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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墙之下 第八十五章 新刃

    老把头从罗甘之墓祭拜回来后没过两天,老把头又把禧虎喊到自己的屋里,从封尘多年的一个挂着铜锁的木箱中取出一个大布包裹。里面似乎包着一件厚重的硬器。

    “这东西,是罗甘曾经给我做的。可是,从山匪手中救出他的那一战,我头上受了些伤,后来手就受控制不住的抖。”老把头托着这个布包,手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我可用不了这个。我看你时不时还带着大水二水练些刀盾功夫,我想,这个送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说着,他打开了布包,里面有一套金属制的护臂。但比一般的护臂更加宽大。手腕的位置,还连着一套护掌,护具的内层包着一层厚实的兽皮。掌心位置似乎有个拉杆,像是可以扳动的机关。

    禧虎明白这一套护臂一定不是简单的物件。罗甘几乎是个机关大师,他制作的护臂一定深有讲究。

    “这算是罗师傅的遗物了,晚辈何德何能接受这般恩赐。老把头,使不得使不得。”他扶着老把头的手推辞道。

    老把头下意识的把托着的护臂往回收了一下,又赶紧解释道,“这玩意是有机关的,不能随意触碰到,否则可能出危险。”他小心的把两个护臂放在炕上,继续道,“你小子,我肯定看错不了。孙家寨不过是你的过脚店,你不会像老罗那样一辈子呆在这里的。这玩意在我这儿,就是一堆废铁,跟着你走,说不定还能派的上用场。我这几日也左思右想,这命啊,真是说不定。我就觉得老罗把这玩意留给我,就是为了让我交给你!”

    老把头对禧虎的深度信任,实在是出乎禧虎自己的预料。可仔细一想,老把头那句“孙家寨不过是你的过脚店,你不会像老罗那样一辈子呆在这里的。”真的如同重锤一般敲在了他的心上。无论是继续找机会去探访南境、追溯身世还是听从徐凌忠的劝告加入同商会干一番大事业,都是他可以做的选择。他居然还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在孙家寨安逸的度过一生。

    “我给你戴上。”老把头小心翼翼的拿起一支护臂往禧虎的手上套去。禧虎一怔,大脑开始进入一片空白的状态,顺从的任凭老把头为他穿戴护臂。

    “护掌位置的机关可先千万别碰啊!”老把头一边帮他绑着护臂下部的绑带,一边警告道。

    当护臂穿戴在禧虎的小臂上之后,他感到它实际的重量比它的外观展示出来的要轻一些。他微微动了一下小臂,并没有因为护臂的原因而影响动作。

    护臂的金属部分,将小臂的背部包裹的很好。金属下也缝制着一层兽皮,所以不会硌着手臂的肌肉。面板上简单至极,没有任何装饰的花纹和配饰。因为常年被老把头放在箱底中保管,也没有任何的划痕。

    老把头让到禧虎的身侧,扶着禧虎的手肘,让他平举双手,握住双拳,保持水平姿态,说道:“在你的小拇指和大拇指旁,各有一个机关的控制杆,需要两个手指同时扳动。”

    禧虎试了下右手的两个机关,非常小,但刚好在手指弯曲可以够到的位置。

    “唰!”的一声,从手背上方的护臂中迅速伸出了一柄一尺多长的刀刃,刀刃锋利光亮,几乎可以看得清自己的影子。而护手的两侧翻下来两片金属,刚刚好护住了右手的侧面。

    “再试试左手!”老把头令道。

    “唰!”禧虎按着他的话,扣下了左手的两个控制杆。左护臂没有伸出刀刃,但在护臂的两侧各自打开了一道一寸多宽的金属板,相互间接缝紧密,形同一面小小的盾牌。

    “这.....这也太精密了。”禧虎惊叹道。

    “再扣一次机关试试!”老把头接着令道。

    “唰!”刀与盾在机关作用下收回了护臂。老把头放开禧虎的手肘,禧虎尝试着晃动双臂,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鬼斧神工的作品。

    他将双手对着空场,重复的拨动机关,刀盾反复的伸出收回,自如如一的“唰唰”声,让人听的极其悦耳。

    “东西怎么样?”老把头又拿起烟杆点了起来,笑道。禧虎赶紧双膝跪地,拜道:“这不是人间凡物,晚辈万万不可收下。老把头错爱,我终生不会忘记。”说着他就开始去解开护臂的绑带。

    老把头几乎丢掉了手中的烟杆,一把按住禧虎的手,“咱俩千万不要这么拉扯,一旦不小心触碰了机关控制杆,猝不及防伸出的刀刃,可是会扎死人的。不然也不会设计为需要两个机关同时拨动。”

    “前辈,我......”禧虎还想争辩,被老把头一把从地上拉起来。他能够感受到这个老人的臂力极强。

    “相信我,这东西最适合你。可能现在还没有到合适的时机,未来这天下必是会有你们的一片天!”老把头握住禧虎的手越捏越紧,似乎想把他毕生的力量都能通过这只手传递给禧虎一般。

