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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墙之下 第八十六章 识途

    “哐!”王边士的刀刃在距离吴锁贵的手臂还有两三寸的位置被一支胳臂挡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撞击产生的力道,让王边士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他抬头一看,拦下他这一刀的人,手上带着金属的护臂,面容丑陋,满脸伤痕。

    “禧悟!二水!”孙大水跟着也蹿上了寨台。那拦刀之人正是禧虎。孙二水紧跟在他的旁边,刚刚站稳,手就往腰间摸去,想掏出竹制的手弩自卫,被赶来的孙大水一把按住。

    大水知道,此时此刻一旦拿出锐气与边军对峙,那一场恶斗肯定就避免不了了。

    “好大的胆子,敢拦老子的刀!”王边士怒喝,正要发作,持刀的手肘处被一把大手捏住。这只手的力量极大,让他的整个臂膀都酸麻发胀,又动弹不得。他再一看,抓住他的人正是老把头。老把头的表情是那么不被人察觉异常,显得风轻云淡,与他手上的力道极为不相称。

    “王将军息怒,息怒!”老把头微微笑道,手上劲却一点没松,“这个事儿吧,我觉得咱们还能再商量商量。”

    就这一阵功夫,边军和孙家寨正在冲突的人都停下了手,各自退到老把头和王边士的身后,就像是中间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阵营线。送粮队的领头人怕自己带来的年轻人冲动,一把收走了他手中的扁担,然后站到老把头身边。

    王边士的脸色愈发的痛苦,强忍着不让其他人看出来,“还.....还商量什么!这个事情没得商.....”手肘位置强烈的痛感已经让他不能集中精力的说话了,面部逐步开始扭曲,连刀都像是有些拿不住了。

    送粮队领头人怀抱着扁担,走到王边士身边,用另一只手楼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朵边上低声细语。老把头眯缝着眼,似听非听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捏住王边士的手缓缓松了劲。

    王边士痛苦的表情也慢慢舒缓了下来,怔怔的盯着送粮队领头人。他眼神随着粮队领头人的轻语不断变化,一时透出惊恐,一时愤怒,又一时迷惑,最终他的眼神中居然透出了些许笑意,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王边士猛地一把推开送粮队的领头人,寨民们和送粮队的其他成员本还有些怒意,却被领头人和老把头抬起的手势指示下,安静了下来。

    王边士摇晃着酸麻的手臂,晃晃悠悠的才把刀插回了刀鞘,指着寨民们大声道:“粮税上的事情,已经搞清楚了。稻米和高梁,各收一半作为本次粮税。下回走山货自已买的粮都得一条条上报,再有瞒报,我绝不会再这么好说话!”

    王边士的讲话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相互大眼瞪着小眼,不知所措。宗正皱了皱眉,没有表态。老把头点起了烟杆,大喝道:“愣着啥呢?还不按照王将军的话去做?”

    吴锁贵等柱首、寨民这才反应过来,各司其职整理粮袋装车去了。也就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边军就点齐了粮税。他们依旧骂骂咧咧,嘴上抱怨着各种不满,但总体上也没有再继续找孙家寨的茬。

    宗正专门给边军安排了一间空房,为他们提供了午食。可王边士说什么也不在村寨里停留,立即启程动身。他们还有三天的路程才能返回晋安城,在黄花山中扎营过夜,是不可避免的了。

    “希望头狼的伤已经好了,带着恶狼们把他们都咬了!”孙二水目送着边军的背影小声愤愤道。

    “那群狼和他们返回晋安城的路,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上啊。”孙大水摇摇头,又看了看禧虎,“恨归恨,他们也是人......我有两个没想到,没想到你会是第一个出手救吴锁贵的人,更没想到他刚才还会过来找你道谢。”

    禧虎似乎都没把这件事情往心里去,解释道:“吴锁贵对我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不过是对外人的防范心比较重罢了。就像你说的,都是人,都是命啊......”

    正说着,有个寨民喊道:“禧悟师父,宗正和老把头在客堂里,请您过去一趟!”

