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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古董铺 第105章 诏书

    阿芙从身后拿出一小包黍米糕,捧到苏公子面前,嫣然一笑道:“给你买黍米糕啊,街口新开了家店,做黍米糕的法子倒比家里的新奇,放了许多果仁杏脯进去,表面还要贴上花,又好看又好吃,我特意买来给你尝尝。”

    苏公子的眉头展了展,道:“让下人去买不就行了,何必特意跑一趟。”

    “下人买的哪有我买的好吃。”阿芙笑着挽起苏公子的胳膊。

    苏公子宠溺地笑了一下,当即打开包着黍米糕的叶子,掰了一小块黍米糕,却不放进自己嘴里,而是塞进了阿芙嘴里。

    阿芙脸上尽都是幸福模样,嘴里囫囵着道:“真的很甜,你也吃。”说罢,也掰了一小块黍米糕塞进苏公子嘴里。

    苏公子边嚼着黍米糕边点头道:“确实刚出锅的要好吃些,阿芙,今日你怎的穿起这旧衣来?我记得你开店铺时常穿这身衣裳,当时看着你便觉着,为何如此普通的衣裳穿在你身上竟如此好看。”

    阿芙娇羞地低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衣服,说道:“不知为何,近日总忆起从前的日子来。”

    苏公子略紧张地问:“如今的日子阿芙过得不顺心吗?”

    阿芙轻轻摇了摇头,“并非我过得不顺心,而是公子你,从前在店铺里,每次见到你,你都是一副淡然心静的模样,可如今,公子这眉头皱得却越发深了。”阿芙说罢,抬起手摸了摸苏公子的眉间。

    苏公子无奈地笑了一下,道:“怕是往后都没有恬淡心静的日子了,亥儿年幼,父皇的事总是要交给我的。”

    阿芙一脸深情地看着苏公子道:“阿芙只想同苏公子过些远离朝廷纷争的平顺日子,不过阿芙也知道,此想法不过是奢望罢了。”

    苏公子揽住阿芙的肩膀,用颇具耐心的语气说道:“我的阿芙真是与众不同,这世间的女子无人不想坐上那最尊贵的位子,阿芙却只想过平顺日子。”

    “是,我只想你安好,我们平平顺顺过完此生。”阿芙伸出手,紧紧搂住苏公子的腰,仿佛害怕他会消失般,带着深深的眷恋。

    次日,苏公子被贬的诏书自朝堂上传来,府内一片慌乱,唯阿芙,镇定如早就知晓一般,默默指挥着下人收拾行囊,他们要去遥远的边疆,同蒙大将军一起,不知何时才会归来。

    如此一件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极坏的事,却让阿芙心中安了安。叔父终究没有下杀心,只要没有下杀心,便是好的。

    简易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苏公子将马车上的帘子慢慢放下,眼中写满了落寞,父皇定是对他失望至极,如此才连远远地瞧他一眼都不肯。这一别,再相见又不知是何时,他当真是为了国家社稷着想才出言反驳父皇,却没想到会激怒父皇到如此地步。

    苏公子不知道的是,他的车帘放下之时,一位身着玄色镶赤色衣边,绣龙纹图案的华服之人自暗处缓缓走出,双手背于身后,望着越来越小的马车身影,久不曾挪开眼神。

    一旁的老奴低声问道:“既然陛下这么舍不得,为何又要下诏书呢?”

    皇帝冕旒上的珠帘微微摆动了一下,将夕阳映在珠帘上的晚霞轻轻抖落,他用一种慈爱的声音说道:“我儿什么都好,只是这性子,太过仁爱宽厚,往后若是做了一国之君,没点狠辣的手段,没点杀伐之气,如何能压得住这一朝蠢蠢欲动的逆反之心?”

    “蒙将军是对我忠心不二之人,我能托付之人,也唯有他了。”晚霞的光自皇帝的脸庞缓缓落下,与光一同落下的,还有他深沉的话音,“这天下若要长治久安,兴盛不衰,能倚靠的也唯有苏儿了,其余之人,怕是不久就会将我的心血付之一炬,连片灰烬都不会剩下。”

    阿芙与苏公子抵边疆后三年,一日,她正同侍女在房中绣花,仆从来通报,都城有一贵人,特意来拜访夫人。

    阿芙心中疑惑,思来想去,除却叔父,实在想不出会有何人来拜访她,若是叔父,此次来又会因为何事呢?阿芙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自篮中拿了一把小铜刀,揣于袖中,这才理了理头发,缓步至堂中迎客。

    来人颇出乎她的意料,竟是当日宴会上同她说过话的那位易澜公子,阿芙欠了欠身,恭敬地唤道:“李公子。”