    禧虎见不再能够推辞掉,只得继续拜谢老把头,并且说道一定不让老把头失望。他的心里波澜四起,老把头所说的未来这天下,必是会有“你们”的一片天,而不是“你”的一片天。禧虎断定老把头是知道虎人这一族的事情,不过是没有与他捅破。

    从这天开始,老把头与宗正谁也没有再提起过罗甘的事情。禧虎每天都会带着护臂继续练功。他发现将徐凌忠教授的刀盾战法的技艺,与这护臂集合起来异常的好用,就像是一起设计的一般。

    他的心,也在此等待着。等待着雪化解封,等待着他能去继续探索天下的契机。罗甘的身份太让他着迷,但从年龄上判断,他可能是更早于师叔善行从南境穿过“殒帝墙”来到北陆的虎人。他会是哪一个氏族呢?和自己会不会有血缘关系呢?更甚至,他是分陆战争之前,就遗留在北陆的虎人的后裔。那他的其他族人呢?还有人真的留存在那个说书先生提到的“桃源地”这样的地方吗?

    冬去春来,禧虎在黄花山孙家寨这一住又是三个月。

    冬天留下的积雪大部分已经消融,只有在墙角、屋顶及高枝上有一些冻结的顽冰。随着气候的变暖,它们正做着最后融化前的无力挣扎。

    禧虎正在院子里练功,孙大水在灶房中和着一团掺杂了少许细面的高粱面,准备做成窝窝头当午食。孙二水慌慌张张的跑进院子里来,“大哥!快去寨台,收粮税的边军和送粮队的人吵了起来!”

    寨台,就是禧虎头一天来孙家寨看到的那个戏台一样的地方。那里是寨民集会的场所。而二水所说的送粮队,应该就是闫峰与同商会为孙家寨送救济粮的队伍。

    “他们怎么会碰到一起?粮税不是都到四月才来收缴吗?”孙大水的表情虽然惊诧,但还是小心翼翼的将手上粘黏的面渣与面团和在一起用盆扣好,然后迅速冲出灶房。

    “不知道,说来就来了,也没提前收到任何信。”孙二水摊了摊手,“救济粮都是同......”

    “同商会”三个字还没有被孙二水说出口,就一把被孙大水捂住了嘴。孙大水小声警告道:“这三个字绝对说不得,会招祸的!”

    他扭头看了一眼禧虎,禧虎也心领神会,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其中利害。

    孙大水放开捂住二水的手,二水终于能够继续说话:“救济粮进寨子,本就都是偷偷进行的,现在被他们撞见,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怎么还吵起来?别发生什么大的冲突啊?”孙大水思索道。

    禧虎拍了拍两兄弟肩膀,提醒道:“在这里干着急也没什么用,我们去寨台看看吧。宗正和老把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

    “吴锁贵去找他俩了,应该都在去寨台的路上。可能这会儿都到了。”孙二水说完,陪着禧虎和孙大水走出院子向寨台赶去。

    寨台旁的空地,本是可以容纳三四百人,极其宽敞的。现在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粮车和骡马几十辆,外围的石道上都是观望的寨民。

    往常,同商会的救济粮都是刻意岔开了与收缴粮税的边军队伍进山的时间。这一次,救济粮也就刚刚抵达孙家寨正在寨台这里卸粮,边军跟着后面就到了。寨口石楼上放风的人也是大了意,没有及时的通报,不然提前收拾隐蔽起来,也不至于两方面撞倒一起。

    三个年轻人站在外围,根本挤不进去。只是远远的望见宗正带着几个面生的人和一个边军站在寨台上理论。他们脚边,还放着几个装满粮食的粮袋。

    忽然人群一哄,有人喊道:“老把头来了,老把头来了!”大家伙下意识的让出了一条窄道。只见老把头略微佝偻的腰身,慢慢悠悠的抽着烟杆,一步步向寨台走去。

    禧虎和大水二水趁这机会跟着老把头就往前挤过去。

    直跟到寨台跟前。吴锁贵和几个年轻的柱首,连忙上前搀扶着老把头走上了寨台。

    “小看你们了,就这个山沟沟里,居然还有这等品质的稻米。”带队的边士抓起身边粮袋里的一把稻米轻轻扬了扬,一眼看出这车粮食的不同,“你们倒是行啊,缴粮税用粗高粱,自己留着这好稻米,老把头,您既然来了就给评评理吧?”

