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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图 第14章 木币现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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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回 木币出土心怀鬼胎 怜珠隐世籍籍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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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长庚、司徒苑、木相留与凉曜从游船上下来,各自告别,几人都是心事纷纷的——毕竟除去凉曜,她们可是世家子弟,逐渐也开始有了些长大的包袱。

    玩乐是图快一时的,责任是要背负一生的。

    就像木相留虽然劝白长庚不要太在意怜珠剑的事,这种大事甩给大人们就行了,白长庚仍是心中放不下。

    且说她们这番鸣沙山之行回来的收获吧。

    白长庚已从祖父处得知姑墨女王给自己的东西,便是传闻中的五币之一——「木币」,并且真正得到了玉葫芦,也知晓了自己就是将来的内定家主。

    当时在沙漠的境况可以说是拼死拼活了,并且,作为她们能够平安离开沙漠腹地的信物,姑墨女王虽然给了白长庚木币,但同时也开出了一个半威胁、半请求的牵制条件:白长庚必须追回趁乱逃走的「玉先生」。

    在众白家意料之外,她也在金字塔墓场顺利取得了另一半怜珠剑。

    祖父则早已在家藏好了另外半截怜珠剑的残骸,可以说是等候多年。

    天时地利人和,只需将白长庚取回的半截,和家中已有的半截,这两部分剑想办法拼起来,就是完整的怜珠剑了。然而,祖父白一鸿并不珍惜这等宝物,而是说,待有了完整的剑,并且寻回五帝钱后,要把它们全部销毁,防止危害后世。

    凉曜提供的关于怜珠剑的线索仍然不够。

    虽然白长庚目前根本不知道如何将两截拼起来,也不知剑身上原本剩下的四币散失在何处,白长庚还是下定决心要完成托付了。

    说起木相留和凉曜那边。

    木相留自是由于擅自出门冒险被父亲数落了一顿,加上木玦在敦煌城那里没抓到自家大小姐,回府告了狠状,导致惩罚更甚。木相留被关禁闭,后来才出来找白长庚玩儿。

    白长庚从游船上一回家,则必须面对各门派当家们争论不休的场景。

    他们在一边忌惮一边怀疑:怜珠剑真的是少当家自己取回来的吗?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回杏枝观还未来得及休整几天,白长庚的祖父便去世了。

    白长庚陷入了一种漩涡般的恐惧。

    家里本身就乱哄哄的了,这下可好,领头羊走得太急,更是火上浇油。白家内门勉强主持了后事,并稳定住了局面,夜里都在关门开清谈会,唯恐隔墙有耳。

    白天则是全门派一起开清谈会,开始时各门派还彬彬有礼,很快便拉下脸皮,彼此唇枪舌剑,状况愈演愈烈。

    自然,内容无非关于“谁才是接下来最适合继任的家主”。

    “虽取回了宝物,少当家依然年幼,不适合立即当家!”

    “让他试试呗,以后成年了不还是得上?”

    “百年香的事儿就这么揭过了?”

    “吾仍以为从司徒家推举贤才更为妥当。”

    “哟,怎么不先问问其他门派的人怎么想?”

    “既然是推贤,我们开阳的人也可以加入么~?”

    “你们把祖训都忘干净了!玉葫芦,玉葫芦选的人方可!”

    “想想宝物选人是何年代?是何情形?此番状况离奇,一昧传统太过迂腐,应随机而变。”

    …………

    终究无有定论。于是临时大当家——白长庚的父亲白玉楼起头,先协调让几个门派各自的当家,组成一个智囊团,在日常事情上辅佐白长庚。

    自然,这是一种依旧让当家们代劳的状态,白长庚并没有特别的机会能多插手大事。

    最后一次清谈会后,白长庚把自己关在祖父旧年的小屋——现在,陈设已经改造成她独立居住的房间,上面还是那个小而古朴的匾额「一鸿」。

    模模糊糊地,她眼睛发酸了。

    小时候,祖父会扛着自己到肩上,反复地摸这个匾额。

    坐在房中,白长庚静思着取回怜珠剑后的各项事情,只觉得情况诡异。

    她在思考自己是否忽略了什么。

    连带着隐隐约约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比如,自己抓周怎么拿到的传家宝,比如,后来所有被神秘处理掉的,当时抓周在场的人们,他们去哪里了?

    比如,祖父去世的时间很巧。

    比如,祖父好好和自己交代了所有的事才走。

    比如,丧事从简?祖父不像是会轻率对待自己后事的人。

    最重要的,她根本没亲眼见着祖父入土下葬。

    祖父真的死了吗?

