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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劫 第100章 身份

    陆凌柯先是自伤肺腑,又被方琦城气到吐血,加之心内哀恸,此次内伤再度大伤元气。乔落铄尽心尽力地为她输送真气养脉,亲自配药买药煎药,倒不见了之前的不耐烦。

    弈方柯心绪大乱,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焦躁,避开乔落铄,以免一时难抑当他是庸医再起冲突。除了乔落铄在时,就是他从旁守着,强颜欢笑地哄着闷闷不乐的陆凌柯。沅枫担忧他连日不思饮食伤了自己的身体,只得勤快地来往后厨拿饭给他吃,只是偶尔碰上他不说话,多数时候碰上的都是暴怒。

    某夜,沅枫一个没看住,竟不防弈方柯喝得酩酊大醉,拎着陆凌柯的那把短刀潜入了方琦城的卧房。可弈方柯哪里是方琦城的对手,方琦城一进门就发觉了屋中异动,他扭过弈方柯的臂膀将其摁在墙上,从他糊涂的醉话里听出了此番来意,自知过错,生受了这醉汉没轻没重的几巴掌。

    只不过,弈方柯是懂礼的少爷,他是懂事的少爷,差不多的少爷脾气,知错能改,绝不认错。

    陆凌柯如何也等不到令人宽心的道歉。

    好歹乔落铄医术高超,内功深不可测,白送给陆凌柯多少真气都没能让他憔悴,半月后,陆凌柯的气色难得显出点微粉,众人皆舒心许多。

    沅枫提醒心乱如麻的弈方柯去给冯昭一个交代。既然事情算是天衣无缝地揭过,藏好那些谋划,还要持住他向来温雅谦文的表面,把事情圆过去,才不会为来日留下隐患。

    弈方柯待陆凌柯气色不再骇人,前去后山拜访冯昭。他连连向姑娘告罪,神情不似作伪,一则心内真实抱歉,二则他惹的祸经不起细细推敲,沅枫为他挡了一时,但难说不知深浅的冯镜明如何想,他仍需要冯昭这面挡箭牌。

    这沉静内敛的姑娘本就对算计之事无知无觉,自然不会怪罪弈方柯,不过一个时辰,两人言谈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自然惬意。

    诸事见平,冯镜明也操办起了早该为“风涯”举行的接风宴,经方琦城那一番叙说,他深知此事不可过分声张,于是仅是操持了一桌丰盛的午间酒宴,并未有其他铺张之举。

    落座时有些许尴尬,除了沅枫,其他三人都与方琦城有过节,其实弈方柯酒醒后虽觉为陆凌柯解了气,但也暗赞方琦城正直坦荡,陆凌柯内伤才好,他自然不肯挨着方琦城搞得两厢不愉快,于是只好沅枫挨着他落座。乔落铄不挑位置,正好人少围不满,他求之不得地坐在下座,面朝着冯镜明,能看到沅枫的侧脸。

    冯镜明撩开垂在耳边的鬓发,声音不那么响,带着股子老者的慢悠悠,“为侠士的接风宴早该办起,只是……”他眼皮微掀,瞥了眼乔落铄,冯昭低低地垂下头,拽了拽冯镜明的袖子。

    冯镜明会意,抿出个慈祥的微笑,“冯某敬侠士送刀之恩。”

    先前的事只有陆凌柯懵懂无知,另外几人各怀心思,但此时只有沅枫适合出面。她此时已不再带着那些易容的伪装,以本来面貌面对众人。作为晚辈,沅枫端杯起身向冯镜明敬了方寸,“晚辈接下此镖,自当尽力,庄主客气了。”方琦城既已知晓她的身份,必然已经告知冯镜明,她既有心拉拢,不如趁此时禀明身份,日后也好拉近关系。

    沅枫双手奉杯,退后几步,郑重地躬身一拜,“在下青印沅枫,身份多有不便,今日才行拜礼,还请庄主见谅。”

    “叮棱”一声,桌前一人手中的银筷掉落在地。

    乔落铄的脸快埋进了饭碗里,没有人窥得到他的神色,他半悬在空中的手似乎在抖,恍如错觉,他垂下了胳臂,如往常一般傲然,下巴尖戳着饭碗,等着新的饭筷。

    冯镜明波澜不惊地起身,吩咐小仆重新上一双银筷,架起沅枫持杯的手道:“孩子,这么多年,受苦了。”

    沅枫不意他会说这样的话,久未起涟漪的心泛起了一分追忆。她从前与万钧庄极少打交道,只是有次误进了后山一处屋舍,刚想掐一朵开得鲜艳的深紫色的不知名花,同样的声音温声同她说:“孩子,此花有毒,不可轻易采摘。”

    她收起了平素调笑的嘴脸,换上了真诚的亲和,坦诚对待这位与她父辈同龄的长辈。

    弈方柯对四大家的事知之甚少,不便插嘴,只照顾着身旁的陆凌柯,给她碗里夹了堆成山的菜,又给自己碗里夹满,等陆凌柯吃完一碗就推给她自己的碗,而后再往空碗里布菜。

    不防冯镜明忽然调侃道:“这位小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呢,对陆姑娘格外疼爱。”一句话说得陆凌柯脸颊浮上热潮,登时变成了个红扑扑的蜜桃,弈方柯挠挠脖颈,嘴角收不住地向外咧。

    唯独乔落铄瞥过一眼,看到冯镜明的眼中毫无笑意,他复又耷下眼睛,深感此人一如既往的虚伪。

    他此刻的心分割成了两半,一半睨视着周遭人的举动,一半缠成一团乱麻,搅得他食不知味。

    一番觥筹交错与相谈甚欢,万钧庄的三位主人离开客房,弈方柯半搂着陆凌柯回房休憩,乔落铄急不可耐地也想回房冷静,他不想面对沅枫。

    “郎中别走,我有话跟你说。”但他还是被沅枫叫住了。

    乔落铄不肯回头,他背对着沅枫,声音仍是冷峻,透着一股难以觉察的慌张:“别说了,不必,不想听。”他随即迈出大步将要向前,却被沅枫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小臂。

    “落铄!”

    自他们相识,他从未听过她这般焦急的语气。此刻,用这样语气呼出的是他的名讳,用这样语气面对的是他。

    乔落铄掉转手回身一拽,沅枫猝不及防地被他捞进了怀抱里。他的肩膀宽大厚实,拥抱却不温柔,沅枫的头顶将将磕到他肩骨,鼻子被埋进胸口,他力大如牛,沅枫已初有窒息感了。

    “你是四大家的人,叫我……怎么办呢。”

    乔落铄好像当自己抱的是块能挤出水的海绵,他双臂压在她的背上,仍在用力紧抱。

    “我是有私心,拖住你留下。可四大家的身份终究是大麻烦,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拉你趟这摊浑水。”沅枫没有回抱住他,也没有扭捏地要推开他,她神情坦然,从他的怀抱中蹭出一点空隙,仰头望着盛夏的日头。

    她的身份成为了横在他们之间的天堑,说开只是疏远,而伴随着这身份的血色过往是两人头上悬挂的斩头刀,一旦揭破,必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我跟着你,我想跟你。”

    沅枫心中泛起暖意,或许冷面之人难得一句温情的话都能让人心潮澎湃,她没发觉自己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没入了他纯黑的衣衫中。她抬手拍拍乔落铄的背,“好了落铄,放下手吧,这副样子叫人瞧见要闲话了。”

    她终于得以脱开这紧实的拥抱,感到浑身的骨头都在泛着酸疼苦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