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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古董铺 第87章 无奈

    招娣抱着孩儿僵在了原地,脸色煞白,嘴唇也跟着哆嗦了起来,过了好久才问道:“相公,妾身不晓……”

    招娣相公冷哼一声道:“有何不晓?不就是去那河,让孩儿早日脱生?若是真不晓得如何做,问下村中的其他婆娘便是。”

    招娣痛哭流涕道:“可是相公,你为何能像村中其他男人那般冷血无情?”

    招娣相公也怒了,对招娣吼道:“我如何冷血无情了?当日你难产,稳婆问我保大保小,我丝毫未犹豫就要保大,可我如此疼爱你,你怎能让我在村里抬不起头?村中家家皆有男娃,那唯一没有男娃的刘哥,如今也要重新娶妻,怕是没多久就会生男娃了,你当真忍心见我被全村人耻笑吗?”

    招娣双目无神地跌坐在床上,手却仍一动不动地抱着婴儿,且抱得更紧了些,仿佛怕稍一松手,婴儿就不见了一般,她口中喃喃自语:“可是这是我们的孩儿啊,我们的骨血啊,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啊。”

    招娣相公见了招娣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有些不忍,他缓缓走到招娣身旁坐了下来,话音虽无变化,话意却软了许多,“这娃投胎到我们家,属实也是她命苦,家中虽算不上一贫如洗,可实在是养不了太多孩子,我每月做活计赚的钱,也不过勉强够一家吃用再养个男娃,多了一个女娃,恐怕全家都要食不饱,若是遇见什么灾荒,那……倒不如让她早日重新投胎,兴许老天怜悯,她还会投胎入大户人家做大小姐也说不定。”

    可相公的话招娣一句也听不进去,明明是害人性命之事,说得再冠冕堂皇又如何,终究是害了人性命,还是自己孩儿的性命,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真是连山中野兽都不如。

    招娣轻轻拍着孩儿,将头麻木地转向相公,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他,“相公,你就不怕下地狱吗?”

    招娣相公听了这话,怒意重新从心中升起,“我好言宽慰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往日我待你不薄,如今就这一件小事不顺你意,你便要诅咒我,呵,下地狱,若是做了这事就要下地狱,地狱早被填满了,阎王爷怕是管也管不过来。”

    招娣没理相公,只是继续喃喃自语道:“那地狱怕是也不差你我二人那点地方,到时我们一起被油煎,被火烤,倒也作伴了。”

    招娣相公只当招娣说的都是气话,本不想同她计较,奈何这几句话他越想越生气,索性一气之下摔门而去。

    招娣自己在家守着女儿,将她时刻带在身边,甚至连睡觉都不敢合眼太久,生怕一个不留神,孩儿就被相公拿去投了河。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几日,一日晚,招娣相公醉醺醺地回到家里,看见床上的婴儿,一个箭步扑上去就要将她举起来摔在地上。招娣拼死将婴儿护在怀中,招娣相公借着酒劲,抬手就扇了招娣两个耳光,直打得招娣眼黑耳鸣,白皙的脸蛋瞬间肿了起来。

    也不知是打了招娣,相公有些后悔,还是食酒食多了,酒水化作了苦水,招娣相公跌坐在了地上,借着酒意就将心中的苦闷吐了出来,“招娣,你以为溺死这孩儿我当真舍得吗?可我又有何办法呢?朝廷的课税愈加重了,去年丈量土地之时,祖上留下的上好水田平白无故就少了五亩,这笔糊涂账我又同谁去说?民不与官斗,若是没有银子,就是生如草芥。你就当你相公我无用吧,如今剩下的这几亩田,也仅够我们一家三口活命用,我家三代单传,也当真是养不得女娃娃了,若是没有男娃,百年以后,我又如何向我爹交代呢。”

    招娣相公说完就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起来,招娣从未见过相公哭得如此伤心,可见刚刚他说的皆是实情,自己也不免跟着伤心,偷偷抹起泪来。怀中的婴儿许是感受到了父母的悲伤,竟也跟着哭起来,哭声响亮,夹在两个成人的哭声中毫不逊色。一家三口皆是以泪洗面,颇有些同命相连之感。

    招娣抱着孩儿走到相公身边,相公抹着眼泪,用手捏了捏婴儿的脸蛋儿,婴儿一双大眼睛看着招娣相公,小脸抽抽着,半会儿就满脸通红,一双小手却还不松手,一直紧紧地握着拳头,仿佛在努力对抗着命运的不公。

    “你若是实在狠不下心,就让我去吧,这作孽的事由我来。”招娣相公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说道。

    招娣咬着嘴唇,半晌没有吭声,直到招娣相公伸出手,要从她怀里将婴儿接过去时她才说:“还是我去吧。”

