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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古董铺 第86章 生产

    再次去那条河是刘嫂头七的时候,招娣偷偷备了一些祭祀用品去祭奠刘嫂,刘哥是不会为她祭祀的,且她的坟在刘家,招娣不便去祭祀。

    河边依旧有许许多多的婴灵在漫无目的地爬行,招娣发现,她们中间多了一个,那个婴灵白白胖胖的,呆在河的最边上不知所措,她的周围只盖了一层浅浅的怨气,如果不仔细看,也没有留意到她脖子上的勒痕,会以为她还活着,只是不小心被遗忘在河边了。

    婴灵很快哭了起来,声音穿透夜空,过了一会儿,一个鬼魂从招娣身后飘了过去,她抱起婴灵,放在怀中小心地安抚着,她的身边还有三只不大不小的婴灵,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嘴里咿咿呀呀,仿佛也在索求她抱一下。

    招娣的眼泪流下来,河边的风有些大,阴风刺骨,她却第一次感觉到这条鬼河有了人味儿。

    刘嫂的鬼魂转过身,朝着她笑了一下,招娣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随后她心里咯噔一下,她意识到她刚刚暴露了自己。刘嫂的鬼魂很明显愣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对她显露出狰狞的表情,她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刘嫂的鬼魂缓缓飘到了招娣的面前,她指了指她的肚子,又指了指那条河,然后摆了摆手。

    招娣的笑瞬间消失不见,她知道她的意思,不要将你的孩儿溺死在河里,她这一胎,怀的是女娃。

    招娣魂不守舍地回了家,刚巧碰见自家相公解手回屋,看见她从门外往里走,迷迷糊糊地说:“娘子是睡不熟吗?是否是孩儿又闹了?”

    相公指了指招娣的肚子,脸上噙着笑意,招娣咧了一下嘴,勉强回道:“没有,她很乖。”随后,她顿了一下,继续道:“相公,若我这一胎怀的是个女娃,你也会一样欢喜的吧……”

    话说到最后,招娣心里都没了底气,说话的声音尤其小。相公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怎么会呢,我问过村里好几个老人了,他们都说你怀的定是个男娃。”

    招娣有些不死心,追问道:“那若是他们看走眼了呢?若生下来是个女娃呢?”

    相公的脸垮下来,闷哼道:“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别没事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招娣心中轰隆一声,默默同相公回了房。身旁的相公很快就鼾声如雷,招娣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脑中思绪万千,或许相公跟刘哥不一样,或许相公和村里的大多数男人都不一样,平时总是对自己笑脸相迎的相公,怎么会狠心杀害自己的孩儿呢,不会的。

    媒婆很快为刘哥寻得了合适的女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只是那家要的聘礼略多些,不过好在刘嫂当年嫁过来时带了不少嫁妆,这些年她勤俭持家,也攒了不少家业。

    刘哥人逢喜事,拎了两坛好酒来找招娣的相公絮说。招娣看见刘哥,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只好找了个借口躲出去,一个人闷在厨房做活计。

    刘哥看着招娣阴沉的脸,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于是转头对招娣相公说:“贤弟,不是我说你,你待自家的婆娘太过客气了,婆娘不得惯着的,惯着惯着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招娣相公打哈哈道:“招娣很能干,如今又怀了我的儿子,有身子时是要矜贵些的。”

    刘哥喝了一大口酒,嘴巴向下撇了撇,“此话倒是不假,这婆娘啊,就是用来生儿子的,若是生不得儿子,只做些洗衣做饭,种地插秧的活儿,也无甚大用处。”

    招娣相公听了这话,脸上浮现出犹豫的表情,“刘哥,当年刘嫂怀的女娃,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招娣相公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咦……狠不下心也得狠心,女娃可是会带来霉运的,如今我都后悔下手晚了,应该早些了解了那孽胎,若非如此,又怎会接连几胎生的都是女娃,白白耗去了好些功夫,月份大时又做不了什么活计,让那婆娘过了好些宫里娘娘的日子。”

    “可那终究是条人命啊……”招娣相公皱了皱眉头。

    刘哥放下酒碗,示意招娣相公凑近些,招娣相公立刻将头凑了过来,刘哥压低声音说道:“夺人性命这事你不可亲自去办,要让你的婆娘去做,我听说夺了人性命会遭到冤魂索命,身子气运皆会变差,很容易活不长的。”

    “可女人们都是心软的,如何能舍得亲手溺死自己的孩儿啊?”

