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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劫 第35章 了结

    半月后,皇帝派遣三名钦差大臣探察洛邑民情,并下令彻查县令吴忠的来往与家财。洛邑几千百姓见钦差入城,全都跪在钦差的马车前求大人除奸恶,且不过一日就联名上书,撰写冤情,痛陈吴忠七大罪状,将其横行霸道多年的乌糟事板上钉钉。

    有宋清正从中联络,弈方柯和陆凌柯在最后一刻突然出面作为许家满门惨死的人证,又让这作恶多端之人的草菅人命之罪确凿无疑,至于动手行凶,吴忠自是拼了命地狡辩,还巴望着全部推给七名私卫从而减轻罪过,可惜死无对证,更别提他说私卫都为弈方柯二人所杀,钦差们只当是穷途末路的恶人最后也忘不了栽赃陷害,无人相信。

    毫无悬念,三日后的午时,将吴忠斩首于许府门前,以示众洗冤,告慰逝去的魂灵。

    吴忠万念俱灰,这次老天没能站在他这边。尽管如此,他还是恶狠狠地瞪着弈方柯,立誓记住这张脸,死后必定化作恶鬼纠缠此人。

    弈方柯却好似不觉,直到离开公堂才顺便瞟过一眼,他弯下腰,看着那张深恶痛绝的脸,恨不得唾狗官一脸,可他连点唾沫星子都不乐意浪费在吴忠身上,压抑着堵满了胸口的痛楚与恨意,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他们出了殡,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下地狱去吧。”

    吴忠担心许家人前来索命,寝食难安已有许久,闻言瞪大了那双鼠目,僵硬地扭动两下脖子,像失心疯一样发出了瘆人的“桀桀”的笑声,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公堂里。

    弈方柯沉默地闭上眼睛,陆凌柯沉默着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此番彻查好不轰轰烈烈,百姓伸了冤得以扬眉吐气,宋清正协助除了贪官得以展眉,朝廷缴了贪款得以充国库。

    可死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生者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的魂魄仍停留在人间,得以眼看着大仇得报,聊以安息。

    弈方柯在洛邑多留了几日,坟冢既成,没有重新填埋的道理,他能做的也只有凭吊。

    弈方柯与许家,关系说远也近,说近却远。近在托付生死,远在,他们连私交都谈不上。

    他想买些物什奉于坟前,却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只好投机取巧地照着他曾留在许家吃过的那唯一顿饭的菜色,为许家二老买了一模一样的,提前在苏州为许晋订了一套笔墨纸砚,为许沐做了一串他觉得衬得上她的珠玉,拎着一小壶酒去了坟前。

    “二位长辈,晚辈来晚了,还望二老别挑理怪罪。这菜……我不知您二位的口味,就……就买了头一次去府上拜访时的膳食,嗯……二老应该会喜欢吧……恶人已除,晚辈终于能陪二位长辈好好叙话……可……可你们都不理会我了……”

    “许兄,称你一声许兄吧……你我的交情,也算过命了……狗官罪有应得,死无全尸,许兄可以瞑目了……过黄泉就忘了这辈子吧……下辈子别再殚精竭虑地过……”

    “许姑娘,我是弈方柯……这串珠玉还望姑娘喜欢……若是……罢了……没有若是,愿姑娘来世不要再遇上我……”

    字字句句,没有人回应他。

    周遭安静得传出了回声,连风都是悄无声息地钻入身体,将他泪湿的脸庞吹得紧绷绷的。

    弈方柯以为此事了结后他会痛哭一场,可他喉头哽得苦涩,也只是无声地淌泪,他像是一夜之间成长成了一座沉重漠然的高山,有多么大的悲哀就有多么重的力量去支撑。

    好歹忠人之事,未曾食言。

    而洛邑这座破败的贫城,也将会迎来它的生机。

    至少还存留于世上的,都在向好。

    逗留几日,排解了满腹愁绪,弈方柯有些没精打采,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陆凌柯了,他有意拖沓,快到元日才回了苏州。

    弈守杨正巧在院中修剪一盆新进的红梅,一看弈方柯回来忙迎上去:“二哥?怎么自己回来了,捎个信我派人接你啊。”

    弈方柯上下打量他半晌,有点不适应堂弟偶尔的懂事。

    果然弈守杨不让他失望,下句就扔出个二踢脚:“陆姑娘遇袭,受伤不轻。”

    弈方柯一脚踩空台阶,生扭了脚脖子,疼得“嘶”一声,却顾不上管,抓过弈守杨的胳膊,忙不迭地询问道:“她怎么样了?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大胆子?”

    弈守杨一脸晚节不保的惊慌,挣扎开他的手,又虚虚地扶着他:“你紧张什么,人家可不像你,一点事就能扭了脚。身体无大碍,就是皮肉伤十分厉害,还得养些时日。姑娘运气不太好,晚间碰上了几个劫道的,打起来费力,好在是都打跑了。”

    “这是小事吗你个没脑子的东西!懂点事行不行!”弈方柯的声音陡然提高,弈守杨被骂得莫名其妙的。

    话一出口,弈方柯就后了悔,他知道堂弟顶多嘴上不着调,估计已经把陆凌柯安顿好了,再者还有二叔,他这样迁怒实在不该,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说:“对不住啊守杨。我去看看她。”

    弈守杨虽然说话总能张口就来,却是个慢性子,此时终于觉出些不对。

    前日弈方柯为陆凌柯订的衣服送到府上,花多少银两倒还是次要,耐人寻味的是几件衣衫不仅春夏秋冬俱全,还有一套绸缎的中衣,颜色偏素,样式简单,于低调中暗藏着细致典雅。

    他记得他爹当时的模样,这老狐狸不知又琢磨起了什么,满脸的意味深远。

    弈守杨刚瞧着,他二哥的焦急完全不是夸张,他那瓷儿做的脚腕也不是因为地滑。

    他根本就是对这个姑娘太上心了。

    弈方柯十分心急,一瘸一拐地走到房门前抬手便要拍门,又想她是否在调息或是小憩,愣是没拍下去。

    他心中翻涌不息的惶急几乎淹没了神智,完全忘记了守在一边的丫鬟,扬着手愣在门边犹犹豫豫。

    弈方柯许久才缓过神来,故作淡定地放下手,问小丫鬟:“姑娘可睡着?”

    小丫鬟不敢笑,老老实实地答道:“姑娘醒着。”

    弈方柯才再次抬手敲门,状似云淡风轻地说:“凌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