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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北鹿 第三十六章 买卖

    只听其沉吟片刻后,方才沉声道:“卢氏深受君恩,此间危难,自当竭力报国!”

    有此一说张宁立时笑言:“如此甚好,待光复两州,晚辈定上表朝廷言明卢氏功绩,请卢氏子弟为州郡之任!”

    不过听到这话卢辅却是顷刻间回过头来,直视张宁:“定北侯这是何意?”

    张宁手扶卢辅,明显察觉到其身体在自己话音落下的那刻微微一僵。

    果不其然,卢辅立即回头质问出声。

    言至于此自然不用再话藏机锋,张宁仍保持着晚辈之礼,神情坦然:“显元公,晚辈受朝廷之名都督诸州军事,而幽州不在其列。

    故而晚辈并无决定此地州郡主官之权,需得按律上书朝廷定夺!”

    “特殊之世,当行特殊之事。

    定北侯钳制北地,应当机立断,岂能使主官空悬,百姓无着?”

    见张宁面露难色,卢辅语重心长:“幽燕之地本为中原门户,其中利害,岂用多言。

    况有太武之例在前,当今圣上必会大悦,定北侯何忧之有?”

    昔日太武帝麾下重将平定陇右时,曾诏其曰:陇右土险,民亦刚悍,若不导之以德,齐之以刑,寇贼莫由可息,百姓无以得静。

    朕垂心治道,欲使远近清穆。卿可召集豪右,择其事宜,以利民为先,益国为本,随其风俗,以施威惠。其有安土乐业、奉公勤私者,善加劝督,无夺时利。

    卢辅以之相比,话中含义亦是旨在告知张宁,介时幽州各地必也其为主。一旦占据幽燕之地俯瞰中原,元魏皇帝纵然再有不满也不会轻易怪罪。

    此话一出张宁心中晒然,真当自己是毫无头脑的三岁孩童啊?

    世族门阀皆是老奸巨猾,城府深沉之辈,我岂会因你一番言语而神魂颠倒!

    以实而论,即便今日尽欢而归,卢氏也并非是奉张宁为主,而是以合作的方式迎安北军入幽州。

    这位卢氏族主可谓打得一手好算盘,在其看来即便有朝一日元氏中兴,新帝追究。不仅罪责在张宁,卢氏子弟任幽州主官也已成为事实,无可更替。

    初时张宁也曾为难是否要答应卢辅,倒不是顾虑洛阳元氏态度,而是不希望在自己的治下生出太过强大的地方势力。

    从自己崛起,蔚州豪强凡有不顺者均被扫除,余者虽被军府所用,但也都处在自己刻意的压制下。

    范阳卢氏则不同,其本就势力极大,若再许诺…

    有朝一日敌来寇边,许其重利,幽州倾覆恐怕只在其一念之间!

    加之此口一开,后来者难免不以此为榜样。

    因而对答间张宁心中亦是经过了一翻天人交战。

    他心中默默感叹,本以为作为穿越者的自己能有更出人意料的解决之法,不想临到此刻仍是如古人一般。

    想到此处,他却又是豁然开朗,自古以来无数天骄豪雄都未完全扫除世族门阀,起初不过是个普通人的自己又如何能做到呢?

    纵观历史,元魏分裂后无论是高欢亦或宇文泰,为立足一地都曾大力与世族豪强合作,许其独掌州郡。

    尤其是以关中为根基的宇文泰。

    自汉末群雄割据起始,关中就为羌氐所乱,其后晋朝被胡族所灭,更是有数十万羌人被迁入关中,可以说此地早已千疮百孔不复帝业之基。哪怕是如今的元魏也是多设军镇,而非是以州郡制治关中。

    宇文泰入主关中后,为抵御高欢,只能频封当地豪强大族为州郡主官,以换取其倾力支持,如此方才逐渐形成后世隋唐之关陇集团。

    施行回避制,政令固然可一路向下,将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削弱到最小限度。却也严重压抑了地方自治活力,贯彻了朝廷旨意,但并未考虑民权民心与百姓利益,因此它能减少瞒上却不能减少欺下。

    如此一来州郡主官完全对上负责,就特别容易出现酷吏,而回避、轮换制下官员没有兔子不食窝边草的限制,更易为哗上取宠、显示政绩以求早日升迁,还会匿灾不报、冒歉为丰、苛征钱粮、虐民媚上,招致严重后果。

    同时由于流官难以熟悉地方事务,导致胥吏弄权。而胥吏恰恰是不经科举考试凭关系录用的,于是胥吏的舞弊便使得土官枉法之害未除,流官酷法之害又加之于上,以至民怨沸腾。

    明清一朝便是因此而废。

    好在自己终究是有着远超此间千年的学识眼界,有着足够手段相制。何况只要军权在手,以自己为核心的利益圈层不坠,便足可效仿诸多帝王那般压服其族!

    实质上建立东魏的高欢就曾有这般做法,只是他手段过于粗暴,多有过河拆桥之感,使得诸族离心。

    相较之下,所换取的利益却是巨大!

    足矣!

    张宁心中已有定计,面上却刻意作出被卢辅暗示打动的模样,立时呼吸急促,扶着卢辅的手忍不住稍稍抖动。

    他需要借此机会来攥去更多好处,就如做买卖一般,讨价还价乃是常理!

    唯有尽可能的作出犹豫不定的姿态,方能讨得更多的好处。

    尽管这样的变化仅是转瞬即逝,却仍是被卢辅尽收眼底。

    于是他的神情愈发从容:“我族中有数位子弟早有报效朝廷之心,此番还请定北侯准许,使其一同北返。

    介时安北军南下驱贼,我族愿献粮三十万石,田三千亩,金两万以劳军!

    另再为定北侯募精壮两千,为前驱!”

    三十万石粮足可供八万军两月半之用,加之金银与田地作为赏赐,这般馈赠不可为不丰厚!

    更是让张宁惊诧于卢氏的底蕴,需知幽燕之地从来就不以田耕得名!

    再添两千精壮…诚意十足!

    显然卢氏为张宁开口,也算是豁出去了!

    终于张宁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点头应下,如同经过了好一番天人交战。

    见此卢辅显出笑意,招仆从摆上棋局,与张宁对弈,方才所谈之事则好似被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