    李公子眼神轻佻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阿芙,称赞道:“几年未见,阿芙姑娘出落得越发娇艳了,倒比从前多了许多风韵呢。”

    阿芙神色一冷,道:“李公子怕是忘记了,如今我已是苏公子之妻,应该唤我苏夫人才对,今日李公子唐突前来,不巧夫君同蒙将军在武场演练还未归府,若李公子事急,可直接去武场找我夫君。”

    李公子坏笑一下,缓缓靠近阿芙,说道:“我不急。”

    阿芙向后退了两步,道:“若不急,李公子可在此处等候夫君,阿芙自会命人备些糕点招待李公子,只是阿芙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在此陪李公子说话了,还望李公子见谅。”阿芙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李公子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下,“我就喜欢你这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当日见你第一面,你就在我心里生了根……”李公子将阿芙的手抓到鼻子下面用力嗅了一嗅。

    阿芙心中一阵恶心,她迅速掏出藏着的铜刀,朝着李公子的眼睛刺去。

    李公子一个闪身躲开,脸上的表情愈发兴奋,“没想到你还会功夫,当真有趣。”

    阿芙手里握着刀,还欲向李公子刺去,却见李公子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向她晃了晃道:“我是来为中车府令送信的,你当真要下狠手吗?”

    阿芙缓缓放下握刀的手,眼神里写满了不相信。

    李公子也不恼,走到椅子前坐下,一把将绢帕丢给阿芙,幽幽地说道:“我倒未想到你和中车府令竟有如此渊源,阿芙,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阿芙并不理会李公子的放浪之语,弯腰捡起绢帕,仔细读着上面的字,确是叔父的亲笔手书没错,只是……他竟然要她亲手杀掉苏公子?

    他们在边疆镇守三年,同宫中之事早已没了关系,如今叔父为何忽然要她杀掉苏公子?

    阿芙脑筋转了转,面色阴沉下来,她看着李公子问:“陛下出了什么事?”

    李公子执杯的手顿在空中,他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问题,看来他当真小瞧了这个女子。

    他再次看向阿芙,眼神不再轻佻,同时心生一计,对着阿芙说道:“陛下暂未出事,只是再过些时日就不知会怎样了,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你若是想救苏公子,还得当面同你叔父谈上一谈,此事方才可能有转机。”

    阿芙虽不完全相信李公子所言,但他所讲之事并非全无道理。思虑再三,她决定亲自恳求叔父饶苏公子一命。

    “李公子若仅为此事前来,今日是否会启程回都城?”

    李公子扬了扬眉道:“是。”

    阿芙的语气软下来,说道:“那可否顺便载阿芙一程?”下罪诏之人无令不得回都城,想要进都城,恐怕还需李公子的文牒才行。

    这位李公子虽看上去有些危险,但此时她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在叔父给她的小铜瓶她一直带在身上,若是他敢行什么不轨之事……

    李公子笑了一下,说道:“阿芙姑娘脸上的晴雨图转得可真是快,可我又如何忍心拒绝姑娘呢。”

    阿芙不再与他搭话,自顾自叫了侍女过来,嘱咐她若是夫君回来寻她,便说她去临城的远亲家瞧瞧,不日便回来。

    刚出了边城,阿芙就在城外见到了一身便装的叔父,她心道不妙,转身欲回城,却被叔父带来的人扣住了手脚。

    叔父满脸怒气看着阿芙道:“阿芙,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阿芙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可她还是哭喊着跪求叔父,“叔父,阿芙求你饶苏公子一命,求求你饶了苏公子吧,阿芙……阿芙定会当牛做马报答叔父的。”

    叔父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身后的李公子深深看了阿芙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亦大步离开了。

    阿芙被关进了一间暗无天日的小屋中,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日,待大门再次打开之时,李公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

    阿芙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侧开了脸。

    李公子慢慢蹲下身,将那包东西自木栏间隙处送了进去,“吃吧,是黍米糕。”

    阿芙听到黍米糕三个字,慌忙向李公子爬了过来,一双脏手抓着他的衣服问:“我夫君……我夫君怎么样了?”

    “他死了。”李公子平静地说。

    阿芙瞬间松开了手,怔愣地跌坐到满是尘土的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满脸恨意地喊道:“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他!”

    李公子在木栏前坐了下来,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不是我,他……自尽了。”

    “自尽?怎会?”阿芙绝望地流下眼泪,她无法相信这一切。

    “他以为陛下想要赐死他,还有……”李公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他的枕边人一直想要杀害他,他最珍视的相遇相知相恋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所以他自尽了,死于对自己父皇薨逝的悲痛,更死于被所有亲近之人抛弃、背叛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