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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丛冢 第16章 草河堡会战

    从凤凰城向西到摩天岭,海拔高度从50米左右的叆河(草河、萨玛吉河都是叆河支流)河谷逐级攀升到的800多米的分水岭,而1100多米摩天岭则是制高点。草河堡,正位于从海拔50米的河谷平原到200米的山谷地带的交界处。

    西面传来的零星枪声,是清日两军的侦骑遭遇后的必然交战,把这种太小规模的交火称作前哨战似乎不太妥当,可确实又能为双方摸清对方企图,显得必不可少。

    日军第12联队指挥官友安治延中佐站在通远堡的西城楼上,他的望远镜里出现了几骑人马,越来越近。中佐看清楚了,打头的乃是骑兵小队的小矶曹长。这位曹长前些天还是军曹阶级,因在清军包围草河堡时两次穿越清军包围线,绕道南边的帽盔山下向通远堡报告军情,而得到升迁。

    即便曹长不来报告,中佐也已猜到向东推进的清军的企图进攻通远堡。由此可见,清军乃是驻守摩天岭的聂士成部主力,根据间谍截获的清国电报得知,这部分清军有十六营近6000人,装备为毛瑟84年式九子枪、老式曼利夏、黎意枪或者所谓的快利枪,还有大约八门37、57、75口径的火炮。

    而守备通远堡的己方,则是由全旅团最弱的几支部队拼凑而成,包括在赛马集战败后重整的22联队第三大队;包括在细河几乎全军覆灭又新近补充完成的22联队第一大队和在广岛兵团补充兵、志愿军夫基础上组建的独立炮兵大队。难怪第九旅团第11联队长西岛助义大佐要在军事会议结束后,同情地看着友安治延中佐了。身为12联队指挥官,部下却都是22联队的残兵败将,而旅团主力则在旅团长阁下的亲自率领下迂回南面的青苔峪堡......立见尚文少将给中佐和两千三百名混蛋的败兵、新兵们的死命令是在通远堡保持攻势防御,牵制聂士成部主力。

    代人受过,代那个富冈三造指挥这群乌合之众执行这么一个重要的作战任务,友安治延中佐心中充斥着愤懑和无奈。

    军令不可违,即便是困难再大,中佐也必须考虑到自己和部下们在第一军冬季战略中扮演的关键性角色,从而必须在优势清军来攻时,勇敢地出堡迎战。当然,等清军过了地形拔高线之后在距离通远堡更近一些的河谷地带会战,对于日军来说更为有利一些。

    “报告联队长阁下。”小矶曹长出现在中佐身后,当中佐转身时,立正报告:“清军前部大约一千五百人在推进十里后就地展开了!”

    中佐一摆手,示意曹长离去休息后,举起望远镜看向西边的山谷地带,可惜,望远镜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中佐成为千里眼。除了积雪的浅丘和道路之外,他看到的就只有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了。

    清军前进十里展开!?什么意思!?

    中佐微闭双眼,脑子里浮现出早已背熟的地图,那一条条等高线组成的地形似乎变成了真的山头、谷地、溪流一般。草河堡向东十余里,也就是通远堡向西三十多里,辽阳东路大道两侧刚好有两处坡度较为平缓的浅丘,海拔大约在110米左右,相对东面的河谷地带,高出有30来米。清军推进到那里就不动了,显然是要在那里与己方会战。

    应战?

    必须应战!绝对不能以任何胆怯的行为让清军窥破整个凤凰城一线的虚实。主力跟随旅团长南下迂回海城了,凤凰城只有一些兵站部队和一个中队,雪里站有师团直属的骑兵第五大队,樊家台有22联队第二大队部率领的两个步兵中队。这些就是中佐能够获得的所有援军了。

    马上出堡迎战清军?对于这一点,中佐有些拿不准。

    冬季的黑夜来得很早,午后四点过就日暮西山了,此时命令部队出堡迎战,开到清军阵线前需要两个小时,也就是傍晚时分。那时候,西边的太阳会变得红彤彤的,红光会在步枪的觇孔处产生虚光,会干扰面向西方日落处的己方士兵观察、发现、瞄准敌军。同时,中佐也考虑到独立炮兵大队装备的缴获自清军的火炮,不如日军70山炮那般可以拆卸后驮马机动,故而炮兵无法跟上步兵的行军速度,在日落前赶到战场。那么以来,如果己方要迎战就必须立刻出发,就必须承受暂时没有炮火支援,射击受到天光干扰以及从东向西仰攻敌人......等等一系列的不利因素。,

    中佐手里不是自己的第12联队,而是22联队的残部和新兵组合而成的垃圾部队。唉......难以想象在行军三十多里后立即投入战斗,一场没有炮火支援、射击受到天光干扰、仰攻敌军的战斗,这些家伙们会有何等表现?