    老把头弯下腰,去拾那些被王边士扬到地上的稻米,整个寨台上变得鸦雀无声。其他几个寨子里的人,都跟着去拾稻米。随着稻米在地上剩余的颗粒越来越少,边士的脸色愈发变得难看。

    当最后一粒被老把头交给身旁的吴锁贵,重新倒进粮袋中,老把头终于开口了:“粮食,都是宝。别管它是高粱还是稻米。咱谁都不能糟蹋。”

    “别绕弯弯,老把头。你们这可是在虚报去年麦秋的收成。”边士严辞道,“你可得知道,你们寨子里的那些地,都是卖给了咱们官家。种出的每一粒粮食都是官粮,都得上缴。你们私藏官粮,我可以治你们的罪!”

    “王将军,我们刚才所说,绝无虚言。这粮真的是我们走山货换回来的。”宗正孙文远解释道,“地卖给了官家,我们从来没有私藏过地里种出的一粒粮食。都是按时按量上缴。但寨民们都得吃饭啊,我们地里的粮缴了,那不是只能用山货去换粮食吗?”

    “是啊,王将军,我是晋安城良诚米号的掌柜高信。出城的时候可是在守门郎那里登记了的。我们就是按照之前和寨子里做的的买卖协定的粮,这不是刚化雪开山么,去年约定的就这个时间送一批粮食进来。”宗正身边一个陌生人说道。他二十七八的岁数,身材高瘦,眼睛又小又圆,却透着精明。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岁数比孙二水还要小一两岁,手中拿着一根挑粮袋的扁担,满脸愤慨的盯着王边士。

    “去年年底他们收走的,是麦秋时候的新粮。但是他们人手不够,一次性带不走,所以才同意开春了来收这剩余的部分。”孙大水扒在禧虎耳边小声道,“现在借着这个由头,想赖走我们的稻米,谁不知道稻米比高粱面好吃啊。”

    “真是畜生。”禧虎喃喃道,这些边军的贪婪嘴脸,又让他想起了之前各种与官府人的不愉快经历。

    “这事儿啊,没那么简单。”王边士拍了拍手,将刚才残留在护手间的稻米拍到了地上。这一个动作让在场的几位视粮为珍宝的宗正、房长和柱首极为愤怒。毕竟刚才老把头已经用亲自拾取粮食的方式对他浪费稻米的行为表示了抗议。

    “那王将军,想要怎么办这事儿呢?”老把头盯着地上的稻米,一字一句的问道。

    “粮税得用这些新粮缴。但是数量么……肯定是不够的,你们之前谎报了地里的收成,那些高粱,还得缴一半!”王边士的这个决断,让在场的人都不安定了,这几乎是收尽了孙家寨一半以上的存粮。这救济粮,是精细的稻米,现在被全部收走后,留下的那一小半孙家寨自己种的高粱,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都不足以支撑整个寨子吃到下一季粮食收获。更何况,他们还要为下一季的粮税做准备。

    “绝对不可能!”一声惊呼,居然是吴锁贵发出的,他气冲冲的走近王边士,甚至要和他撞到了一起。本就比王边士矮小几寸的吴锁贵,提着下巴昂着头,更显出他愤怒的气势。禧虎完全没有想到在这种气氛下,第一个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的居然是吴锁贵。再转念一想,提出反对意见,确实也是他的长项,原本还对他处处提防外人的样子有些不太喜欢,现在看来,这个人的一切行动,都是建立在为宗族、为寨民们负责的角度上。他甚至对吴锁贵有些肃然起敬。

    王边士和他身边的几个手下,被吴锁贵的这挑衅的动作有些激怒,他们各自都往前走了一步,大喝道:“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你们这就是抢劫,孙家寨不受你们这么欺负!”吴锁贵吼道。额头黝黑的皮肤下,一条条愤怒的青筋已经微微暴起。

    宗正走上前拉了一下王边士的胳膊肘,“王将军息怒息怒,好商量.....”却被王边士一挥手推开。要不是送粮队的那个领头人扶着,可能就一把摔在了地上。

    “别动手!”送粮队领头人喊道。他身旁的年轻人似乎更加激动,横起手中扁担,就护在了老把头和宗正等人的面前。这一举动让边军的人也躁动起来。一个边卒一脚踹在了刚才开了口的粮袋上,嘴上还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你他娘的,让你们缴还敢不缴?”成把的稻米哗哗哗的就往地上撒了下来。这下可如同用刀扎进了孙家寨的人的心口上,两方更是情绪激动,相互动起手来,你推我攘的,寨台上瞬间混乱起来一把。

    “他妈的!我看你们是要造反了!”王边士怒道,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想要威慑下混乱的人群。刀刃与刀鞘间原本充满杀气的的金属摩擦声,被掩埋在吵嚷声中。孙家寨的大部分寨民的骨子里流的,就是刚硬不屈的血,他们毫不在乎,继续与边军对抗着。

    他瞅准了面前的吴锁贵的胳膊,一刀就砍了下去。”孙大水在台下看的清清楚楚,心中大呼不好,要出人命在回头一看身边的,禧悟和孙二水,早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