    她去的话还可以看见孩儿最后一面,她还可以看见孩儿的鬼魂,然后对她说,娘亲并没有不疼你。

    这一夜的风比她陪刘嫂那一夜更冷,招娣怀里抱着婴儿,婴儿该是哭累了,已在她怀里睡着了,若问这世上最美的事物为何,婴儿的睡颜定是其中之一。招娣一步一步地走向河边,她感觉双腿如同绑了两块巨石,走起路来脚都无法抬起,只得一点一点拖着向河边移动。

    河边的婴灵感受到了生人的到来,她们同上次一样将招娣团团围住,一些婴灵爬上了她的腿,试图将她拖住。她们在做数十次,数百次曾做过,却无一次成功之事,她们企图以婴灵无实身的念力挽救一个活着的婴儿灵魂,如同挽救当时的自己。

    招娣再也走不动了,她停住了脚,蹲下了身,抱着婴儿哭泣起来。那些婴灵见状,从她腿上爬了下来,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招娣,似乎不确定也不相信这一次的挽留真的成功了。

    招娣就这样抱着孩儿在河边不远处坐着,直到太阳升了起来,那些婴灵消失了。没有东西再阻拦她了,可是她依旧没有走向河边。

    该如何是好呢?若是这样回去,相公会否一气之下就将孩儿摔死?一想到这儿,招娣的心就揪了起来,她看着呼吸均匀,熟睡着的婴儿,说道:“孩儿,娘亲实在是没法子了,娘亲将你留在这里,待你爹爹出去了,娘亲再来看你。”说罢,招娣便在河边找了许多巨石,搭了一个巨石房子,又在房子里面堆了许多干草,将孩儿喂好奶,这才心有不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河边。

    夜晚,她等到相公睡熟,又悄悄地下了床,跑到河边,见到石头房子里,自己的孩儿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她方才松了口气。

    她就这样抱着孩儿,给她喂奶,哄她睡觉,做着所有母亲都做的事,一直到天亮。期间那些婴灵一直围着她,她们仿佛有些弄不懂她在做什么,直到两日过去,见她没有溺死孩儿的举动,那些婴灵就全部围了上来,她们在她身边吮吸着,徘徊着,找寻着那埋藏在深处的,娘亲的味道。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时日久了相公一定会发现的。招娣这样想着,这一夜去河边的路走的就久了些。待她到达河边之时,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色披风之人正在那石头房子面前背对着她站着。

    招娣心中大惊,两三步来到石头房子前,房子里哪还有她孩儿的影子?她抬起头,看向身穿黑色披风之人,只见那人怀中正抱着她的婴儿。她的心稍宽了些,开口同那人说道:“这是我的孩儿,你还给我吧。”

    “你又养她不得,还你你当如何呢?”穿黑披风之人开口说道,声音悦耳,是个女子。

    招娣有些摸不透这女子的话意,遂问道:“我养不养得与你何干?难不成我养不得你就养得吗?”

    女子转过身,微微一动,披风上的兜帽自头顶滑落,露出黑亮的秀发和发间一根红色宝石簪子,“正有此意,不如你将这孩儿托付于我如何?”

    招娣看着那女子,愈发琢磨不明白她,女子生得极美,发髻梳的也是未出阁的样式,她为何偏偏挑中自己这个普通的孩儿呢,还是个女娃,女娃可是无法养老送终的。

    “恕我冒昧,姑娘你还未出阁吧,未出阁的姑娘为何要养我这尚在襁褓的孩儿呢?我家虽贫,却也不至于将孩儿卖给……”招娣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可不会将孩儿卖给人拐子或是青楼之人。

    女子笑了一下,笑声清脆好听,“我并非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营生之人,我在临城开了一间铺子,做些典当生意,虽谈不上大富大贵,养个女娃娃倒不是难事。”

    “可你还未出阁啊,若是忽的多了个娃娃,你该如何嫁人,坊间的闲言碎语你又如何自处呢?”招娣犹犹豫豫地问。

    女子又笑了一下,笑容极美,整张脸在月光之下泛着光,她轻声说道:“女子又为何一定要嫁人呢?即便是嫁人,我养这女娃不会花夫家一个铜板,我自身的吃穿用度亦不会花夫家一个铜板,他们如何有嘴来说?”

    招娣心里暗暗感叹,若是她能同这女子一般活得如此硬气就好了,她看着女子,仿佛她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吸引力,终于,她下定了决心,说道:“罢了,你能遇见我的孩儿,也是同她有缘,你若诚心想养,我便将她托付于你,有生之年我或许还能去临城见上她两面,也不妄我们母女一场。”

    女子望着夜空,缓缓说道:“我自是诚心的,我等了许久方才等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