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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部域录 第5章 逆盘山下养生息

    “吼——”

    霜儿还未及多发颓丧,忽被一只从码头边升起的庞然大物吓得连连后退。

    它有两颗恶虎一般的脑袋,身体长满彩色鱼鳞,一条绿色的尾巴横甩到腹下,却是条蛇尾。它扇动了一下巨大的羽翼,瞪着霜儿呲牙怒啸,仿佛刚刚被吵醒的样子。

    霜儿慌忙跳到少年身后。

    再定睛一看,原本是有些恐怖,但它胸坠可爱的银缨配饰,脖子上还挂着两盏竖长的黄绢灯笼,一看就是家养的东西了。

    “别害怕。这是一只双头虎蛟。慕莲鹿族独乘的飞骑。”少年道。

    说来也怪,这只双头虎蛟此刻明显极不高兴,但一看见少年那双异色瞳,却忽然一下子变得温顺起来。它闭紧嘴巴,缓缓将两只头都低了下来,鼻子紧贴地面,似乎在向少年臣服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与霜儿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钩吾部域的慕莲鹿族与扎魃鹿族同宗同源,难道它也有巫祝血统不成?它又为何向自己示好?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这双异色瞳?

    少年抬起手,慢慢摸向它的额头。手指触到它光滑的绒毛,轻轻捋了捋。它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你……愿意救我们出去吗?”少年道。

    那双头虎蛟好似听懂了一般,抬起胸来点了点头。

    少年心中惊奇如翻江倒海,面上强作镇静,先扶着霜儿爬到它的背上,抓紧它右头脖颈间的鬃毛,随后自己也爬了上去,抓住左头的鬃毛。

    几个侍卫赶来码头,正看到这只双头虎蛟长啸一声抖翼而起,向西边飞去,无不大惊大骇,慌忙回去禀报狎首领。

    寒风猎猎,不过把脸埋进鬃毛里倒是十分温暖。

    少年累极困极,但也不敢打瞌睡,拍拍霜儿的后背,示意她也牢牢抓紧。这要是掉下去摔死,可真是太冤枉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双头虎蛟低吼一声,盘旋两圈,最后慢慢降落。少年借着灯笼的光亮环顾四周,苍石雪窑,玉尘萧杀。偶有几声“咕咕”之音回荡在山谷。

    “这儿是逆盘山谷。”

    “逆盘山?我们居然飞出了这么远。”霜儿奇道。

    “是啊。它很怕我们被捉住呢。”

    双头虎蛟又是两声连续的低吼。

    “不过,它可必须得赶快回去了。它在催我们。”少年边说边爬了下来,又扶着霜儿下来。

    “你看这山中黑漆漆的,你的黄绢灯笼就送给我们一盏吧。”少年说着摘下一灯,却皱起了眉,“可是,只剩一盏灯笼在你脖子上,很难看。不如都摘了吧。”

    双头虎蛟也不反抗,任由少年把两盏灯笼都摘了去。随后抖抖羽翼,飞离此山。

    少年与霜儿相互搀扶着踉跄挪步,寻到一处还算隐蔽的山洞。两个一同往石头上一倒,长舒一口气,大呼轻松。

    “不过,我怎么觉得浑身没力气呢。”霜儿看看自己肩下伤口,“难道是血快要流干了?”

    少年失笑。

    “你是因为太久没吃东西了。”

    “呀!真的,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霜儿的肚子忽然十分响亮地“咕噜噜”叫了一声,“这一晚上,只顾着拼杀了,都忘记了饿。”

    “赶快生起火来吧,免得这山中的野兽先把咱俩吃了。”少年翻起身来,从洞里抓了些干草枯枝。

    霜儿多懒躺了一会儿,也打起精神爬起来,见少年要拆灯笼,急道:“哎,多好看的灯笼啊,别拆了呀。我有火折子。”

    “火折子?哪儿来的。”

    “学你。从小西门其中一个侍卫身上摸来的。”霜儿得意娇笑。

    少年笑笑,又挑拣了一些石子,拎着灯笼起身道:“你生火。我去找点吃的。”

    “这山谷里这么荒凉,能有什么吃的?”霜儿眨着眼睛。

    少年又不答话。

    霜儿觉得自己也就打了三五个哈欠的功夫,少年就回来了,手里拎着几只野鸽。

    “哇塞!漂亮哥哥,你可真厉害!”她瞬间精神,拍手喜道,“为什么你掷石头会掷得这么准呢?”

