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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古董铺 第95章 无识族

    菜窖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墙壁上挂着许许多多人的画像和剑的画像,还有一些器物的画像。菜窖的中间是个极宽敞的木板台子,上面有各式各样我从未见过的工具。

    阿金将工具一一拿起,小心地抚摸着,那神情极珍爱,好似在抚摸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阿金,这是什么啊?”我指着那些画像问他。

    阿金走过来,将我放在他粗壮的手臂上,另一只手臂则举着火把,好让我能够将那些画像看得清楚些。

    他的声音带着遥远的憧憬,“这些是我祖上历任铸剑师。”他又指了指那些剑的画像和器物的画像,继续说道:“这些,是他们做出来的东西。”

    我将目光从那些画像上转向他,“你真的是那个什么无……什么族的铸剑师吗?”

    阿金点了点头,“是无识族。”

    “那你白日里为何要骗那人呢?”

    阿金将我放下来,拉着我走到木板台子周围的凳子上坐下。

    “同你个小平儿讲一下倒是没什么,反正你长大些便都忘记了,且……过些日子,我还不知能不能继续……我这一生就没有人记得我了,就像我没有活过一样。”阿金没有说下去,或许是他背着火把的缘故,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黯淡。

    我抱住他的胳膊,颇认真地说道:“平儿会一直记得阿金的,还会记得你给我的那些脯子。”

    阿金刮了一下我的小鼻子,笑着说:“你怕不是只会记得那些脯子吧。”

    我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过了好一会儿,阿金才说:“小平儿,你知道吗?这个天地实际上非常大,大到海边的人食鱼,却不知晓种田的人每日食些什么,百姓们食野菜,却不知晓皇帝每日食些什么,王公贵族每日食些什么,而穿金戴银的人,却不知晓野菜是什么。有些地方,百姓住在洞中,有些地方,百姓住在一大片沙子中盖的木头房子里,有些地方,百姓住在海边的破旧木屋里,有时大风大浪都会让他们的家一夜之间没有了。可若论最好的,最漂亮的房子,定是给高高在上的那些人的,最珍贵的丝绸穿在他们身上,最美味的吃食进到他们嘴里。”

    “这样被矜贵地养着,泡在蜜罐里活着,时日久了便以为他们对天下之事无不知晓,可与先知媲美,便以为他们可左右得了天下所有事,所有人的性命,是无所不能的,然,他们不知晓之事何其多,自混沌初开,这天下就没太平过,即便他们安稳地在床榻上睡着,在未知之处,仍有两方在不停地斗着。斗着的这两者,有时甚至会将战场延展至皇帝的领土,国家之间,朝廷的内部。”

    我听得云里雾里,一脸懵懂地看着阿金,阿金看见我脸上的表情,张开嘴笑了一下,露出些许瓷白的牙齿,“这些你自是听不懂的,无妨,若何时你长大了,还记得这些话,自然会懂的。”

    我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嗯!”

    “这两者之间。”阿金为自己倒了杯凉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两者之间,也有一些未知的力量是不偏不倚,在中间,或是冷眼旁观,或是做些谋生之事的。较为突出的便是匠人和商人。”

    “就像你和阿安那样的吗?”我抢着问道。

    阿金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我是,你的阿安却不是,她……虽藏得深,我仍感觉得出,她是那浩然的一方,因而……我配不上她。”

    “匠人只为争斗的两方提供工具、法器,不偏不倚,数量上须得平衡,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商人则是可知晓天下事之人,只得同两方交换消息,且消息大多价钱昂贵,仍是要不偏不倚地标上价钱,这也是规矩。”

    “这规矩虽听上去容易,能坚持上千年甚至几千年的却寥寥无几,总会有人因着这样那样的缘故,最终偏向了其中一方,若是偏向了其中一方,便不再是纯粹的匠人或是商人,只得算作一方中的同僚,或许该被称为士?”阿金又笑了一下,“守得了规矩的匠人和商人对士是不耻的,会认为他们没有当好老天定下的天职。”

    “匠人一族,传承至现今,便只剩下了我无识族,以我所知,商人一族,几千年下来也仅剩下了一人,传说是寿同天地一样的老人,我倒是无缘见,此生,怕是也不再能见到了。”

    “我无识族之所以名为无识族,也是因本族的第一位匠人,为了提醒族人要守着不偏不倚的规矩,做工具法器时不可参入自身的念识,这才将本族命名为无识族,只可惜……终究是没有守下来。”

    我看着阿金问:“为何?”

