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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墙之下 第九十七章 后知

    “师兄,你说的可是害死善水师叔的那个人?”禧兑听到禧虎咬牙念出“朱方明”三个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校场上人员众多,一时间他认不清到底哪一个人才是。

    禧虎的耳畔已经听不见别人的问话与任何声音。两年前在圩城的发生的所有事情,在他的脑海中一瞬而过,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的清晰。尤其是善水师叔惨死时的模样,他永远都无法忘记。

    复仇的怒火在他心中燃起,他理智中唯一的底线就是在人多的场地中,不能够使用会暴露他南境虎人身份的狂野血脉之力,其他的,都不再顾忌。

    孔正一、大壮和小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禧虎已经一跃而起,向人群冲去。只见他越跑越快,身侧带起的风,让被他经过的人都一怔,而后抬眼都去关注到底是谁在人员密集的校场上如此快速的奔跑。

    朱方明还在与人谈话,当他发现一个面容凶悍,满是伤疤的人冲向自己时,禧虎已经只距离他不到半丈的位置。禧虎的左脚猛踏地面,飞身跃起,右腿伸的笔直,狠狠的向朱方明的胸口踹去。朱方明反应算是很快的了,可也不及躲避,只得双手交叉,用小臂护住心口,腰马还未站稳,就已经被禧虎重重的踢出去一丈来远摔在地上。

    “妈的....”朱方明虽然护住要害,却也摔的不轻,刚想破口大骂,就见面前冷光耀眼,一阵惊恐情绪迅速向他袭来。

    那冷光正是禧虎拨动铁护臂上的机关,“唰”的一声伸出的刀刃反射的光线。朱方明被踢出去的一丈距离,他只不过一个腾跃,就又到了面前,挥手斩向朱方明的脖颈位置。

    “乒!”

    一把长柄马刀稳稳的格开了禧虎的刀刃。金属间碰撞的强大相互作用力下,让全力挥斩的禧虎向后弹去,连退两三步才稳住身体。那长刀好似灵蛇,如影随形,跟至禧虎面前。他左手拨动机关,铁护臂的折盾展开,又是“乒”的一声撞击,挡开了马刀的攻击。碰撞间,因双方的力道极大,竟有零散的火星冒出。

    两人拉开距离后,都没有再冒然出击。这一回合过后,他们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非常棘手的敌人,禧虎打量着面前的手持长柄马刀的人。他的岁数不大,只有二十左右,额庭宽厚,眼眉细长,鼻梁如同刀刃一样锋利尖挺,再加上白净的肤色,这个年轻人竟有些透出女性般的柔美气质,可又与他所展现出的杀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方明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有携带任何兵刃,四下张望,从木架上抄起两柄木刀,在这个年轻人身后,也摆开了架势。他仔细看了眼禧虎,顷刻便明白了他为何要对自己行凶,他低声嘟囔道:“哎,真他娘的冤家路窄.....”转而又立刻变了表情,极其的友善:“这不是禧悟师父吗?没想到皇帝大赦囚工啊,你也到了固湾城来了呀!咱们可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手持马刀的年轻人,一听到禧悟这个名字,脸上掠过一丝阴沉,挥动的长柄马刀,就向着禧虎砍来。

    “刀儿,不可!”朱方明竟然想要拦住这个被叫做刀儿的年轻人。可刀儿的身势极快,也未听朱方明的劝阻。这一刀,是顺着禧虎的左手,从下向上的撩砍。而左手恰好是禧虎护臂持盾的手,他只需左腿后撤,迎出左臂就能格挡下来。

    可这刀儿的撩砍明显也没有那么简单。马刀在临近禧虎面前的时候,是能够通过调整刀柄而改变刀刃角度,轻松避开格挡的。所以禧虎必须在刀刃行至面前的最后一刻才能出手防御。这将是两人的一次内心强大与否的赌命博弈。