    但是,如果今日不应战,漫长的一夜时间里,会否让清军察觉到我方虚实?会否让清军前部一千五百多人的兵力得到后方的持续增援,从而改变目前己方兵力略占优势的局面?会否因此而导致通远堡凤凰城一线的态势?

    总之,对手极其难缠,会战时间、地点的选择极具目光,给中佐摆出了一道道的难题!

    不管怎么说,友安治延中佐还是颇为魄力的,他一边思考着如何解决那些麻烦,一边唤来传令兵们,令其分道召唤援军。

    暂编独立炮兵大队长大野分大尉匆匆赶来,在中佐背后碰了一下脚后跟就上前说道:“阁下,我军若要在今日迎战敌军,必须立即出发!否则,入夜之后再行战斗......新兵们会有何种表现?卑职不敢想象。”

    “大野君。”友安治延长长叹息道:“唉......我也是担心步兵的表现啊!如今部队中充斥着新兵和军夫,纵然编制人数大大超过战前,可质量却下降到极点......大野君,如果我要求你在天黑之前率部赶到战场并发起炮击,你能保证做到吗?”

    “能!”大野分目光坚定,语气坚决地回应了一个字。

    “那......”友安治延似乎从大野分勃发出来的战意中得到力量,高声道:“命令!以第三大队一中队留守通远堡,其他各部立即整队出战,以骑兵小队,第一大队、第三大队的序列,呈三列警戒纵队行进!命令,加派传令兵命令驻守樊家台的第二大队向战场开进,不得迟于下午五时与主力会合!”

    中佐的话音刚落,紧急集合的号声就响彻通远堡内外。

    顿时,各处营房中冲出一群群士兵,在军官们的哨子声、口令声和喝骂声中匆匆站队,黑色的军外衣、黑色黄边的军帽中夹杂着不少白色、灰色,那些是匆匆征召入伍的后备兵和军夫们,如今却拿起老旧的13式、18式单发步枪加入各部......

    拔刀队之歌从某个方队中响起,应和着越来越多,两千一百多名日军官兵们就这样高唱战歌开出通远堡西门,开向战场。“呜呜......”牛角号响起,武毅军中营骑哨和督标亲军哨在刘松节、王英楷二人的带领下快速通过中营让出的大道,退到己方阵线之后。

    骑兵交火没有任何战果,在奔跑的马背上开枪,至多起到一个吓唬人的作用。当然,骑兵交战是有规律可循的,双方都在努力地为己方步兵“安全”的列阵争取空间。

    龚弼营在右翼高地列阵,这个营有在细河之战中阻击敌军的作战经验,主要装备两种制式、口径不同的武器,即缴获的日制22式步枪和快利枪。延山营的阵线布置在左翼高地,这个营从赛马集之战后开始整编,配备奥国的曼利夏步枪,操练“新式”步兵战术已有一个月时间,效果如何正待检验。武毅军中营编制人员最多,武器装备最精良,士气也最为高昂,训练时间却严重不足,只是左右散开、放马队过去后重组阵线这一个动作,就显得有些慌乱。

    左翼高地上,杨格感觉到延山目光中的忧虑,微笑着说道:“立峻兄请放心,中营不会拖后腿,因为,弟兄们知道是为何而战,排枪射击纪律也算良好,有一战之力。”

    延山哪能不担心呢?中营守路口,还要在交战之后掩护左右两翼从高地撤出,经中营在路口的阵线后方,沿着大道撤退。看刚才那种“热闹”劲儿,哼哼,还真不如新营的410多号弟兄呢!

    “还是......让新营守路口吧?”

    “不,我相信中营的弟兄们!再说......”杨格手指东面,在延山也看到日军骑兵纷纷离开大道,避让刚刚开到的步兵纵队时,说:“来不及了,我方若变阵,敌人肯定不会展开阵线,而会立即向左翼高地和路口发起突击。”

    延山默然点头,又听到日军步兵壮胆的歌声,不禁问:“鬼子在嚎啥?”

