,对胃很好的。”

    黄杨用勺子拨了拨碗里的“糊糊”,他说呢,怪不得颜色这么奇怪。

    半勺“粥”被送到嘴边,黄杨张嘴抿入一半,在口腔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咽下去。咽完之后他放低勺子,让剩下的一半回到了碗里。

    然后他抬头,对江羿绵说:“味道有点淡,我想加一点盐巴。”

    其实窗口离他不远,端着碗走几步就可以放到台子上,让阿姨给他加一点盐。

    但是他最近的饮食受江羿绵监督,由江羿绵把控,需要做一个“申请”。这是俩人在早上达成的协议。

    既然是“申请”,有“通过”也会有“不通过”。

    这次他得到的回复就是“不通过”。

    “不行,医生说了,你最近的饮食要以清淡为主,少油少盐。”

    黄杨不满意江羿绵的“驳回”,于是申诉。

    “我就加一点点,这个真的很淡,我有点吃不下去。”

    江羿绵还是说不行,“阿姨说这是刚刚好的,再加就算重口味了。”

    阿姨吃起来是刚刚好,口味偏重的吃起来却要差一点。

    很明显黄杨就是口味偏重的人。

    这是长期的饮食习惯养成的,江羿绵这两个月也只是用小减量的方式慢慢去控制黄杨的饮食结构,还没有到把“浓”掰成“淡”的程度,甚至连“中”的程度都没完全达到。

    现在这样一下子大减量,按黄杨的口味肯定是没法习惯的。

    黄杨捏着陶瓷勺子,语气里隐约透出一些可怜劲儿,“江羿绵,我就加一点点,一点点。”

    “不行,一点点也不行。”他男朋友铁面无私,势必要对医嘱贯彻到底。

    食堂人来人往,周围隐隐嘈杂,人们各自奔忙,手里给病人带的盒饭一个比一个的高,一个比一个又营养,无人会为黄杨停留。只有面前坐着的明明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却还一再拒绝自己的请求。

    我都生病了,还不能吃一点盐吗?

    黄杨轻咬住下唇,在这样的环境里突然生出一种委屈。

    江羿绵拒绝了加盐的要求,却也不想黄杨以后也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

    他轻声对黄杨说:“杨哥听话,现在必须吃点东西在胃里,你把这碗粥喝完,我们回酒店之后我给你定私厨,我们中午吃好吃的,好不好?”

    什么听话?我比你大,我才不要听话。

    黄杨的委屈在对面人温和的语气中膨胀成长,从总是不肯第一句说真话的嘴巴里冒了出来。

    “你不爱我了。”他委屈地说。

    他可怜巴巴的话像在质问,却从这句话里透露出太多东西。

    现在他得到的结论是否定,却也把过去的肯定推了出来。

    “爱”是过去时,证明过去的爱被看见了,被信任了,被肯定了。

    黄杨以前哪里说过这样的话呢?黄杨这样的人哪里像是会说这种话的呢?黄杨哪里对什么不重要的人说这种话呢?

    江羿绵突然很想笑,也真的笑了。

    少年轻轻摇头,向怀疑“爱”的人郑重表白:“我爱你,我一直在爱你。”

    “可是我都生病了,”生病的人好像把平时倔强冷漠的外壳给忘记了:“但你连盐都舍不得给我吃。”

    你看,他多可爱,我怎么可能不爱。

    江羿绵又笑了。

    “不是不给你吃,是少吃,其实这才更加说明我爱你。”

    黄杨不懂这其中的逻辑,“为什么?”

    江羿绵目光直直地看向他,语气又轻又慢,像在诱骗贪嘴的小孩:“因为真爱无需多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