    阿金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事还要从我祖父说起,当年,祖父将家安在一座寺庙附近,不知不觉便同那寺庙的方丈老和尚成了挚友。老和尚修为极高,早早就开了天眼,他预见千百年后,将有一位女子终结这两方的争斗,便试图说服我祖父打造两件法器,我祖父原是不肯的,说是坏了规矩。但也不知那老和尚用了些什么说辞,最终说得我祖父答应了他,做出了梵天钟和獬豸匕两件法器。”

    “可自那以后,祖父就搬离了那里,带着我父亲隐姓埋名,不再接两方中任何一方的伙计,这才让我父亲和我,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只是现如今,其中一方找上门来,另一方怕是离找来也不远了……”

    我紧张地推了推阿金道:“那阿金,你快些搬走好了。”

    阿金摇了摇头道:“现今想要搬怕也晚了,之前的年月能得安稳岁月,皆是因老和尚散出了假消息,说我无识族最后一个匠人已命殒,且无后人留下,如今他们知晓我还活着,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会被逮到的,且我还要用这仅剩的时日做我平生第一个法器呢。”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阿金,觉得他整个人都在闪着光,我问他:“阿金,你是神仙吗?”

    阿金哈哈一笑,“我若是神仙又何惧生死呢?”

    “可你若不是神仙,又为何会打造法器呢?”

    阿金对我神秘一笑,说道:“那自是有些宝物能够助我。”说罢他走向墙正中的画像前,撩起画像,后面一个小小的墙洞便露了出来。

    我忍不住惊呼一声,“哇~~”

    阿金从墙洞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拿到我面前,“这便是我祖传的宝物。”他打开小盒子,里面赫然铺着一层粉状物。

    我看了眼那灰色的粉末,皱了皱鼻子问道:“这是什么啊?墙灰?”

    阿金说道:“这便是平儿你不识货了,这是混沌初开,阴阳两气分离处生出的一块灵石。我族第一位匠人在梦中游离时偶然知晓了这块灵石,花费了半生去寻它,寻得后又将它磨成了粉末,世代相传下去,每当我族人想要打造工具法器时,只需加入些这灵石粉末,法器便自带灵力。只可惜,灵石粉末传了这几千年,如今倒也只剩这么一小点儿了。”

    阿金用手指沾了点灵石粉末,颇惋惜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看向我,说道:“我打造一件法器倒是无需这么多,剩下的送给平儿如何?”

    “可……这不是很珍贵吗?”我看着那闪着亮晶晶光芒的灵石粉末,犹豫地说道。

    “或许……有一日你会用得到它,又或许,有一日它能够帮到阿安……”阿金说完,将我腰间的香囊扯了下来,取出里面的干花香料,小心翼翼地将灵石粉末放了进去。

    阿金放完,很仔细地把香囊口系得紧了又紧后交还给我,说道:“平儿要守护好这个宝物哦。”

    我颇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平儿一定会守护好宝物的。”

    阿金欣慰地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道:“平儿真乖。”

    自那一晚后,我便几日都没有看见阿金,我心想着他或许在打造什么宝物法器,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一日,我正在路边捉蛐蛐,玩得欢快之时忽觉周身不自在起来,总觉得有一股阴恻恻的风自身后吹来,我向后看了好几次都未见着什么奇怪之物,就当我不死心,最后一次向后望时,终于看见一个身着黑袍之人远远地向我这边走来。

    我心中有些怕,便跑到草丛中躲避。那人走过我躲避的草丛,将头微微侧了侧,倒也没有搭理我,只继续急步向阿金的铺子走去。

    我心里担忧阿金,就蹑手蹑脚地跟上了那人。只见他走到阿金铺子外的棚子处,仔细瞧了瞧好久都没点过火的炉子和炉子旁的木台子上摆放的一并工具,随后并未离去,自顾自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这一坐便坐到了天黑还未离去。

    许是阿金料得此人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晚些时辰他便从铺子后面走了出来,看着那人问道:“贵人是如何识得我仍在此处的?”

    那人亦看向阿金,嘴角带笑,眼神却冷得似冰,“炉台木台皆是积了一层灰的,独那打铁锤子的把手,有些干净得不寻常,匠人便是匠人,趁手的工具总舍不得让它积灰。无识族如此避着人,难道是不想守规矩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