    果然,刀儿左手微微压动刀柄,马刀刃口翻转,砍划的弧线立马变向,撩砍变成了横劈,直奔禧虎的面门而来。

    禧虎挥动左臂主动迎击,“铛!”的一声,马刀弹开。禧虎也因为承受劈砍的力道,向右边踉跄了一步,但他接着这一步踉跄,紧跟垫步,抬起右手的刀刃,向前突刺。

    刀儿的刀势变化极快,借着撞击的力量旋动长柄,砸向禧虎。禧虎这一突刺,已提前将身体的重心放的极低,这一砸正瞄着他的后脑而去。禧虎翻身挥手,用右臂格开刀柄,“啪!”这一格挡相撞的力道极大,若不是铁护臂的保护,小臂即使骨头不断,也至少要被打的淤青。

    禧虎没有丝毫的停顿,乘着起势,一个旋踢正中刀儿左肩。

    左肩所受的巨大冲击力,令刀儿的左手不得不放开刀柄,半身旋转后退了一步。他的右手顺着柄杆滑至末端,借着旋转以最大了力矩抡动马刀斩向禧虎踢在空中的腿。

    这一招,可把禧虎吓得一身冷汗,连忙收腿,向着刀儿的远端连续翻身侧旋。因为重心放的太低,又翻的着急,直到离开刀儿手中的长柄马刀的斩击范围之后,他也摔倒在地上。可不到一个弹指,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再次与刀儿保持距离相互对峙。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最好和伏羊山北寻兼那伙人不要有什么关系,否则,我会一并找你复仇!”

    “那可就巧了,北寻兼是我阿爹!”

    这刀儿说话的声音尖利,又好似刻意压住了嗓子说话,怎么听都怎么别扭。他的这一句话,更是激起了禧虎内心全部的怒火。本以为刀儿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固湾城的武者,却没想到他与北寻兼的关系如此紧密。他甚至感觉狂野血脉潜藏的力量已经涌上他的臂膀,为了不露出狂兽的形态,还必须收劲控制。他又一次发起了全力的进攻,向刀儿冲去。

    刀儿丝毫不怵,挥动马刀,以完全放弃防御的大开大合之势迎击禧虎的第三个回合。

    其实在此之前,禧虎除了在坨岗徒手打死一只野兔和一只恶虎以外,他没有直接杀死过任何生命,更别说是杀人了。对北寻兼、朱方明的仇恨已经让他忘却了这些,此时此刻,他只想手刃仇人,为善水师叔报仇。

    就在两人的兵刃即将接触到对方身体之时,一股极强的气流从他们中间穿讨,直接阻断了他们接触,在两声极强的金属碰撞声音之后,又发出了两声敲击的闷响。这闷响声音极其连贯,若不仔细,甚至以为只是一个声音。

    紧接着禧虎和刀儿各自向着两个方向弹去,后背着地,重重的摔倒。那两声问响,是两把厚重的刀背,分别敲击在了他们胸口处,将他们强行分开来。

    禧虎的肋骨被敲击的如同烈火灼烧,奇痛无比,恰好是他与大壮比试时候被击打中的位置,他甚至怀疑某段肋骨都已经断裂。他极其勉强的想从地上撑起自己的身体,才发现右手的刀刃影响了撑地时手腕的活动,只好拨动机关收起刀刃。待他直起身体之后,才看到两丈多开外的地上,刀儿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半卧在地上。

    在他们中间,还站着一个人。他身着深蓝色的单薄棉服,并不像是这个初春季节的衣服。棉服外,用全副武装的黑色轻皮甲覆盖,束腿、束腰、束臂绑的紧紧,给人有种干练轻盈的第一印象。他的年纪似乎在三十到四十之间,有着一头少见的短发。在下巴处留了一小束短短的胡须,须头被修剪的异常尖锐。眉骨高突、深深的眼窝中,双眼如同镶嵌在褶皱的眼睑之下,透着麦芒般尖利的眼神。整个面庞上透露出来的都是一股尖锐的气息,或者说是杀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这个人后腰带上插着的两柄厚重砍刀,刀格处尤其特殊,是一只猛虎模样的神兽,张开了巨口,刀刃即从巨口中伸出。口中的利齿紧紧的贴在刀刃上,不仅用于装饰更用于固定刀柄、刀格与刀刃。