    杨格用单筒望远镜看过陆续开到,展开阵线的日军后,笑道:“呵呵,大哥你用镜子仔细观察,就知道这些小鬼子在嚎丧。”

    “嚎丧?”延山依言举起望远镜,随即释然,哈哈一笑,说:“果然如此,致之,你说的对,鬼子迎战与否,都会暴露出他们的企图乃是迂回南路作战。我看,这一战咱们要快点打,打完了去海城。”

    “有那么容易?”杨格反问了一句,语气中却多有沮丧之意。

    “怎么?!”

    “宋帅不下令,东路各军哪能插手南路战事?我担心的是,在宋帅下令之时,南路局面已经糜烂,就算咱们飞奔过去也于事无补了。海城,海城,就看他们能坚守海城多长时间了,若能坚守十天以上,兴许可以创造出一个歼敌良机。”嘴里说着,杨格心中所想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根本就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咱们这边不能急,一步步把鬼子引到预设阵地后再说。好了,我下去了,大哥,你要拿捏好撤退时机。”

    时机?延山本能地转头看了看西方的天空,冬季晴好的傍晚,落霞满天,天地间的万物都被蒙上一层粉红之色。嗯,致之真是将才,时机把握相当精到,但是,他的中营能肩负起边打边撤、吸引日军缓步向草河堡推进的断后之责?令人有些担心呐!转向右侧一看,杨格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高地下,随即,路口的中营阵线上响起一阵歌声。

    “中国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

    高亢!雄壮!战意盎然!嗯,兴许,这就是杨格的决心所在吧?唔,歌词的味儿不太对劲啊?管他娘的,弟兄们有斗志就好!

    1200米外,日军在歌声中列阵,列阵完毕的中营在歌声中开始缓步推进自己的阵线。双方都没有炮火,注定了这次战斗将是步枪火力的对决,将在双方距离400米以内时爆发。

    “......风虎云龙,万国来同,天之骄子吾纵横!”

    豪情万丈的歌声中,推进的中营战线出现了奇迹,四百余官兵的脚步声竟然随着节拍空前的齐整,四百多双棉鞋竟然能发出整齐有力的“咵咵”声,铁流,这是滚滚向前的铁流!,

    高地上,延山傻眼了,另一侧高地上,龚弼傻眼了,两个营的八百多弟兄傻眼了。气势啊,从滚滚向前的中营身上,他们觉出了“气势”二字,这是从未在大清国军队身上出现过的慷慨赴死、一往无前的气势!

    “我有宝刀,慷慨从戎,击楫中流,泱泱大风......”

    “行进间弹上膛!”

    歌声中口令响起,歌声不断,脚步不止,一阵拉动枪栓的“嚓嚓”声后,子弹上膛。

    “决胜疆场,气贯长虹,古今多少奇丈夫!?碎首黄尘,燕然勒功,至今热血犹殷红!”

    “立定!”

    歌声戛然而止,四百七十三名官兵在距敌400米处立定。随即,在杨格的口令声中,前排毫不犹豫地卧倒,第二排半跪,第三排迅速分成两半移向左右翼,一个半弧形的火力线在转瞬之间成形。

    “第一哨,目标,敌军!表尺5!举枪,概略瞄准!全哨齐射!预备放!”

    “砰!”157条步枪几乎在同时发出了同一个声音,顿时,火力线上青烟弥散,出膛的子弹以超音速飞向有些惶然不知所措的日军。日军确实有些惶然了,这是从朝鲜以来,清军在会战中首次挑战对手!这是日军官兵们第一次看到气势如虹的清军部队!这是日军遭遇的第一次猛烈的、整齐的排枪打击!这是......太多的第一次足以让人茫然。

    “保持姿态,上膛放!第二哨,自主射击!第三哨,注意敌军骑兵动向!”

    “砰!砰!砰!”