    她睁开眼,默默地回想起幼年的某天,就在这小黑屋里,祖父带她学习制毒,然而,白长庚就把手埋在袖子里,任凭祖父严厉的目光怎么直视,她愣是倔强地低着头,不愿做任何动作。

    “为何不做?”

    她甚至跪下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这情形僵持了五日。

    最终,白一鸿冷冰冰地攥起长庚的手,手把手带着她打开抽屉,一份一份地取药、叮嘱药名、配药、用石头杵磨碎、蒸煮、沥干……

    待捧出一碗清亮的、带着发苦的奇特香味的药汤,长庚终于忍不住奔出房外,吐了个七荤八素。

    小小的她抬起亮晶晶的双眸,祖父一怔,分明窥听着似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响。

    长庚低低哽咽道:“做了这个,我已不是好人了。”

    祖父才明白过来,白长庚觉得“好人”不应该制毒。

    后来,他再也没有强迫白长庚制毒。

    然而,白长庚却不再抵抗了,她每次都会面无悲喜默默地完成,并且做得很完美。

    祖父哑然。

    好玩儿的是,但逢白家内部测验、考学需要制毒的时候,白长庚都谎称自己不会,真逼急了,她就胡乱地配一剂泻药,顶多让人拉一会儿肚子。

    另一头,司徒苑却春风得意,小伙伴们啧啧称奇,道司徒苑制的毒可以让小猫昏迷一整个时辰而不醒,使人浑身上下奇痒难耐两个时辰乃至心痛如绞。

    司徒家的人真是天生的奇才。

    …………

    白长庚起身站在房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此时,她听到有人叩门。

    来人正是司徒苑。

    司徒苑进来,对白长庚点点头,轻带上门。

    “外面吵得都不可开交了。”司徒苑道。

    白长庚不语。

    “我大概听说了,这几年你也知道,”司徒苑叹了口气,“……白师兄,和你说实话,我不会同你争位的。”

    白长庚:“推贤举才而已。如家主是师妹,我并无怨言。”

    “怎么可能是我呢?”司徒苑自嘲。

    “推我出来,不过是他们长辈用于制衡各门派的说辞,把我当玩笑消遣罢了,私底下那些男弟子争得可凶呢。”

    白长庚微微颔首,赞同司徒苑的说法。

    “白师兄,也是知道你可以理解我,不像他们那样,我今日才敢剖心。”司徒苑有些落寞。

    “我是女子……轮到这般大事,终归是需要一个男子出头的。你们白家自古以来都如此。”

    白长庚心中一动,忽然淡淡道:“我去敦煌城之前,百年香灭了,你当时同其他人不在地宫道观。”

    司徒苑眼神疑惑,心道师兄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却是示意白长庚往下说。

    “百年香被人动了手脚。”

    “怎会……”

    “借着那日雨气,后来送上的香粉几乎是湿的。”

    “我记起来了。那晚确实遇上了暴雨,即便新香是湿的,也并不会有人起疑心。”司徒苑眉头紧皱。

    白长庚:“特意用水泡过,除去点香的我,不会察觉。”

    “那,师兄后来是如何点燃的?”

    白长庚看着司徒苑:“另有干燥的香粉藏在旁边。”

    “也就是,送来的新香里,实际上干湿混杂?是……两拨人。”司徒苑推断。

    白长庚不再言语。

    “你只同我说了?”司徒苑着急了。

    “你为何当时不说?大人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白长庚摇头。

    “旁人只会认定结果。”

    两个香童离奇被杀不重要,百年香是怎么灭的不重要,是不是真的由于白师兄灭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灭了。

    它是在白长庚抓周到玉葫芦之后才灭的。

    司徒苑稍微沉默思考,便理解了情况,她拉了拉白长庚的衣袖,以示安慰。

    ……

    司徒苑离开杏枝观,一路下山,进入山脚下的闹市之中。

    她蒙上面罩稍作乔装,转而进入人迹罕至的小巷子,七弯八拐走入一间简陋的客栈,客栈门头的字迹模糊不清。

    司徒苑进门后,与店小二彼此点头,言语两句,小二带她从后厨穿过,沿着院墙的楼梯下去,走到一个地下室的里间。

    客栈里间陈设干净,与外头的简陋相比,反显气派干净了许多,甚至有些富丽堂皇的意味。

    “王大当家。”

    “来了?”