    “生存所迫,苦成之技。怎么敢打得不准呢。”

    少年掏出赤铜匕首,熟练地将一只野鸽拨羽削毛,随手拿根树枝串了,烤起肉来。

    “哦……”

    一听这话,霜儿忽然有些伤感,良久又道:“漂亮哥哥,咱们都同生死共患难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我真的没有名字。”

    “也没有爹娘?”霜儿试探道。

    “对。”

    “那你……”

    “我也没有家,没有亲族。”少年淡淡一笑,提前回答了霜儿想问的问题,“应该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种族的。”

    “你红血、无翼,那自然是陆族。黄头发的话……难不成你也是猫族的?或者豹族。”霜儿仔细瞧着少年俊朗的面容,“看你这对亮闪闪的猫眼!分明就是我们猫族的。不过你有异色瞳嘛,那肯定是混血。”

    “反正从我有记忆起,自己就像一条小流浪狗,趴在梅默江南的四坎村口。乞讨。附近的村民有的瞧我可怜,路过时偶尔扔块馒头。年纪再大一点,我就投石打鸟、下水叉鱼,季节不好或运气不佳时,饿极了只好靠偷靠抢,因此没少挨骂挨打,东躲西逃。”

    “怪不得你说这是‘生存所迫,苦成之技’。”霜儿指了指火堆上的烤野鸽,“嗯——好香啊!”

    “是啊。尤其是冬天,江南、江北都是一样难熬。”

    “哎,漂亮哥哥,那你找吃的最困难的一次,是什么情形?”

    “蛮多的。”

    “讲一个来听听嘛。”

    “去年冬天,我在逆盘山追一只肉兔。”

    “逆盘山?就是这儿?”

    “对。那时也是刚下了大雪。几个熊族猎户和几个持配慕莲剑的侍卫,甚至还有两只在空中盘旋的老鹰,都在跟我一起争抢这只兔子。”

    “啊!那你怎么抢得过他们啊。”

    “是啊。抢不过。”少年笑笑,将几只烤野鸽翻了个面,“不过幸亏那兔子跑晕了头,居然跑到了山腰的一处悬崖边,没刹住脚,冲了出去。”

    “啧啧,那这下谁也抢不到了。”

    “不是。我抢到了。”

    “你抢到了?你怎么抢到了?”

    “我也跟着冲了出去,掐住那肉兔的脖子,逮住它了。”

    “那你岂不是得和它一起摔下悬崖啊!”

    “是啊。幸亏是半山腰,不算高。崖底有许多层叠的残雪枯枝,还能为我挡一挡。我就蜷成一团,用双臂护住脑袋,磕磕绊绊地贴着山壁往下滚。不过肩膀、胳膊和后背上,自然得蹭掉好几块皮肉了。”

    “天啊。你为了口吃的就跳崖,你不怕死吗?”

    “想活,就不能怕死。”

    少年递给霜儿一只烤野鸽,抬起蓝紫双眸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在鹿角洲待了这七八天,是怎么活下来的?”

    “嗨。装死呗。”

    “装死?”

