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劫 第41章 落网
岩罡道。
通向云鹿山最为崎岖的一条羊肠小道。荆棘利刺丛生，暗处不知生长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植被与猛禽，或是凶恶，或带剧毒，接受不到天的恩赐，便贪婪地吸取地的精华，在这荒无人烟的地界近乎成精，随时随地将本就稀少的过路人卷进领地，作为养料，凭人血灌注出了许多比巫术中还要骇人听闻的异怪。
什闲君便是走这条路回云鹿山。
他身上有真人师父的护元印，除了云鹿山五室——招式、医药、然理、演算、法义，无人伤得了他。
演算、法义与然理这些依靠参悟的绝学无法伤人，只剩招式与医药。
而正在寻他的人，便掌握着最危险的招式。
冥忧真人所教，均是当世绝学，其中招式一室，便是武学中人人最为心向往之的。
招式并非哪路哪派武功，而是提炼了武学功法最为精深的内核，数来不过八招。
但掌握了它，便可自此练就或是创制任何路数的武功。
什闲不必摆弄一番就猜得到，从六年前陆家被灭开始，为了寻他，萧菱絮会在云鹿山的所有通径布下天罗地网。因为没能拿到最想要的秘籍，哪怕一把火毁了个干净也会疑窦丛生。
没得到的东西，才会让这笃定的狂徒惴惴。
什闲从未算过自己的结果，因为没什么好算的。
在云鹿山过得清苦枯燥，入世过得今朝有酒今朝醉，唯独在陆家的那些年，是他半生里不多的一点鲜活，与世无争的知交好友，性情各异的孩子们……
既然百味俱全，他要么重新体味清苦，要么带着这还算得上绚烂的半辈子一走了之。
难怪出家要先了断尘缘，看破红尘，若勘破了自己的来日，无论还有多少条路可以走，都是没有留恋的。
当年什闲见过陆凌柯后，是打算回云鹿山的，可他转眼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他生怕小姑娘练武功走火入魔，便一路跟着她，在她不远处悄悄挖了一个深坑，时常看她练功，晚上就以土为被，睡在坑中。
饶是他仙风道骨，长久下来，也落了一身病痛。只是没想到，娇惯出来的小丫头竟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领悟极快，一身柔弱骨愣是练成了铜铁骨，什闲一面生出了子孙有出息的父辈骄傲，一面仍是担忧。
不管她是如何旷世奇才，也总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个任性的小丫头。
所以他得等到她遇见那个人。
可弈方柯也同样让什闲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后悔自己胡说那句“不会武功”。
只是他旁观几日，竟也觉得缘分奇妙。
此人脾气是有，但还是宽和为多，那废物模样还有点风趣，他眼见着陆凌柯眉间的戾气淡了许多，才终于决定不再偷偷摸摸地跟随他们。
萧菱絮不找到他必不肯罢休，而他偏要走岩罡道，一来因为无道门的那些喽啰经不住环境险恶，而且无人拦得住他；二来，若是有幸能得萧菱絮亲自出手，他也想见见这位久违的……师弟。
地面盘绕着看似枝蔓实则长蛇，在什闲君脚步靠近之时，就匆匆爬走，像是为之开道一般。
生在阴暗处的东西最怕也最渴望至纯至阳的生气，最渴望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而碰上这种修炼的，便是怕了。
再往前一段十分陡峭的道，路面却干干净净，似是已有人经过将这些不人不妖的玩意尽数斩草除根。什闲洒然一笑，摘下兜帽，便见一个身着暗银纹乳白颜色长袍的人站在不远处。
他冲着什闲君拱手一拜：“师兄，别来无恙。”
什闲神色淡淡，口气更漠：“鄙人惶恐，担不起萧盟主这声师兄。”
“惶恐什么？是惶恐同门恩义断，还是惶恐故友血脉生？”
什闲脸色分毫未变：“同门恩义当年断，故友血脉无处生。萧盟主应该比我清楚。”
萧菱絮轻笑一声，当年作为被人拿出来说，他只觉得自豪。
“那为何，六年才找到你呢师兄？就算你是守丧了三年，难道还有从前那般潇洒再辗转俗世吗？”
“与你何干。”