    一位身着紫色锦衣的女人正在悠然自得地染指甲。

    旁边放着切好的冰镇西瓜,并吃食点心和茶盏,一浅盆新摘的荷花,盛荷花的青花瓷浅盆里有许多漂亮的鹅卵石,浅盆上绘制着小孩嬉戏的图景。

    地上放着一座冰鉴,里面也镇着些新鲜瓜果;由于客栈下面设有机巧,冬暖夏凉,即便是炎热的夏季,呆在这样封闭的房内,司徒苑都能感觉阵阵清风吹来,很是解暑。

    王兰仙示意小二离开,带上了门。

    司徒苑抚摸着青花瓷盆上的「宁静致远」四字:“不愧是归心客栈。回回来都感觉很是奢华。”

    王兰仙听出了她的不满之意,鼻子哼哼一声:“怕什么,虽然也是你们白家人开的,从门头上根本看不出来,底下的奢华也与外头的低调无关。”

    “我选这里,非常安全,江湖上都流传着什么名流异士的据点在归心客栈,从来没人见过。

    实际上可只有我们这帮子人才能得见真容。呵呵~料他们也猜不着,谁会把招牌名字真写上去呢。”

    司徒苑站着鞠礼,微笑还道:“借王大当家的光。别取笑我了,您是长辈,自然言之有理。”

    “司徒姑娘,你不会暴露的。”王兰仙收敛调笑,摆了一个让坐请茶的手势。

    司徒苑坐下,呷了口茶,沉吟道:

    “王当家,不是我不想帮你。”

    王兰仙忽然停下手中蔻丹的活儿:“哎呀,真可惜,染坏了一个。”

    她皱眉看着指甲,眼皮都没抬:“你刚刚说什么?”

    司徒苑看着王兰仙道:“小辈想问,为什么选择我。”

    “我、我根本不了解什么白家的秘药。”

    “司徒姑娘。”

    王兰仙依旧微笑,慢悠悠擦去染坏的指甲。

    “「不消魂」只有你能想办法得到。”

    “还是和之前几次说的一样,如果你帮我取得「不消魂」的秘方、并提炼出那种我想要的蛊毒;我就帮你成为你们须臾派的继承人,或者说,让你出人头地。”

    司徒苑在宽大的衣袖内隐隐握紧了双拳。

    “王当家这是让我偷秘方了。”

    王兰仙笑得花枝乱颤:“小朋友又说错话了,这不叫偷,这是智取。”

    “靠你的本事得来的,就是你的东西了。”

    司徒苑终于流露出了犹豫。

    “你有不少竞争对手吧?我听说,你和别人合不来——特别是白家二少爷,你们曾经数次闹过矛盾。”

    司徒苑:“没有那样事,都是我年少气盛时候的玩笑。”

    “你和我联手,制作的蛊毒也能助你一臂之力。只要我们能提炼出那个,给他们两滴放下去,很容易就能操控人心……”

    王兰仙看着司徒苑神情愈发犹豫,紧接着用诱惑的口吻道:

    “你们须臾派现在的当家人白双雁,一直压你父亲一头?

    所以你们想着——”

    王兰仙缄口,在脖颈上用手佯作刀锋,笑着斜切了一下。

    司徒苑一怔,急得快要跪下了。

    王兰仙微笑着扶住她,悠然道:“别急着跪啊,我猜的。”

    司徒苑内心窝火,反应过来已是心中黯然,自己在老毒蛇面前太年轻,这几次谈判的内容又骇人且紧凑,居然不慎让这个女人诈出了自己的软肋!

    司徒苑深吸一口气,转而问:“您凭什么信我,不怕……么?”

    她隐去了「背叛」两个字。

    王兰仙边微笑边低头继续染指甲:“你这么个绝顶聪明的人,怎么会呢。”

    二人不再对话。

    王兰仙小心翼翼染完所有的指甲,喜滋滋地在司徒苑眼前展示一番。

    “改天,我也给你染个?”

    司徒苑礼貌还道:“染甲会影响制药时的辨别力,小辈还要替您办事儿,不敢怠慢。”

    “真可惜啊,你要是我干女儿,我还想给你置办好多漂亮衣裳呢。”

    …………

    二人密谈完毕,司徒苑离开。

    王兰仙这时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出来吧,我的乖女儿。”这时,后面隐蔽处走来了位和小石榴长得极其相似的女孩儿。

    这是王兰仙真正的亲生女儿,安饶。

    “来吃西瓜,也给娘揉揉腿。”

    王兰仙眼中慈爱,擦去安饶嘴角边的瓜渍,抚摸着小女儿的头发,轻叹道:“越来越像了。”

    “娘。”

    小姑娘边揉腿边撅嘴抱怨:“娘,为什么我要一直学别人啊,好累哦。”

    “你长大了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