    刚才便是他,从场地外急速的穿插而过,用双刀分别格挡了禧虎和刀儿的兵器,又翻转刀背,在两人的胸口间重重敲击。他已极其精准的手法,让刀背击打在肋骨的正上方,这是痛感极强的位置,并且避开了两人的心口与肋间的缝隙,这样才不至于有内脏的损伤。

    “校场可以用最激列的方式比试,但一切以取得对方性命为目标的搏斗,不应发生在这个关键时间。”他的声音冷峻,说话时连眼睛都没有抬起看刀儿和禧虎,“这件事情,你们最好不要让古木先生知道。”

    “郑....郑观天啊......”朱方明忽然变的惊慌起来,赶紧扔掉手中的木刀,单膝跪地向此人拜道,“拜见郑将军!少爷年轻,不懂事呐,比试的动作有点大,请您见谅!”

    郑观天丝毫没有理会朱方明的拜礼,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便向人群外走去。

    此时,校场噪乱的人群早已将这里围成了一圈,人们很自觉的为郑观天让开了一条道路。有两个人恰好闻乱声赶来,正是善和与裴勇。他们与郑观天擦肩而过,并未多言。直奔倒在地上的禧虎而去。

    禧兑已经在搀扶禧虎起身,他惊诧于禧虎一对铁护臂的机关精巧,又关心他被郑观天击中胸口的那一击。

    “没事吧?打哪儿了?”裴勇扶住禧虎的腋下,将他撑起。

    “缓......缓一....一会就好....”禧虎的声音很难辨别到底是激动还是震击导致的,连发声都暂时不便连贯。他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对面正在搀扶的朱方明和刀儿,“就是......就....是......他们.....害死的.....害死的善水师叔。”

    善和气势汹汹的走到朱方明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他的双拳紧握,额头与手背上的青筋与血管如同即将爆裂,“老子怎么和你说的,呆在你该呆的地方,不要瞎溜达!这一次是你走运,下一次,保不齐还会不会能留下你的狗命!南清寺始终还记得你和北寻兼欠下的债!”

    朱方明一边搀起刀儿,一边谄媚的笑道:“嘿嘿嘿!这不是练兵心切吗。曾经的事情呐,确实是我们做的有点过了啊,但这都是北老大为了咱们自已人的生存,不是嘛?酒爷见谅啊,我这就走!这就走咯!”

    “滚!赶紧给老子滚!”善和几乎就要挥起拳头向朱方明打去,残存的那一点点的理智,让他没有做出这一步。

    “是是是!”他说着,赶紧就带着刀儿准备离开。

    刚走了两步刀儿突然扭过头来,两眼内尽是杀意,伸手指向禧虎:“咱俩的事还没完....”话未说完,被朱方明推了一把后脑勺,推推攘攘的把他带离了学武堂。

    禧虎脑子里一团乱麻,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面发生的事情令他完全无法理解。他怔怔的看着裴勇,大师兄的眼神有些躲闪,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宽慰的话来。酒爷在校场上招呼着众人各自散去不要再围观,然后让裴勇、禧兑赶紧带着禧虎送回住处。

    裴勇在禧虎的耳畔低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问,但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回你和禧兑住处再说。”

    在回去的路上,禧虎如同被抽掉灵魂的一具空壳,任凭裴勇和禧兑的拖拽。就连禧兑各种关于他伤势的问询,都没有被他听见。他胸口肋骨处的疼痛依旧持续着,但比这更难受的,是禧虎内心杂乱交织的焦虑、失望、愤怒.....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巨大的谜团,几乎把他笼罩的喘不过气。

    禧虎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裴勇。而裴勇也一刻没有敢于正眼看过禧虎。就在踏入他们住处之后,禧虎用极轻的声音,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极其沉重的问题:“北寻兼和朱方明一直躲在固湾城......你们早就知道,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