萧菱絮的脸上不见怒色，他反倒笑得更加彬彬有礼，用一种近乎引诱的语气说：“师兄，陆家还有人活着，对不对？她带着秘籍，打算有一天来报仇，是不是？”
什闲：“火烧空禅谷也不能让你放心，看来法义领悟得还不够精进呢。”
萧菱絮的面上终于显出一点冷色。
陆家秘籍失踪是他最大的心病，之所以放火烧山，就是让活人死人都逃不出去，秘籍若是毁了便罢，若是没毁还落在了谁的手里，他这至尊地位便是如坐针毡。
尽管三禁李玄试探过，可只要有一点点东西落在他的手外，他都不踏实。
“我与师兄同门不同室，精不精进，可不听你的，但是凭招式，我倒是可以轻易杀了你。”
什闲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擅自偷学的本事也好拿出来炫耀吗？法义至理怕是全进了狗肚子里。我不掺和任何纷争，就算你灭了陆家，我也没拦你。还想知道什么？你的下场还是你不改的贼心……”
话音未落，他胸前一片殷红，一掌自前胸贯穿后脊，鲜血如瀑。
招式第五，凭虚。
借风之力，驭有形之器，置之死地。
萧菱絮收了掌，眼中似含刀剑，闪烁着凛凛的寒光，直到此时，他心中忐忑才散去。
长久以来的疑窦不过是来自于未得手的秘籍和预知世事的什闲君，灭门灭得天衣无缝，他还不相信自己吗？
至于什闲，六年中煞费苦心，其实如此杀了便是。
他再也不看那将死之人一眼，转瞬消失在了岩罡道上。
躲去暗处的那些似妖之物登时卷土重来，将濒死的什闲君拖进了无边荒凉……
人死前会见到什么，世间始终没个确切的说法，只是不管是未来之事还是虚幻景象，都不是什闲见到的。
失血失得快要冰冷的时候，什闲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一个场景。
他得了一坛难得的好酒，如获至宝地灌在自己的酒壶里，结果心志不坚，半路上就喝了起来，好酒醉人，没喝几口他便歪歪斜斜地栽在了不知何处。
醒来发现面前坐着一人，其貌不扬，面相宽厚，见他醒了，话却是同他如出一辙的恣意。
“兄台有这等好酒，怪不得四仰八叉地卧在我空禅谷外。看在下愿意收留你的份上，这酒，我能否分一点？”
倾盖如故。
通向云鹿山最为崎岖的一条羊肠小道。荆棘利刺丛生，暗处不知生长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植被与猛禽，或是凶恶，或带剧毒，接受不到天的恩赐，便贪婪地吸取地的精华，在这荒无人烟的地界近乎成精，随时随地将本就稀少的过路人卷进领地，作为养料，凭人血灌注出了许多比巫术中还要骇人听闻的异怪。
什闲君便是走这条路回云鹿山。
他身上有真人师父的护元印，除了云鹿山五室——招式、医药、然理、演算、法义，无人伤得了他。
演算、法义与然理这些依靠参悟的绝学无法伤人，只剩招式与医药。
而正在寻他的人，便掌握着最危险的招式。
冥忧真人所教，均是当世绝学，其中招式一室，便是武学中人人最为心向往之的。
招式并非哪路哪派武功，而是提炼了武学功法最为精深的内核，数来不过八招。
但掌握了它，便可自此练就或是创制任何路数的武功。
什闲不必摆弄一番就猜得到，从六年前陆家被灭开始，为了寻他，萧菱絮会在云鹿山的所有通径布下天罗地网。因为没能拿到最想要的秘籍，哪怕一把火毁了个干净也会疑窦丛生。
没得到的东西，才会让这笃定的狂徒惴惴。
什闲从未算过自己的结果，因为没什么好算的。
在云鹿山过得清苦枯燥，入世过得今朝有酒今朝醉，唯独在陆家的那些年，是他半生里不多的一点鲜活，与世无争的知交好友，性情各异的孩子们……
既然百味俱全，他要么重新体味清苦，要么带着这还算得上绚烂的半辈子一走了之。
难怪出家要先了断尘缘，看破红尘，若勘破了自己的来日，无论还有多少条路可以走，都是没有留恋的。
当年什闲见过陆凌柯后，是打算回云鹿山的，可他转眼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他生怕小姑娘练武功走火入魔，便一路跟着她，在她不远处悄悄挖了一个深坑，时常看她练功，晚上就以土为被，睡在坑中。
饶是他仙风道骨，长久下来，也落了一身病痛。只是没想到，娇惯出来的小丫头竟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领悟极快，一身柔弱骨愣是练成了铜铁骨，什闲一面生出了子孙有出息的父辈骄傲，一面仍是担忧。
