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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云外 第八章 三孙扣门—(3)醉翁之意不在酒

    …

    “干!”

    “你干,我爱吃果子。”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竟环开了八个门,门为通透材质,可观外而不能窥内。屋内整体素白,却相当凌乱,但见地上凌凌撒撒,堆堆垛垛都是孩童的玩具。令人悚然的是,其间还有散落了数只蜕脱的皱皱巴巴的整身人皮。

    屋内有两人,一是风仪,另一人是一名约三四岁的赤身孩童。

    风仪盘腿坐于地上,手托银爵,身旁一只玫瑰千手螺正斜身为其倒酒。那孩童则坐在一个大象形状半包裹的扭扭车里,其车旁堆了各色生果、干果、凉果、蜜饯,孩童正操控扭扭车操纵杆,那车前的象鼻子便在地上一盘冻干映日果中一卷,卷起一枚果干送到小孩嘴前,孩童小嘴一张,屋内响起了嘎嘣嘎嘣脆响。

    “老师,那我先浅饮半杯。”风仪对着孩童恭敬说到,然后缓缓喝了酒。

    “我要那个。”孩童拿眼睛看了不远处一罐糖水枇杷。那扭扭车用象形鼻子在那罐糖水一吸,然后送到车内,孩童便握起象鼻开始吮吸。

    “哟!”孩童一脸满足,“酸甜润口。”

    “我前几日蜕皮之时口火心焦,一心就想吃这些润口糖心的。”

    那吃的美了心的孩童正是风仪的老师——冬日斐。此时此刻,风仪看他正心无旁骛的开心的吃着果鲜,便欲言又止。

    他进屋近半个时辰,最初身为孩童之身的冬日斐还跟他正经说上几句,之后冬日斐便心猿意马,不是玩地上的玩具,便是溜到各个门口听听动静。

    “哎!”他回想到方才于屋内的情形心中不免生出感慨。风仪又环顾了屋子四下八门,那众门正是那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透过八门可观外界各色风景人物,窥见人间百态。

    从开门向外看,便望见乾宫刚健纯阳、灿烂辉煌之气派,此时此刻风仪的两个学生百里雳与萧化十正背对开门而坐,面对重阳默默饮酒。

    “他二人也渐老了。”

    “嗯,八门内透外阻,可观外而不能窥内。这兴许便是自己的意识可以与外界联系,外界不能探查屋内之因由。”他心忖着,“不知,我之意识是不是可以穿门而出呢。”风仪下意识回头,瞧见老师正津津有味地嘬着冰凉的冻花红,“嗨。”风仪不知自己是当笑还是该哭,如今他也辨不清自己心中之滋味,“老师是超脱了么?”他瞥视地面上的数张蜕皮,“是回归了人性的本源了么?”

    “嗄,”风仪苦笑,关于人性本源这个题目,当年还是冬日斐为自己开的蒙。“算起来也将六十年了,当时雨佶、阿信似乎也在场。”风仪努力回忆。如今老师的话犹在耳边,“有关人之本性,不乏各色论调。”

    “性善论、性恶论、性兼善恶论,你们觉得哪种论述得当?”记得当时老师还让他们做了圆形卡片,卡片中间画“十”字,均等四分,在每个1\\4圆上标识好四种论调,“为师认为此四种情况皆有其道理,不应存在谁对谁错、孰是孰非。”

    “为师先提出自己的观念,你们可将我之思想与其他论调并列存记,不必将为师思想奉为圭臬,我希望你们最终有自己的理解与认知。”冬日斐于教学上非常开明,总是循循善诱地。“嗯。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风仪记得当时老师似乎还做了抱婴儿的动作,“人类原始的本性要观其质,其质无偏无颇,无颜无色,天真无邪,纯真自然。”

    “如,婴儿饿了便要寻奶,没奶便哭,有奶便乐,喝够便不再索取,即使你逼他,其也不多抿一下…”想到此,他联想到如今的老师冬日斐确实与当年教学提及的论点颇为一至,就是全凭口腹之需,按需而取,想到这他又睃眼望向冬日斐的小肚子,风仪不由淡然而笑,“看来,老师还在依需而取。”

    风仪有些无趣,他便踱步向墙边的开门,开门于房间西北位,他不由得失声一笑,参照老师方才的方法,自己也揪起自己的一只耳朵,这时便可以听外面的声音。只听到学生百里雳说到,“嗳,这冰黄留少了。”萧化十一听,随即开启自己的对外同声,对着天空吩咐,“送些酒指标进来,另加各色果子。”一旁百里雳伸出拇指,咧嘴一笑。于开门内的风仪则轻轻摇头,不禁会心一笑,“哎,我们每人心中不都住着稚子?”

    他顺时向北走,正北方则为休门,正对坎宫。此时门外天上飞着数智能寻觅兽(数字飞犬),同时一些数字人正从藤桥上向下垂降一个深海探测艇至大漩涡处。风仪当时曾在屋内看见大猫孙柱天于此门探寻的经过,他叹了口气,料想到了乾英此时定是心绪不佳。

    行至东北方,门为生门,正是冬日文举所在的艮宫,此空间也生出重日,但见群山簇立,峰上有峰。此时,冬日文举还在门外嚎啕大呼。

    风仪又揪起自己的右耳,只听到冬日文举念念有词,“我苦命的爷啊!”

