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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劫 第5章 离心

    陆凌柯深吸一口气,心中烦乱,她暴躁地扯过桌上的包袱,踢开凳子,暗自嗔怪自己不够果决,话都说出了口,为今之计就是暂且在城中落脚,等三天后见分晓。

    出了茶馆的门,陆凌柯见天色不早,便打算去客栈安顿下来果腹再说。

    弈方柯回了府,让仆人退下,自己在房里静一静。他想着那个神情冷淡的女子,外出闯荡向来是自己的愿望,只是没想到要通过帮人报仇的方式实现。不过,必须帮吗?

    为什么要把志向搭在一个背负仇恨的人身上呢?

    他一向觉得报仇是太不明智的做法,冤冤相报何时了,在某一环停止报复,仇恨可能不会停止,但终归没有杀戮。大好的一生浪费在刀光剑影里,实在不值得。

    可是他确实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那姑娘武功应该不差,不可能指望他一个废物点心替她冲锋陷阵,跟着她,没准不仅不危险,还会平安无虞。

    而且,弈方柯此人向来讲义气,确实担心一个女子独自行路没个照应,哪怕她有多好的身手,终归是怪可怜的。他平生所见,大多是柔弱楚楚的女子,难免以偏概全,把这当成所有姑娘的特质。

    万般思虑之下,他还是没能下决心。

    这是很有可能玩命的事啊!

    更何况,爹娘那边怎么交代呢?尤其是娘,她一向疼他,实话讲了,娘怕是要被他吓得昏过去,他也怕她担心和思念。在屋中呆坐了几个时辰,弈方柯心中仍是反复拉扯,犹豫不定。

    晚间吃饭时,弈方柯仍是心事重重。近日表妹杜小若来小住,看他一边扒拉饭一边掉饭粒,不禁笑话他:“表哥这是又在想哪位美人呢?饭都吃不好呢……”

    弈方柯无奈地瞪她一眼:“小若你这张嘴啊,怪不得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

    这话不说还好,刚才杜小若那句已经让弈怀海变了脸色,又提起嫁娶亲事,他皱了眉头,把碗筷重重地撂在了桌上,木桌发出“咚”的一声,声音沉闷得扫兴。

    弈方柯和杜小若有点莫名其妙,但都正襟危坐起来,闭嘴老老实实吃饭,不敢再玩笑了。

    瞧他爹这模样,弈方柯预感又会有连珠炮一样的训斥和指责要冲他来了。没几天就会听一回,他对他爹发脾气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于是浑不在意地低着头,等着挨一顿例行的数落。

    “你还有脸说小若,你在外是个什么名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家不管生意,在外鬼混,你娘给你看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你都说你看不上,你看得上谁?你看得上那些残花败柳是不是……”弈怀海越说越生气,却被恼羞成怒的弈方柯“砰”的拍桌声打断。

    今天的话,可是有些难听了。

    弈方柯铁青着脸站起身,怒视着他爹,却也不敢太过倨傲无礼。

    “我来往的人没有您想的那么不堪,您明知道我对生意上的事不上心,志不在此,何必一再苦苦相逼呢?”

    “那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身为弈家的子孙你觉得你能选择什么?”弈怀海怒火中烧,恨不得掌掴这不肖子一巴掌,胡子被他吹得左右摇摆起来,像两根迎风摆动的灯笼穗。

    弈方柯:“我想出去闯荡,我想出去见世面。”

    弈怀海冷哼一声:“娇生惯养的败家子,你出去会做什么?给我丢人吗?”

    弈方柯跟他这个固执己见的爹从来说不通道理,干脆气鼓鼓地坐下一言不发,一点胃口都没了。

    杜小若已然吓得呆若木鸡,不知从哪劝才好,大哥弈铭感估摸着可以插句话,连忙劝解:“爹,方柯年轻,不过弱冠之年,如今还是孩子心性,让他接手凰之厢的生意太难为他了,不如等年岁再长长。方柯聪明,日后学起来肯定也快。您饭才用了多少,别动气伤了身子。”

    弈怀海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没再说什么,杜小若赶紧扯了扯弈方柯袖子,眼巴巴地示意他说点软话,结果弈方柯草草说了句“我回屋了”,就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弈夫人想跟去看看,被激怒的弈怀海吼住了脚步。“别管他!你看他有半点悔改的意思吗!”