    “来了!”禧虎随即前往客堂。

    还那是那间宗正、老把头和禧虎第一次见面谈话的客堂。当禧虎进屋的时候里面,宗正、老把头和送粮队的领头人都坐在炕头上,那领头人的身侧,站着那位在边军面前手持扁担的年轻人。

    “来来来,禧悟师父,我介绍下!”宗正拉了一把禧虎,让他也坐上了暖和的炕头,“这是负责押送救济我们孙家寨粮队的高掌柜高信。他们在丰州经营着好几家粮号,已经来过我们这里好多次了。”

    宗正又指了指禧虎,向高信说道,“高掌柜的,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禧悟师父了。他是闫峰的同门师弟!”

    高信一双不大的眼睛中透着亮光,似乎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一把握住禧虎的手,“早就听闫峰说过,他也算是禅隐宗的门徒,无论他的师父还是他师叔的各个弟子,都身手不凡,没想到今天总算又见到一位了!刚才拦刀的那一下,真是厉害!久仰久仰!”他指着自己身边的年轻人,继续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弟子,孔正一。”

    “小弟子?高掌柜不知是哪家门派?”禧虎眼神中透露着高信也是禅隐宗门徒的期望。

    “哦,那倒不是哪个门派的,小弟子就是......就是小跟班的呗。”高信笑道,眼睛眯的更加细小了。

    “禧悟师父好!”孔正一长的一脸憨厚,也是笑眯眯的,向禧虎问好。

    禧虎回应了一下,又继续询问高信,“高掌柜刚才说又见到一位,不知道之前是还见过谁吗?”

    高信似乎笑的有些神秘,“那见过的可不止一位,在我们那儿,好几位可都是禅隐宗南清寺的人物。”

    “什么?”禧虎听到南清寺三个字,身如电灼。自从在帝都修建造像听徐凌忠说过同商会之后,他从来没有把这个组织和南清寺挂上钩过。而听高信这么一说,可不仅是曾经善行师叔和他的两个闫氏徒弟,就连常年在外混迹江湖的善和师叔以及裴勇,是否都和这个组织有瓜葛吗?

    “善和大师和裴勇,您认识吧?”高信问道。

    “认......认识。”禧虎嘴上说着,心中还在走神,像是下意识的回答,“那是我的师叔和师兄.....”

    高信看了一眼老把头和宗正,像是在征询他们的意见。老把头呵呵一乐:“太行了!太巧了!你本要找闫峰没找到,却有你们禅隐宗的人在他们那儿!你要不要考虑去与他们会和?”

    禧虎默默品着老把头的话,他让禧虎去与他们会合的语气,似乎是在暗示禧虎加入同商会。

    宗正孙文远补充道:“这是我们自己人在一起才这么说。对外可最好别提起你们那边禅隐僧的身份。闫峰出事之后,尚离的边军现在越查越严,有不少同商会成员都成为了他们抓捕的对象,切不可因为这些原因连累了他们禅隐宗。”

    “哎.....”高信叹了口气,“只能说是尽量避免吧。尚离的边军现在疯起来,确实是什么人都敢抓。我们也会小心行事的。”

    “高掌柜放心,咱们孙家寨,一定会站在同商会这一边,只要根民起事,我们必定响应!”老把头的话语低沉有力。

    禧虎没有听明白这是要起什么事,也不明白什么是根民。他只是隐约的感觉到,同商会在不久之后,就要以更大规模和更加直面的方式,与尚离王朝展开对抗。

    “禧悟师父?”高信喊了一声,笑道,“刚才与宗正和老把头商量好了,明天一早我们送粮队的就下山。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面对高信这直白的邀请,禧虎反倒是犹豫了。他知道一同下山,必然意味着他将加入同商会。徐凌忠曾对他的邀请,没能说服他加入;盛岚对他的器重,也没能让他为上将军效力;唯独在两三个月前老把头用罗甘的故事对他的暗示,让禧虎的心中有些蠢蠢欲动。

    自己的同族埋没一生在这村寨子里,用自已的力量默默为寨民们做了很多事情,也并未执着的去追寻自己的身世。现在如果对自己的身世继续保有执念,是否还有意义吗?孙家寨的人能够不把他当做异族,那同商会还有师叔和师兄在,是不是意味着也能够不把自己当做异族呢?

