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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隆韩德让 第16章 设祭

    天蒙蒙亮时李继隆身着帅服盔甲头戴紫金冠带着杨宗永、冯延赞站在澶州北城北门城楼上,杨宗永全身披挂背负两杆白色蓝鹰战旗,精神抖擞像是随时等待着李继隆给他下令出击,冯延赞同样盔甲明亮背负长弓箭壶,神情如平时般冷静,杨嗣和张环也在李继隆身旁注视着辽营动静,倒是慕容英今天一人远远站在城楼鼓架旁,她身穿甲胄腰佩短刀始终一声不出。

    这些天清晨都有些淡淡迷雾,从城楼上望去只能看到小河南边动静。

    李继隆道:“探哨有没有回来?”

    杨嗣道:“已经回来一波,辽军已经列好阵形准备出营了。”

    张环道:“果然就是今天。”

    李继隆道:“两军交战胜在一鼓作气,他们花了五天时间来积攒这口气,就是要在今天释放出来。”

    他看向杨嗣又道:“我再叮嘱杨老将军一句,我军只守不攻,他们如果过黄河就把他们打回去,但绝不允许一兵一卒追过黄河。”

    杨嗣笑着抱拳道:“末将明白,就是和他们在澶州城下耗着拉锯,最后看谁耗得起。”

    李继隆点头道:“韩德让善于用兵,小心他迂回包抄分割你。”

    杨嗣笑道:“我只要抱成阵团靠城而战,他奈何不了我。”

    李继隆又看向张环道:“支援杨老将军就看你了。”

    张环也抱拳大声道:“包在我身上。”

    李继隆道:“那就按令行事。”

    杨嗣和张环躬身应了声一起走下城楼。

    杨宗永道:“大帅,我呢?”

    李继隆道:“你在这待命。”

    杨宗永看了眼冯延赞,道:“是。”

    李继隆面对着眼前淡淡迷雾轻轻咳了两声。

    慕容英走上来,道:“义父,你坐会吧。”

    李继隆道:“不用。”

    他又咳了声道:“小小呢?”

    慕容英道:“她一大早就去南城帮忙洗衣了。”

    李继隆点头道:“她做得很好,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像平时那样冷静——你怎么不和她一起?”

    慕容英轻声道:“今天——今天就算死我也要和义父在一起。”

    李继隆看着她轻笑一声,道:“你为什么想到死呢?你还这么年轻,如花似玉的年华。”

    冯延赞手指辽营,道:“他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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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秦小小在南城在浣洗衣物,也听到北边传来的嘹亮号角声,似乎有成百上千的号角同时吹响,角声似是悲鸣又似呐喊,夹杂在一起格外悲壮,在天地之间久久回响,随后她们听到北方传来潮水奔腾般的马蹄声,连她们脚下的大地都似乎在发出颤抖。

    张巧儿放下衣物站起身神情有些害怕,轻声道:“他们——他们来了。”

    四周很多在洗衣女子纷纷停下手,前几天被南啸天骚扰的那对母女已相互抱在一起,女孩身子不停哆嗦。

    秦小小看了眼摆放在身旁的带鞘长剑继续蹲着身子洗衣。

    张巧儿道:“姐姐,你不害怕吗?”

    秦小小道:“害怕就继续干活吧,会好很多。”

    张巧儿噢了声也蹲下身继续洗衣,见她们二人像是没有受到影响,周边的不少女子也渐渐镇定下来继续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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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中辽军步兵和骑兵组成一个个方阵整齐地踏过小河来到南岸,远远望去像是一群群蚂蚁般密集,每个方阵都有一面与众不同的战旗,战旗绘有狼牛马各种动物形态的图腾标志,他们在离澶州北城一千步远距离停下,横向足足有十多个这样的方阵,而纵深一直延绵到小河北岸雾中像是没有尽头,不时有数队三百人编制的黑狼铁骑在阵前阵中左右穿行而过,他们每人都背负一面或两面黑色银狼战旗,看过去就像一片黑色丛林在风中狂舞。