    排枪阵阵,四百米处的日军竟然毫无反应地挨打,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要还击。不是不还击,而是瞄准有困难,四百米的距离,天光的干扰,敌军排枪的打击威力,让一个大队近700名日军官兵竟然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砰!”又一轮排枪打响,中营射击强化训练成果凸现出来,射击纪律井然,排枪打出了节奏,杨格和三位哨长甚至都可以闭嘴了。

    没有机枪、没有火炮,最具威力的就是步枪的排枪射击了。

    “噼里啪啦......”日军在付出数十人伤亡代价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一部分人开始慌忙还击,一部分人上乱糟糟地列队上刺刀,准备白刃突击,一部分人则已经悄悄挪动脚步离开阵线。

    22联队第一大队代理大队长小泽大尉抽出指挥刀,高叫:“保持队列!各队军官组织火力!第二中队向左翼运动,准备白刃突击!”

    慌乱的情形有所好转,那些吓破胆的军夫、后备兵们回到队列中,有几个小队开始了排枪还击。

    中营阵线上,杨格挥去干扰视线的青烟,观察过日军阵线后,下令:“第三哨,掩护正面!第一、第二哨,交替后撤。”

    两翼突前,以每分钟六发的速度打出阵阵排枪,正面的第一、第二哨起立,在哨官的口令声中后退几步,半跪举枪,击发,起立,后退几步......很快,与敌距离拉开到500米开外。日军的白刃突击无法实施,只能以毫无效果的排枪还击敷衍对手,也敷衍自己。

    目痴神迷......延山目痴神迷!纵然,他从杨格手里得到新营编制、教练法,却从未想到过会在战场上如此使用,会有如此效果!这,这简直就是欺负人家小日本儿嘛!

    前哨战,赢得漂亮!禁不住内心的激动,延山振臂高呼:“中营弟兄们,好样的!”

    高地上,响起一阵阵兴奋的呼声“中营弟兄们,好样的!”喊着喊着,呼声变得整齐而简洁“中营,好汉子!”友安治延中佐从后队骑马赶到时,清军已经退到路口,受到两侧高地火力的护卫。脸色铁青的中佐看着雪地上那157排脚印(坑),似乎从中能看到战况一般,脑子里顿时响起旅团长的话“聂军中有一年轻营官杨格,此人奸狡善战,赛马集、细河之战都是由此人策划而成,此番你率部出战,务必小心谨慎。”

    联队长已经足够小心的了,可谁能想到清军竟然在摆开会战架势后还会主动邀战呢?这一场小小的交手战毁了那些新兵、军夫们脑子里狂热的战争幻象,挫伤了那些败兵们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信心,粉碎了中佐在天黑之前就击败敌军的构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左右看看,伤员们哀嚎着撤了下去,大约三十具尸体就摆在阵线后方大约50米处,静静地等待着民夫们前来收敛。

    “联队长阁下。”小泽大尉心怀惴惴,一脸惶恐之色站在联队长身前鞠躬。

    忍住充溢在胸腔中的怒火和一丝丝惧意,中佐摆出轻松的神情说:“小泽君,一点点挫折而已,无须挂怀。请立即整顿部队,提振士气,待炮兵赶到后协同第三大队发起对敌军的毁灭性进攻!小泽君,记住我们第十旅团是一支优秀的白刃战部队,希望在这一战中,你的指挥刀能够得到充分多的敌人的血液滋润!”

    “哈伊!”小泽松了一口气,再次鞠躬后说道:”卑职一定杀敌建功,洗雪前耻!“

    友安治延摆手示意大尉离去,扭头看了看通远堡方向,炮兵大队还未赶到,再回头看看天色,天际的红霞渐渐黯淡,夜幕即将笼罩大地。

    哎,不能过度责怪小泽大尉,毕竟对手是那个杨格,连旅团长都觉得棘手的杨格!至少小泽大队以伤亡六十多人的代价证明了一件事眼前的清军没有炮兵支持。对此,中佐稍觉心安,以两千兵力对敌军一千多兵力,以三十二门火炮的优势,此战胜算还是颇大的!估计,眼前的清军也就是为其主力在草河堡布防争取时间而已。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旅团长阁下的策略就奏效了,22联队只需击败眼前的清军就算完成了牵制聂军、依军的任务。那么一来,海城方向作出取得的突破战绩,势必有一部分会落到自己头上,兴许,友安治延中佐还可以因此提前两年晋升为大佐呢!

    “来人,速去催促炮兵大队,第二大队加速来援!”