    好好的一顿饭骤然结束在争吵中,几个人都吃不下了,杜小若招招手叫下人收拾,几个侍女如临大赦,忙不迭地端了盘子退下。

    弈方柯没吃多少饭,一肚子气涨得还有点撑,回了屋仍是无比气恼。为了消气,他一杯一杯地灌茶水,半壶上好的普洱被他当成白水喝,结果一不留神被零星茶叶渣呛了嗓子,猛地咳了很久,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门口有轻轻的叩门声传来,他勉强捋顺了气息,不耐烦地说了声“进来”,赶忙去寻帕子擦嘴。

    来人是杜小若,手上端着半盘菜和一个白馍,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回身关上房门才说:“表哥,今日怎么动这么大的火气?”

    弈方柯估计就是她。大哥忙着凰之厢生意的事,老头子肯定不让他娘管他,能来的也就表妹了。

    “你也听见我爹的话了,我能不生气吗?”

    杜小若叹了口气:“可是姨夫说的可有错处?及冠之龄,你是不是无所事事又迟迟不肯成家?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对着干呢?”

    弈方柯阴沉下脸看着杜小若:“你要是也来教训我的,那就把东西端走出去,让我清静清静。”

    “方柯表哥,你消消气。”杜小若的声音很有姑娘家的娇柔,此时为着劝解,又软下几分,“我知道你……可终究,江湖险恶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应付得了的,连我都知道外面不好闯荡,你身无所长,他们自然不放心你出去。姨夫啊,刀子嘴豆腐心惯了,嘴上说的厉害,心里不定怎么担心呢。”

    弈方柯向来吃软不吃硬,他立刻就后悔自己说了重话,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正因为是富家子弟,才深感无奈。正因为是富家子弟,才如此身不由己又不肯屈服,不想被困于这样一方天地,像凰之厢中那些精美的首饰,看似各有千秋,其实不过是走了同样的工序。我不愿意。”

    杜小若无从开口,她这位表哥天生反骨,富庶的生活反而惯出了他最平常的追求——自由。她自己也是被束缚的闺阁小姐,可她安分。

    在家为女,日后嫁人为妻,再远些,育子为母,一眼望得到头的俗世平凡一生。

    人是从来不会满足的,只是有人选择认命,有人选择拧着来。

    “不早了,回去歇息吧。”弈方柯无话好说,客客气气地下了逐客令。杜小若叹了口气,摇摇头出了门。

    一脸沧桑地躺到床榻上,弈方柯再次想到了那个叫陆凌柯的女子,报仇是个太冒险的事,他怎么鬼迷心窍也不至于想豁命,可她,的确是种召唤。

    再者,命定有缘人这种事都是话本里的轶事,落到他身上简直算奇遇,想来还真是怪新鲜的。

    次日,弈方柯照常起得很晚,去厨房摸了为他留好的剩饭凑合吃了,继续回屋窝着。还没做决定,但他鬼使神差地收拾起包袱,估计着若真的决定要走,可以拎着就走,若是不走,也无大碍。

    没过一会,他听见外面有丫鬟唤他:“二少爷,老爷叫你过去。”

    他爹?他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凰之厢?

    弈方柯把柜子里一包银子塞进了包袱,又想到每逢秋冬时节总会被旧疾困扰,从一个黑色漆盒里拿出了备用的药方也塞进包里,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把包袱藏在枕头后面,应了一声:“知道了。”

    到了大堂,只见弈怀海正襟危坐,而弈夫人在一边坐立不安,杜小若冲他努力挤了两下眼睛。弈方柯估计他爹又要找茬了,干脆不废话:“爹,您找我?”

    “跪下。”什么?弈方柯呆着没动。弈怀海顿时火冒三丈:“我叫你跪下!”

    弈方柯乖乖跪下盯着地面,眼观鼻鼻观口。

    弈怀海:“你出息了,你竟然跟祁佑财那种人抢一个女人!”

    “什么没影的事!这是谁说的,叫他滚出来!”弈方柯怒不可遏。

    “祁佑财今日过来还了五十两,还问我你是不是领回来个小姑娘。”

    “我是救她!那姑娘被祁佑财纠缠,我看不过去帮她解围,竟被歪曲至此!爹,您连那泼皮的话都能信吗?”弈方柯有点痛心。

    弈怀海没理会他话中的委屈,接着说:“你在外的名声怎么样你自己清楚,祁佑财的话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没有这一桩也有那一件。你到底还要给我丢多少人?”

    “那么,”弈方柯的语气冷成了冰,“您在意的,究竟是您儿子能不能出人头地,还是您那金贵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