    刘哥轻拍一下桌子,说道:“贤弟,你平日里何等聪明,怎的到这件事上就没了主意,你自是要每日数落她,让她觉得生了女娃是犯了天大的罪过,对不起你们家,一定要做些什么弥补这罪过才行。”刘哥又喝了一口酒,继续道:“同时你还要安慰她,世人都说母子连心,若是由母亲去做这事,孩儿不会太过痛苦。”

    招娣相公懵懂地点了点头。

    刘哥笑了一下,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却忽然脸上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随后将手放在后颈处挠了挠。

    “刘哥,你怎么了?”招娣相公见刘哥脸色阴暗,忙问道。

    “不知为何,近日总觉得后颈处凉飕飕的,许是天气凉了,不知何时着了凉吧,无事,喝两口酒暖暖身子就好。”说罢,刘哥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酒。

    两人一直喝到了亥时,刘哥才晃晃悠悠起身回家。招娣听到房中动静,忙从厨房走了出来,她早已困得上眼皮连着下眼皮,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可她刚走到院内,困意就消失了一半,只见刘哥佝偻着身子,脖颈微微向前倾,仿佛背了个极重的东西。

    其他人见了这情形,一定是不晓得缘由的,可招娣却清楚得很,刘哥的背上,背着为他生了四个孩子的婆娘,婆娘的背上又背了四个孩子,整整五条人命扛在背上,如何不重呢?

    招娣看着那五只鬼魂,她们周身黑气浓郁,可见是对刘哥有极大怨恨的,她纠结着要不要将这事告诉给刘哥,可是转眼便看见刘嫂的鬼魂对她露出了狞恶的表情,她立刻决定不再多管闲事,毕竟这些都是刘哥自作自受。

    招娣进屋时,自家相公已经躺在了床上,她因着受了惊吓,便想同相公说说话,于是开口问道:“你们喝酒时,刘哥可曾说过什么怪事?”

    招娣相公以为她不经意间听到了什么,当下心虚起来,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说什么。”

    招娣以为相公困了,也没再追问,转过身睡了过去,夫妻二人背对着背,浅浅地睡到了天明。

    眼见着就到了招娣临产的日子,稳婆同村里帮忙的妇人前后忙活了好几个时辰,可是胎儿却迟迟不见出来,这可急煞了所有人。

    “位置不对,娃娃的头在上面了。”稳婆走出来同招娣相公说,“如今倒是要好好琢磨一下了,大人娃娃怕是只能留一个。”

    招娣相公咬了咬嘴唇,思索片刻道:“保大,我要我娘子!我不要孩儿,我要我娘子!”

    稳婆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倒是难得。”说完转身走回了屋内。

    床上的招娣已经全然没了力气,床边的铜盆里,血将水染成了妃色。她侧头看向窗外,那里,刘嫂和她的孩儿们正瞧着她,她们是来接她走的吗?走就走吧,实在是太痛苦了。招娣朝着窗外笑了一下,她仿佛看见刘嫂也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她就消失不见了。

    周围的一切都跟着模糊起来,招娣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她强撑住眼皮,想要最后看一眼她的家,恍惚间,她看见一颗妃色的星星从窗子外面划过,掉进了自家院子。

    招娣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三日后了。据前来帮忙的妇人说,那一日不知怎的,娃娃的头自己调了个位置,稳婆这才将胎儿顺利引了下来。

    “招娣,你命真好,稳婆说,你相公当时想都未想就说要保大呢。”

    招娣笑了笑,脸上写着幸福,“我想看看我的孩儿。”

    妇人随即抱过来一个小婴儿,招娣见到小婴儿的那一刻,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果然是个女娃娃。

    “你的孩儿真漂亮。”妇人由衷地称赞道。

    “漂亮又如何,还是个女娃娃,命苦得很。”招娣叹了口气。

    妇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很快安慰道:“女娃娃也不见得都是些命苦的,你这相公就是我村里难得一见疼自己女人的,想必也会疼自己的孩儿,你也无需想太多了。”

    这一番话说得招娣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摸了摸婴儿粉嫩的小脸,终于衷心地露出了一个笑脸。小婴儿见到娘亲对自己笑,也跟着咯咯笑出声。招娣看着婴儿,笑着将脸凑了过去,蹭了蹭婴儿的小脸,她想起那日晚上那颗妃色的流星,随即柔声说道:“妃儿,你就叫妃儿好不好啊?”

    婴儿又咯咯咯笑了一下,招娣越看越欢喜,“妃儿,娘的小妃儿。”

    夜晚,相公做完了活计回到家,招娣抱着孩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相公,这一日辛苦了,我为我们的孩儿起了名字,叫妃儿,你说好不好?”

    招娣相公冷漠地瞥了一眼招娣和她怀里的孩儿,冷言道:“不过就留几日,叫什么又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