    传令兵出发后,中佐用心观察敌方“沸腾欢呼”的阵线。

    小胜一场的敌军一个营已经退到两个高地之间,壅塞了大道。欲要攻击路口的这部敌军,首先就要解决两侧高地的火力威胁。而且,己方部队突击敌军时,势必因为地形禁格的因素,从广阔的白刃冲击线演化成为倒喇叭口形状的三角突击阵型,届时,突击队列的密集度很大,按照敌军刚才表现出来的排枪射击威力推断,己方将蒙受巨大损失!欲破敌军,必先夺取两侧高地其中之一!

    左侧高地较为突兀,相对高差在50米左右,高地下的一些灌木已经被清除,清除的痕迹历历在目。显然,敌军已经扫清了射界,而且高地坡度较大,白刃突击时进攻部队体力消耗大,敌军居高临下反攻之,必然势如破竹。不能拿左侧高地开刀,那......就只有右侧高地了。

    右侧高地相对高差在30米左右,坡度平缓,高地右侧(北面)有一条小溪,此时小溪已经断流,部分地方存在冰冻的现象。而且,右侧高地北面的地势比较平缓,适宜从北面迂回攻击之。

    正面钳制、炮火压制、右翼迂回的战法在友安治延中佐脑中成形。

    “报告联队长阁下,独立野战炮兵大队赶到!”

    “大野君。”中佐没有回头,手指右侧高地道:“你看,我打算用第三大队正面攻击敌军左翼,以尚在半途的第二大队攻击迂回左翼敌军北面,以前后夹击之势破敌。你的炮兵作战需分为三个部分。第一,正面轰击敌军全线;第二,重点轰击敌军左翼,掩护第三大队的进攻;第三,阻断路口敌军增援左翼的企图。”,

    “哈伊!请联队长阁下放心,独立炮兵大队十分钟之内就可炮击敌军!”

    兴许是因为敌军炮兵出现带来沉重的压力,高地上、路口处的欢呼声渐渐平息。

    杨格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色,天快黑了,估计只需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会黑尽。一个小时,部队可以从容撤退到预设战场,可敌军会追来吗?敌军在何种情况下才会追来?交战状态而非对峙状态!也就是说,这顿炮击是挨定了!

    “命令,各哨后退50米,在高地两侧寻找掩蔽地!通报后营、左营做好防炮准备!”

    在沉凝紧张的气氛中,各营、哨纷纷行动,只在高地东坡留置了几个观察哨,大部兵力撤退到了西坡,即敌军炮击的反斜面。

    两军对峙,一方有所行动就势必牵引另一方有相应之行动。

    “第三大队,立即出击!”

    “滴滴答答”的军号声响起,第三大队六百多人拉出三条攻击线,两前一后,呈倒品字形,向高地间的路口前进。渐渐地,缀后的中队和右侧的中队偏离了既定线路,略向清军左翼高地集中。

    “嘭嘭......”刚刚放列完毕的日军火炮轰响,炮弹带着“咻咻”的啸叫声落到两侧高地上,炸开一朵朵绚丽的火花,硝烟弥漫,霰弹横飞,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两个高地在爆炸声中微微颤抖。

    东北方向的浅丘间,日军第二大队听到炮声加快,立即抛弃所有不必要装备和负重,以强行军速度赶向战场,没跑出多远,联队传令兵出现,传达了“迂回进攻敌军左翼”的命令。

    隆隆的炮声传到十余里外的草河堡,刚刚带着两个步队营抵达的镇边军分统寿山快步登上东堡墙,却遗憾地发现,在此地根本看不到战场,只能从东边的天空一阵阵闪亮中推断,倭鬼子的炮击很猛烈!

    堡外的高地上,远处的柳树林内,一群群戴营、胡营的官兵们也面东而立,有性急的甚至爬上高树观望,却也只能看到远处高地的另一面频频闪光而已。

    戈什哈报告:“大人,武毅军分统冯大人到!”

    寿山转身,只见一股股人潮从西堡门而入,粗粗一看,约莫有两个步队营和一些火炮。

    嗯,这么一来,草河堡就有十个步营,一个有十二门火炮的炮队!那,巴哲尔所传达的“杨格要在草河堡歼敌”的计划总算是有了充足的兵力,关键是,敌军真的会来自投罗网吗?