    方阵中除了步兵骑兵,还有许多军卒身旁摆放一条条一人合抱粗细的巨木,巨木长有十数丈,要数十人方能抬得动。

    在最中间的方阵后面相隔着两个方阵处,一面契丹国黑色银狼大旗在晨风中飘扬,银狼旗两旁是萧挞凛和韩德让的帅旗,后面还有契丹上京、中京、东京、西京、南京的标志旗帜,韩德让提刀骑马立在契丹黑狼旗和“韩”字帅旗处,耶律适瑜、耶律洪定、萧古愣、冯延辉、慕容平五人跟随在后等待韩德让的命令,在他们身后还有十多名契丹族和汉族将领。

    契丹诸将后面还有三十名着黄铜盔甲的武士,这些武士手持巨盾全身上下只露出双眼睛,坐骑也比普通骑兵的坐骑更为高大,周身覆满金属铠甲同样只露出一双马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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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辽军阵形如此庞大慕容英面色有些发白,心头更像打鼓般乱跳。

    李继隆道:“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吧?”

    慕容英道:“是。”

    李继隆道:“我也没见过。”

    慕容英一愣差点笑出声。

    李继隆淡淡笑道:“别给他们吓倒了。”

    他又看向一侧的神机弩道:“弩箭都已装上了吗?”

    冯延赞道:“已装上。”

    李继隆手中拿起面青色白虎令旗,道:“如果敌人来攻城,等我扬旗所有弩箭第一波攻击一定要和弓手保持一致。”

    冯延赞道:“遵命!”

    慕容英皱起眉头道:“那里怎么缺了块。”

    她手指辽军布下的整齐方阵中,在韩德让所在阵旗后面与小河南岸之间留有一块空处。

    杨宗永道:“阵旗前面那里也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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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阵旗前面方阵中走出上百名白衣人,这些白衣人并没有穿盔甲身上也没有带武器,衣服款式十分奇怪,他们个个神色肃然,其中有人抬着供桌有人抬着三畜盘子,还有些人捧着一卷卷白色地毯,有人扛着旗幡,他们向澶州城方向又走出三百步才停下,随后在那里铺好地毯放平供桌奉上祭品,点燃香火插好旗幡,在两边排列跪坐在地上。

    而在韩德让所在阵旗方阵后方小河处,许多辽军开始在小河上投掷大量的沙包,同时在沙包上横铺上一条条和前线摆放着的一般长短粗细的巨木,眨眼功夫就在小河上搭建了一座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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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英道“他们要做什么?”

    李继隆道:“他们要在这设祭。”

    慕容英奇道:“为什么要在这?”

    李继隆道:“你忘了,这是萧挞凛被射杀的地方——要远二百步。”

    冯延赞道:“有七百步——”

    杨宗永看向两边神机弩,道:“神机弩能射得到那么远吗?”

    冯延赞抬头望了下风向,道:“北风,就算能勉强射到,弩箭也会失去准头,。”

    慕容英撇嘴道:“那就射吧,射得到最好,射不到也没关系。”

    李继隆双手扶住城墙墙垛轻轻摇头,道:“不会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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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时分北风越吹越大,小河北岸的雾被渐渐吹散,那座临时搭建的木桥两旁像是被掀起开了纱帘,一辆巨大的车辇在十六头白色大牛牵引下缓缓渡过小河,每一头牛身上都披金带银,犄角套着黄金尖角,牵引牛绳也是金丝银线,才初散的晨雾中远远望去金光闪烁看花了人眼。

    而看到这辆车辇大小更令慕容英为之咋舌,只因这辆车辇实在太大,简直就是个能移动的巨大帐篷,帐篷前方有很宽敞的平台,车上栏杆帐篷顶端都是檀木鎏金四周黄旗飘扬,车辇最前面驾驭的车夫就有四人,他们并排而坐各自负责驾驭四头牛行走。

    巨型车辇两旁是二十多头高大的骆驼,每头骆驼驼峰一样披金带彩,上面骑乘着两名身着金甲的护卫,前面之人手持绣有图腾的金色旗幡,后面之人手持金弓银箭,骆驼护送着车辇过了小河来到韩德让阵旗后边空处停下。

    慕容英忽然轻呼道:“不会是萧后要亲自来拜祭吧?”