    “嗳,今宵星满天,明夜月无脸,苦熬春夏秋冬雨雪风,夜夜思爷爷。”

    他真心哽咽,“我最亲的爷啊!”

    “东山栽一树,西山植一竹,愁等斗柄回寅年复年,叶叶念爷爷。”

    他擤了把鼻涕,“我最念的爷啊!”

    “儿时勤习字,今日谨研诗,奋笔左图右史亦颓唐,页页书爷爷…”

    风仪呆瞧着冬日文举,耳边是他的踅[xué]踅念,脑海中却想着方才屋内的情形。方才风仪与蜕化为孩童的冬日斐也是巡了一阵各门,于生门处,便听到冬日文举卖力的呼唤,其情赤诚挚真,略有夸张。那时风仪便观察坐于扭扭车之中冬日斐之表情,见他大眼忽闪,稍有动容,最后冬日斐忽然仰头看向自己,“我要吃果子。”然后便操控车儿向旁门走,“那人哭唱的好好听,果子一会送他两个。”

    风仪呼出一口沉沉的气息,“人生啊,爱什么?图什么?”他心生稍许挫败,一旬之前老师冬日斐还与他谈论政事,那时冬日斐对亲人还是慈祥和煦,不乏关爱。之后风仪与众科学人员从事从形,于情于理,探讨了各种解救方案,“骨肉亲情,师徒情义,对,甚至还安排了孙柱天来助阵增添一把温情。”风仪摇了摇头,“这些近乎完美的情之叠加到头来还不如那些生果干果让冬日斐动心动意。”

    风仪背着手缓步行走,路过正东方的伤门和东南的杜门。当时冬日雨佶的装扮探寻伤门,而冬日雨佶妻子冬日风歧荭的装扮则探寻杜门。这两门说来也是特别,从两门望出去皆是同一空间场景,不同的是伤门外面看到的是两个装扮的俯视图,杜门看到的则是顶视图。原来是当时二人于各自门口认真背念台本,老师冬日斐似是对其极为厌嫌,便整蛊了他二人。“或许,”风仪联想,“老师对过世的那一双至亲心存愧疚,其深层意识为了保护自我,便对其二人的装扮生发恶意。”风仪又扫了一眼两门,见二人此时依旧在漫无目的的呼唤,不敢有一丝懈怠和半丝的不情愿。“嗯,蛮好,蛮好,难得的好演员啊。”风仪给予他们较高的评价。

    风仪走到屋子正南,透过门可以看到其外日赤如丹,云霞烂漫,飞鸟耀插金翅,树木浓染锦缎。此方位之门为景门,乃是少年冬日文举装扮的探寻之门,此时只见男孩的装扮正站于景门前,其强装笑颜却眼含泪花。风仪原地观察了一阵,他略有迟疑,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用两手揪起自己的双耳。

    只听到男孩用其甜脆的声音唱着,“砰砰砰,砰砰砰,是谁在敲门,砰砰砰,砰砰砰,是我在敲门。是谁呀,是我,我是猫司令~小老鼠,小老鼠,吓得喊救命,救命~救命~喵呜~”

    这首儿歌对于风仪来说并不陌生,他曾在为老师打造的数字空间里听过好几次。方才老师冬日斐在这扇门后驻留的时间最长,他似乎很喜欢这首儿歌。

    “爷爷,您开门吧。”

    “我把太阳架起来了。您看,太阳多高多大多鲜艳啊!”

    风仪不由想起少年冬日文举的装扮,记得老师出事那年这个装扮还不及二十岁,那是一个周身精致且具有灵气的女孩,她扮作的角色惟妙惟肖,活泼且乖巧,使得风仪有时真将其当成的儿时的冬日文举。

    “砰砰砰,砰砰砰,是谁在敲门…”少年装扮复唱起儿歌。

    “爷爷,您开门。”

    “爷爷,您开门那。”那孩子哽咽了,“求您了。”

    “求您了,我只求在您身边。”

    孩子呼唤声中泛起哭腔,“爷爷,您开门吧。”呜呜呜,呜呜呜,孩子忍不住哭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二十八年零七十八天…”

    “嗯?”风仪不由警觉。

    呜呜呜,“你疼我,爱我,”那孩子红着眼看向大门,大门另一侧的风仪可深深感受到他眼中的炙热与无奈,那股炙热绝不属于一个孩童所具有,那是一束感恩、崇拜与爱慕的光;而那眼神中的无奈亦别外丰富,那是见不到阳光的花儿,是映不着湖面的月儿。

    呜呜呜,那孩子眼中闪烁着怜惜与苦楚,“我懂你之凄苦。”随后他眼神中含藏着坚定与义无反顾,嘴里却是柔情抚慰,“放心吧,我会陪你一辈子…”

    “哎呀!”风仪心中一惊,“这个装扮有问题,”风仪脑中快速运转,“日久生…”

    风仪心中愤恼,“哼!日久生妖孽。”风仪眉宇紧锁,“嗯,二十八年啊,世界在变人在变。真的冬日文举于门外惺惺作态,而仿的冬日文举则对老师生出情愫,而老师,”他回头看向屋内的老师,见冬日斐似是吃饱了,正在地上滚果子玩。

    风仪反倒是乐了,“哎,混乱啊。”

    …

    备注:“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战国时告子的人性论学说。提出了“生之谓性”,“食色,性也”的论点,见《孟子·告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