    寿山笑意盈盈地迎接了冯义和,二位分统大人的眼神略一碰触,就知对方的心思或者说聂军门和依帅的心思大家都一样,只许看不准说,充其量就是给某年轻人压阵的。当然,在战后论功行赏时,两位分统大人也是大大的有份。

    炮声一阵紧过一阵,忽然间,炮声中夹杂了一些枪声。

    交火了!这证明三个年轻的营官和他们的弟兄没有被敌军炮火压垮!

    “冯大人......”

    “袁大人。”

    寿山急巴巴地回了一声,同时从容色中给冯义和传递了一个信息咱俩不言语了吧,等着前方的消息就是,反正,我对某人和我家老三以及龚弼是有绝对信心的!

    “报!”一名戈什哈骑马而来,在堡墙下就高声叫着,飞奔上来时已经有些气喘,却来不及调匀气息,扎马便道:“禀......禀二位大人,摩天岭传报,析木城陷落!海城危急!“

    冯义和身躯一震,猛然转头看向东方,心中惊道:杨格所言非虚,这家伙是个什么人呐?!猛烈的炮击,日军第三大队的步步逼近,左翼高地上的清军混乱了。当日军迂回的第二大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北面的小溪边时,不出所料的,清军从左翼开始溃退,右翼高地上的清军见状也开始撤退,路口的清军没有遭到多少炮击,却在两翼退却的大局之下,不得不步步后撤。

    清军还是朝鲜、鸭绿江畔的那支清军,一如以前的表现,一翼遭受迂回侧击便开始溃退,随即就会引发全线溃退!

    友安治延中佐志满意得,指挥刀斜斜指向路口,高声下令:“命令第三大队第一中队,立即向路口清军发起白刃突击!”

    “板载!”200余日军保持着白刃战队形涌向路口。

    “砰!”整齐的排枪声响起,日军纷纷倒下一片,还未及作出反应,“砰!”排枪又起,又倒下一大片。当然,这一次大多数人是见机卧倒。

    “停止进攻,炮兵,给我打!”中佐见状,情知路口的清军肯定是杨格营,只有这个可恶的家伙才会这么顽强。“只要消灭杨格,当前的清国军队就会彻底崩溃!我军可以乘胜追击,攻取草河堡,兵进连山关!一雪22联队之前耻!“

    炮弹落在路口时,清军已经步步后撤到射程之外,爆绽开来的火花如同送行的礼花一般,在越来越暗的天光下显得绚烂夺目。唯有攻占左侧高地的第三大队及时组织了步枪射击,才给那股清军造成了一些伤亡。

    友安治延中佐踏着滚烫的泥土,跳过积水的弹坑爬上左翼高地,满眼都是气喘如牛,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第二大队官兵。显然,此时无法指望最精锐的第二大队乘胜追击了,他回头下令:“第一大队超越第三大队,必须咬住那股清军!第三大队收拢部伍之后尾随第一大队!第二大队原地休息,控制两侧高地,提防清军反击!炮兵大队随联队指挥部一同行动,追击敌军至草河堡!”

    第三大队大队长伊藤武薰少佐凑拢中佐联队长,小声道:“联队长阁下,天色即将黑尽,继续追击唯恐敌军有诈,中了埋伏!”

    友安治延瞪圆了眼珠子,骂道:“八嘎!清军最能战的杨格营就在眼面,只要抓住、消灭了杨格所部,其余清军势必丧胆,一溃千里!如此战机若我等不能抓住,何以面对阵亡在赛马集、细河河谷的22联队官兵们?!”

    “哈伊!卑职错了,卑职立即去执行命令!”

    “砰砰”的排枪声中,清军稳步后撤,日军步步紧逼,却无法在狭窄的道路上展开攻击队形,又因天黑和担心埋伏而不敢贸然从两侧的山岭、沟壑迂回,只能别人后退一步,自己前进一步,这就是所谓的步步紧逼了。

    宋占标的第一哨担任断后任务,三个排,每个排的三个班交替掩护,始终保持对尾追之敌有16条步枪组织的齐射。官兵们是越打心里越有底,越大越觉得小日本儿是笨蛋,被自己牵着鼻子走,越大这士气反而越高,完全不是“战败撤退”的模样。

    杨格、冯国璋带着马弁赖小顺与肖真惕的第二哨走在一起,走着走着,本该在前面的龚弼来了,延山也来了。此时,背后不断响起的排枪声成为几个军官轻松交谈的伴奏。

    “立峻兄,新营怎么样?”