    李继隆轻轻点点头猛然转身对冯延赞道:“马上调整神机弩,就像那晚一样全部对准摆放供桌的地方。”

    冯延赞抱拳大声道:“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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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旗前边方阵中早有人快步跑出在车辇旁铺出一条雪白色的地毯道路,一直连接延伸到摆放供桌祭品处。

    韩德让独自策马从阵旗方阵来到车辇旁,有人俯身跪倒在他马旁,韩德让提刀踩着那人后背走下马,将长刀插在地上。

    车辇大帐内走出萧绰和耶律隆绪,萧绰素色衣裳身披白色狐裘,头上和身上并没有太多饰品,她此刻身处战场最前线神情依然从容犹如平时,耶律隆绪身着黄色龙袍反而神色带着担忧,一手搀扶着萧绰。

    韩德让用力挥动右臂打在自己左肩,大声道:“太后皇上万岁!”

    他身旁附近辽军听到跟着大声呼喊道:“太后皇上万岁!”

    随着这一声呼喊声传开又停下,澶州北城前所有辽军将士都齐声大喊道:“太后皇上万岁!”

    这一声犹如响雷般在澶城北城外炸开,一时间连风都为之惧怕四下狂吹,数以千记的旌旗狂舞着发出哗啦啦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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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小小和张巧儿她们也听到了这声呼喊,张巧儿全身一震忍不住双手掩面哭出声来,秦小小提起长剑走到她身旁,轻声安慰道:“别怕。”

    张巧儿松开手含泪看向秦小小,颤声道:“是不是开战了?”

    四周所有人都已停下手看向北方,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恐惧神色。

    秦小小道:“我相信大帅他们能打赢。”

    张巧儿泣声道:“可万一要打不赢呢?”

    秦小小神情变得异常坚强,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打不赢也要和他们拼命,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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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绰看着韩德让又对耶律隆绪道:“皇上在此坐镇阵前。”

    耶律隆绪眼圈有点发红,轻声道:“是。”

    他松开搀扶萧绰的手,在车辇前面平台座位面向澶州北城坐下。

    韩德让来到车辇旁伸手扶着萧绰下了车辇踏在白地毯上,他感觉萧绰的手有些凉,道:“我和你一起过去。”

    萧绰轻轻摇头淡然笑道:“我们已经说好,我一个人过去。”

    韩德让道:“我改主意了。”

    萧绰停下脚步看着韩德让道:“你有你的事要做,而且——”

    她抬头又看向随风飘动的萧挞凛和韩德让的帅旗,轻声道:“我们不能再失去一位大王了。”

    韩德让沉默片刻不再出声,搀着萧绰继续向前。

    萧绰走了两步又停下再度看向韩德让,她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有些不舍也有些内疚,低声道:“我让人杀了你的妻子,你有没有恨过我?”

    韩德让没有回避萧绰投来的复杂目光,语气平淡地道:“我早已学会不去恨任何人,你是因为我杀了她,这罪过就由我来承担。”

    萧绰双目有一丝泪光闪动,轻轻推开韩德让的手,道:“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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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萧绰独自一人缓步沿着地上白色地毯走向设祭处,城楼上宋军纷纷露出诧异之色,他们甚至也猜到萧绰的身份更是心中震惊,没有人敢想象契丹国最高权力拥有者,一个在传言中凶狠毒辣犹如魔鬼的女人,如今却看似柔弱而又镇定地出现在两军阵前。

    辽军这边各个方阵所有人目光同样都落在萧绰身上,这是让他们敬畏敬仰的契丹国领袖,在他们心中像神灵般存在,此刻她却要走到如此危险的地方,不少辽军紧张得手都开始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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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英在城楼上看着萧绰靠近,长长吐出口气道:“她就是萧后?”