    “我哪儿打得过他们那些男孩子。每次大家杀起来都血肉横飞的,谁能分清哪条胳膊、哪条腿分别是谁的?我比划几下,就假装被砍死了,反正身上都是血,往地上一趟,谁也不会专门来砍我一个死尸。”

    霜儿嗓门虽大,面色却虚。

    她隐瞒了一些太过血腥的片段,即便自己是被逼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不想自己在少年心中的形象太过残忍。

    “难怪暴君夸你。你确实聪明。”

    “用你的话说,就是生存之技嘛。”霜儿讪笑着。

    “没关系。”少年忽然道。

    “什么?”

    “我说没关系。你和他们不一样。”少年的语气极其温柔,“以后你再也不用做违心之事,再也不用被迫残忍,再也不是奴隶八号。天高海阔,你可以好好生活了。”

    霜儿一愣,嘴里的肉也滞住了,眼中险些飙出泪花来,很快又随着她的吞咽而藏了下去。

    一时间他们相对无言,只默默吃肉。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救他们。”霜儿忽然道。

    “我一看见他们,就习惯拿刀去砍了。”她苦笑着,抬头看向少年,“漂亮哥哥,如果不是因为你这双眼睛,我也不会与你说话。那时,我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

    “其实我回去救他们,也不知是对是错。我怕救了他们,万一他们没能逃脱,反而会被侍卫杀死,白白送了性命。”少年语气茫然,“但是后来一想:反正他们留下,最后也是个死。”

    “哈哈哈哈,没错。”配合少年这副苦思冥想的表情,这话莫名戳到了霜儿的笑点,“横竖都是死。还不如给大家一个争取的机会!”

    “还有一个原因,使我不得不回去。”

    “什么原因?”

    “一个噩梦。”

    “噩梦?”

    “我曾经,见死不救。”少年的声音忽然沙哑。

    这次霜儿没有再追问,只静静等着。但少年似乎并不想讲出这个故事。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做噩梦,总是梦见他呼救时的样子。于是我就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不管在何种情形之下,我绝不能见死不救。”

    炽烈的光火映在少年的眸子中,湮灭了原来的瞳色,脸庞却衬得极为冷峻。

    探路的时候,那黑痣男孩看他的眼神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所以他折回去救了那些幼奴。

    可是黑痣男孩杀了柴房守卫,先前乱跑的孩子引来了侍卫,引发大战造成小西门死伤累累,最后幼奴们还撑走了所有的渡船。没有等他。

    他差一点死在鹿角洲。

    又是这样。

    他也不知,回去救他们,究竟是对是错。

    “漂亮哥哥,你真善良。”

    “善良?”少年苦笑摇头。“我的善良和你的残忍一样。你是被迫残忍,我是被迫善良。我的善良,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坦荡好过罢了。这何尝不是一种私心呢?”

    “漂亮哥哥,太深奥了。”霜儿嘟起嘴嗔道,忽然又歪头,“哎,那你在江南、江北流浪这么多年,有没有交到朋友呢?”

    “有过。很多。”

    “那你的朋友们呢?”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哪里,活得好不好。”

    霜儿沉默良久。

    “那我也来做你的朋友吧!不过,咱们永远也不分开!”

    少年不答,只是笑笑。

    次日天明,雪也不知何时停了。

    此时的逆盘山银装素裹,幽林孤寂。南坡的腊梅林挂满了雾凇,一树树鹅黄冰晶在暮光中倏忽闪烁,就像子灿头角上佩戴的钻石那般亮眼。

    山中清静,很适合少年和霜儿养伤。

    每日晨起,少年都会在周围挑一些石子,打些野鸟下来。雪水已经不足喝,还好不远处有条小溪,只是一来一回颇为费事。

    溪边土松。他们挖了个坑,把顺来的两把慕莲剑埋了进去。反正等出了山,这剑也不能带在身上,一眼就会被认出来。

    就这样过了十余日,伤口看上去都结痂了。少年那破烂灰袍上的血迹怎么也洗不干净,不过看上去也像是油污一类,且勉强穿吧。

    今日,他必须出山了。

    因为霜儿身上除了里衣,就只有那件印着“八”字的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