    就在高信这么问他之前,禧虎对这几个问题的答案都已经释然,可真把机会和变化放在眼前,自己却依旧犹豫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犹豫,是不是来自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

    恐惧,是的,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囚工乱斗是的那种血腥气息的回忆再一次扑面而来,如同千斤重锤压在了禧虎的身上。他下意识的握紧拳头,一股狂野血脉之力在心中躁动,他刻意的想要压制这份力量,绝对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展露出来。

    忽然,一支微凉的手掌拉了一下禧虎的手。他心中这一切的不适随即被驱散而开,意识也回到眼前的几个人身上。他发现是老把头拉了他那么一下。

    “咋走神了,孩子?“老把头嘬了一口烟杆,微笑道。禧虎觉得他的眼神中有种看穿一切的力量,自己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毫无秘密刻意遮挡一般。

    “没有,只是想起了以前在南清寺的日子。”他找了个借口随意搪塞了一下。

    “哈哈哈!”高信笑了起来,“其实我以前也听酒爷和裴勇说过一些你们寺里的事情,还想着有机会去庐州,一定去拜会下善光大师。”

    “酒爷是?”禧虎问道。

    “酒爷啊,酒爷就是你们的师叔善和。他可爱喝酒了。其实知道他是禅隐僧的人并不多,大家也不会称呼他善和或者善和大师。论辈分与年龄,我们大多数都比他小,自然就都喊他酒爷了。”

    “那和咱们孙家寨的老把头,是一个概念了吧,哈哈哈。”不苟言笑的宗正,这时候也开起了玩笑,惹的其他人都是一阵哄笑。

    当天晚上宗正安排宴请了送粮队的全员,共计二十三个人。当然,在粮食并不富裕的孙家寨中,他们拿出来的都是最朴实的的食物。为数不多的高粱酒,已经算是是他们唯一能够称之“高档”的东西了。虽然每人也就分到了一小杯,却已经足以让所有人尽兴。

    尤其是当高信和大伙儿解释起他与王边士轻声细语沟通的内容,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拍手称赞。他说道:“多亏了老把头的铁手,已经抓得那个家伙啊,全身的失去了抵抗能力。要我说,他那时候已经不仅仅是疼了,那是怕啊。生怕老把头的掌力捏碎了他的骨头!至于我嘛,也就是连哄带骗的,他只要怕了,就好办了。“

    “掌柜的您到底说了啥啊?”憨厚的孔正一好奇的问道。“

    高信清了清嗓子,道:“我就和他说了三点。一呢,您的手底下人撒了粮食,是犯了孙家寨的众怒。但凡这里要是见了红,那就不是流一点点血的事情了。这时候他就怒了,总觉得咱们是刁民要造反。这时候我又说了其二,即便您是官他们是民,那在这的一时半会,您肯定是寡不敌众。您要是真的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就算晋安城城尉和城守想起来派人来寻,也都是十几天后的事情啦。更何况孙家寨能怒一次就不怕怒两次,是吧?”他说完冲着老把头昂了昂下巴。

    老把头笑着点点头,竟像是对高信这些说辞的默许,高信摸了摸圆圆的鼻头,接着说道:“这时候啊,他就怕了。我就接着说三呢。咱们各自退让一步,稻米您拿一半,高粱您也拿一半。这样回了晋安城,粮税这块怎么都好交代了。他就借坡下驴,欣然接受了!”

    众人听完一阵鼓掌,仿佛高信就是孙家寨的英雄。老把头挥挥手,示意安静,“你这小子,漏了个重点不说。你要不给他塞两枚金枫币,他能借坡下驴吗?”

    众人这一次的反应就有了些微妙且不同的变化。有的是为高信鼓掌叫好的,有的是愤愤不平对边军以及尚离王朝破口大骂的。

    禧虎也被邀请在席间陪着大家一起,此时他突然觉得有些困倦了,趁着无人注意。便离开了宴席。

    屋外初春的夜风依旧寒凉,刚好让他在席间热起来的身子和头脑,可以慢慢冷静下来。他就在这冷静的状态下,做出了一个决定:明天,他即将跟随高信的送粮队一起返回晋安城。从此他将与师叔善和以及师兄裴勇站在一条战线上,成为同商会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