不管她是如何旷世奇才，也总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个任性的小丫头。
所以他得等到她遇见那个人。
可弈方柯也同样让什闲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后悔自己胡说那句“不会武功”。
只是他旁观几日，竟也觉得缘分奇妙。
此人脾气是有，但还是宽和为多，那废物模样还有点风趣，他眼见着陆凌柯眉间的戾气淡了许多，才终于决定不再偷偷摸摸地跟随他们。
萧菱絮不找到他必不肯罢休，而他偏要走岩罡道，一来因为无道门的那些喽啰经不住环境险恶，而且无人拦得住他；二来，若是有幸能得萧菱絮亲自出手，他也想见见这位久违的……师弟。
地面盘绕着看似枝蔓实则长蛇，在什闲君脚步靠近之时，就匆匆爬走，像是为之开道一般。
生在阴暗处的东西最怕也最渴望至纯至阳的生气，最渴望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而碰上这种修炼的，便是怕了。
再往前一段十分陡峭的道，路面却干干净净，似是已有人经过将这些不人不妖的玩意尽数斩草除根。什闲洒然一笑，摘下兜帽，便见一个身着暗银纹乳白颜色长袍的人站在不远处。
他冲着什闲君拱手一拜：“师兄，别来无恙。”
什闲神色淡淡，口气更漠：“鄙人惶恐，担不起萧盟主这声师兄。”
“惶恐什么？是惶恐同门恩义断，还是惶恐故友血脉生？”
什闲脸色分毫未变：“同门恩义当年断，故友血脉无处生。萧盟主应该比我清楚。”
萧菱絮轻笑一声，当年作为被人拿出来说，他只觉得自豪。
“那为何，六年才找到你呢师兄？就算你是守丧了三年，难道还有从前那般潇洒再辗转俗世吗？”
“与你何干。”
萧菱絮的脸上不见怒色，他反倒笑得更加彬彬有礼，用一种近乎引诱的语气说：“师兄，陆家还有人活着，对不对？她带着秘籍，打算有一天来报仇，是不是？”
什闲：“火烧空禅谷也不能让你放心，看来法义领悟得还不够精进呢。”
萧菱絮的面上终于显出一点冷色。
陆家秘籍失踪是他最大的心病，之所以放火烧山，就是让活人死人都逃不出去，秘籍若是毁了便罢，若是没毁还落在了谁的手里，他这至尊地位便是如坐针毡。
尽管三禁李玄试探过，可只要有一点点东西落在他的手外，他都不踏实。
“我与师兄同门不同室，精不精进，可不听你的，但是凭招式，我倒是可以轻易杀了你。”
什闲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擅自偷学的本事也好拿出来炫耀吗？法义至理怕是全进了狗肚子里。我不掺和任何纷争，就算你灭了陆家，我也没拦你。还想知道什么？你的下场还是你不改的贼心……”
话音未落，他胸前一片殷红，一掌自前胸贯穿后脊，鲜血如瀑。
招式第五，凭虚。
借风之力，驭有形之器，置之死地。
萧菱絮收了掌，眼中似含刀剑，闪烁着凛凛的寒光，直到此时，他心中忐忑才散去。
长久以来的疑窦不过是来自于未得手的秘籍和预知世事的什闲君，灭门灭得天衣无缝，他还不相信自己吗？
至于什闲，六年中煞费苦心，其实如此杀了便是。
他再也不看那将死之人一眼，转瞬消失在了岩罡道上。
躲去暗处的那些似妖之物登时卷土重来，将濒死的什闲君拖进了无边荒凉……
人死前会见到什么，世间始终没个确切的说法，只是不管是未来之事还是虚幻景象，都不是什闲见到的。
失血失得快要冰冷的时候，什闲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一个场景。
他得了一坛难得的好酒，如获至宝地灌在自己的酒壶里，结果心志不坚，半路上就喝了起来，好酒醉人，没喝几口他便歪歪斜斜地栽在了不知何处。
醒来发现面前坐着一人，其貌不扬，面相宽厚，见他醒了，话却是同他如出一辙的恣意。
“兄台有这等好酒，怪不得四仰八叉地卧在我空禅谷外。看在下愿意收留你的份上，这酒，我能否分一点？”
倾盖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