    你以为延山是来干啥的?一听杨格问起,满脸郁闷之色的延山就大声吼叫:“满肚子的火!”

    “留着!”杨格轻松地挥手作势,笑道:“明天天一亮,新营弟兄们的火气尽管冲着小日本儿发泄!刚才的前哨战,中营是首功,新营就是第二,你们的戏演得好,鬼子才会追来,幸好你们没演砸。立峻兄,你的时机拿捏的刚刚好啊!”

    延山顿时没了火气,只能闷声道:“你说的,明儿新营主攻,你的中营殿后。”

    杨格向后一指,苦着脸说:“得,反正中营殿后都殿成习惯了。”,

    “致之老弟、立峻老弟。”龚弼的年纪比延山、杨格都大,如此称呼当是自然。“咱们先说好,今晚的迂回任务交给咱们后营和猎户营吧?胡老哥那边嘛......他的左营不错,担任正面阻击任务正合适。”

    杨格摇头摊手道:“这不成,龚老哥你是不知道胡大人的脾性,哎......这虎须咱还是别捋为妙。”

    延山知道龚弼如今对整个作战计划信心十足,乃存了抢功劳的心思,这可不行!这么一闹,杨格就会把胡殿甲得罪透,今后咋个相处?明儿要是胡殿甲来个情绪,那大事就坏了!哎呀,这龚大人也不看看,此次出击三个营,两个营是镇边军,人家芦榆防军的那几位得知打了胜仗,岂能不闹意见?没有想法?你倒好,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嘛!

    “龚大人,你就消停些吧,回去草河堡,估计胡殿甲、聂鹏程和戴超几位,得把致之老弟围起来痛打一顿了!咱们三个营出来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他们三个营在后面听响看热闹,你再把胡殿甲迂回奇袭的饭碗给抢了,啧啧,天下大乱喽!”

    杨格心中欢喜,龚弼这话充分证明了部队的士气高涨,杀敌立功之心越发炽烈,可以说只要敌军入彀,明日会战没有不胜之理!欢喜归欢喜,延山所说也是道理,回到草河堡还必须要调和一下各方面的利益,保障两军联合作战亲密无间。毕竟,辽阳东路的战事在明日一战后即告结束,辽阳南路的大战场上,自己还需要各营弟兄们的团结和倾力相助。

    “佐才老哥,我大哥说的没错,等会儿小弟我还得跟那三个营头打拱作揖呢!”杨格脸上写满让人垂怜的无奈,见龚弼不做声了,他又道:“再说了,日军今日迂回左翼成功,明日呢?观草河堡以东、以北地形,日军还是会迂回我军左翼,就是柳树林高地一线,那,可是后营的防区哟!”

    “算了吧,当我没说,奶奶的胡殿甲,怎么就捞到这么个好差事呢?”

    说着话,部队已经转过山坳,草河堡东北角的高地在望,草河堡堡墙上的灯火在望。率先撤退的新营已经围着一堆堆的篝火,吃着戴营准备好的饭菜,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草河堡内驿站大堂,有了两位分统大人坐镇,年轻的营官们规矩了很多,没有人抱怨某人“厚此薄彼”、“胳膊肘往外拐”之类的话,大家看着墙上挂着的战役示意图,吃着饭菜,听着在诸位营官中地位最高的延山绘声绘色地讲起前哨战,各自揣着心思,掂量着分配到自己头上的作战任务。

    计划很简单,武毅军三个营和延山营、龚弼营正面迎敌,胡殿甲营和猎户营夜半出发,从帽盔山下迂回到通远堡西三十里处,其实就是刚才三营打前哨战之地,猎户营负责埋伏间道游击敌军,胡营负责在前线打成胶着时攻击敌军炮兵阵地。寿山所带的亲军哨、齐字练军新右营与冯义和带来的沈增甲营、夏青云属下的邢长春马队营作为总预备队。

    由此,投入草河堡会战的清军各部共计步队九营另三哨,马队一营另两哨,炮队四哨,总兵力近5000人。名义上的“统领诸营”是寿山,“协统诸营”是冯义和,实际掌握指挥权的却是芦榆防军营务处参赞军务兼武毅军中营营官杨格。

    冬夜,寒冷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