    李继隆道:“是!”

    慕容英摇头道:“她胆子真大。”

    杨宗永突然大声道:“大帅,我们不能轻易射箭!”

    李继隆沉声道:“为什么?”

    杨宗永看向神机弩道:“现在辽军气焰已经开始高涨,一旦神机弩射不中她,辽军气焰就会被点燃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冯延赞道:“可如果不射一样会助长他们气焰。”

    李继隆沉吟不语,紧拽着白虎旗的手心也有汗水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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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绰来到供桌前站定,两边白衣人双手抚着大地俯身叩首,重复三次后又坐直身子唱起哀歌,他们嗓音低沉歌声悲壮。

    歌声中萧绰双手稳稳地拿起焚香在蜡烛上点燃,躬身祷告道:“萧大王英魂不散,保佑我军旗开得胜,也为萧大王报仇雪恨。”

    说完她将焚香插放在供桌上香炉中,又双手拿起一碗酒倾倒在面前土地上。

    韩德让早已重新上马回到帅旗下,他看着萧绰一举一动神情也一异常紧张。

    耶律适瑜眼中含泪,他策马来到韩德让身前道:“韩大王,我耶律适瑜愿打头阵为萧大王报仇。”

    萧古愣也神情激动,道:“大王,我今天就想战死在这。”

    萧绰点燃第二把焚香,她看似单薄地站在旷野中,身前是高耸的澶州北城和横穿南北的黄河,身后是无边无际的辽军大阵,她渺小的身形在这样的景象中却显得异常宏伟,被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萧绰面色有些发白,神情带着虔诚,仰首祷告道:“萧绰无意涂炭生灵,只求这一战平定天下,从此天下东西南北再无战火,世人共为一家,此心天地可鉴。”

    当萧绰再次将焚香摆上香炉将第二碗酒撒入泥土,慕容平拉起马头举刀发出一声吼叫,他身旁耶律适瑜、萧古愣、耶律洪定、冯延辉也跟着发出呼喊,随即整个辽军跟着发出吼叫声,一时间风声大作旌旗又发出一阵呼啦啦声响。

    韩德让双目看着萧绰的背影神情也有些哀伤,他回头看向耶律隆绪,耶律隆绪在座位上已低头双手捂住脸,不知是因为在流泪还是不敢再看。

    大风吹散了萧绰额头几条银白色的头发,她点燃第三拄焚香,祷告道:“萧绰一生能有幸先得景宗皇上珍重信任,后得斜轸得让忠臣良将辅佐,我同我儿隆绪才有今日——凡人岂能万年无疆,只求子孙永昌。”

    虽然所有人都听不到萧绰祷告时说什么,但看到她举止从容神态真诚,无不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感觉,同时看到萧绰捧起第三碗酒,不管是城楼上的宋军还是平野上的辽军,心中都紧张得感觉有些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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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墙上慕容英、杨宗永和冯延赞都同时看向李继隆。

    李继隆缓缓举起青色白虎旗,但举到一半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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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两旁白衣人歌声止住,萧绰已将第三碗酒撒入土地,耶律隆绪在车辇上跳起身含泪挥臂高呼,韩德让、耶律适瑜、耶律洪定等将领也跟着呼喊,整个辽军阵营发出震天响般的吼叫声,吼声就像同时在天际炸响数声沉雷,将澶州四周大地也震动,辽军数万匹战马嘶喊着开始踢着马蹄像已按捺不住要往前发起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