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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不干人事?大师姐重生不做人 第130章 惊风乱飐(六)

    杀了他又能如何?

    三百年前,他才十六七岁,不过是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弟子,白衣上人有令,他焉敢不从?细想起来,他曾对姜篱说过好多回,要她不要再去找殷雪时,师父会生气,可姜篱从不曾察觉他不厌其烦唠唠叨叨的隐情。

    他把鱼做得那么难吃,一次比一次难以下口,是不是也怕姜篱真的胡吃海塞,走上师父给她的绝路。

    他身陷荒天鬼岛,沦为最低等的人奴。温执曾说,人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即便侥幸存活,也多半沦为鬼修的尸傀。他摸爬滚打多少年,才保下一条命?姜篱的目光落在他右眼的伤疤上,这道伤倘若再深一些,他漂亮的眼睛就瞎了。

    “下毒害我,本非你意,”姜篱缓缓说道,“你在荒天鬼岛受苦,便算你还了我的债。”

    他闭目落泪,轻轻摇头,“师姐……”

    “但是,”姜篱举目四望,鬼修们立在废墟之外,被她冰冷的眼神盯上,下意识瑟缩了几分,“你不该纵容下属,助纣为虐,残杀同道。苍岚有训,斩鬼除邪,责无旁贷,如今你自甘堕落,沦为邪佞,我是你师姐,当代师门降天雷罚你。”

    “苍岚?师门?”他咬着牙,字字刻骨,“苍岚害你如此,你还念着苍岚?”

    她却神色平静,“害我的从不是苍岚。我只问你,我要以九道天雷劈你,你认不认?”

    即便是九道天雷,也伤不了入神境的分毫。

    燕珩沉默了一瞬,自己撤去周身护体防御,敛尽修为,如此一来,没有术法防身,仅凭肉身硬扛,九道天雷之后,他必将魂飞魄散。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膝行上前,在姜篱脚下叩首,“请师姐行刑。”

    周围鬼修看他这般作为,都吓得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祖宗……”有的鬼修满面哀戚,低低呼喊。

    姜篱心一横,捏了手诀,霎时间风起云涌,黑压压的乌云聚集于空中,内中电光乱走,犹如嘶嘶吐信的白蛇。姜篱眸底光芒一盛,神雷落下,直直劈在燕珩身上。雷声炸响,燕珩没有术法防御,皮开肉绽,顿时浑身鲜血。雷电平息,他双手撑地,嘴角蔓出鲜艳的血丝。

    殷识微立在旁边观看,长眉紧蹙。

    所有鬼修目睹他这般惨状,都怔怔发愣。有人捂着眼,竟低头落泪。

    城头之上,阴极南回想自己累累罪行,又见师祖全无抵抗,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再来。”燕珩抹去嘴角的血,直起了身。

    神雷连劈三道,钱塘雷声隆隆,震天动地。雷电平息,烟尘散去,燕珩已经遍体鳞伤。第五道神雷再次落下,燕珩终于撑不住,吐出一大口血,倒在地上。

    众鬼修看了,都心神惶惶。阴极南忽然冲出来,跪在姜篱跟前道:“劈得好!二姑娘、二姑娘,您听我说,我来王家全是受师祖指使。他在岛里欺压我等,无恶不作。要不是被他胁迫,我怎会图谋殷家,还侮辱你和长公子?”

    姜篱低头看他,脸色喜怒不明。

    忽有个鬼修从废墟外冲进来,姜篱神色一凛,正要出剑,那鬼修双膝跪地,喊道:“萧二娘子,莫听首领胡说。小的求您手下留情,明察秋毫。往日温梦枕门人虐待人奴,男的做尸傀,女的做炉鼎,过得猪狗不如。多亏老祖宗斩杀温氏,执掌鬼岛,我们这些人奴才得以逃出生天。

    “老祖宗一心修行,常年闭关,三百年未曾踏出过鬼岛一步,今次若非阴首领邀功求赏,老祖宗也不会过来。殷家和王氏相争的血债无论如何都怪不到老祖宗头上啊!”

    又一个女修冲进来跪下,道:“鬼岛蓄奴成风,一旦老祖宗魂飞魄散,岛内无人弹压,明日我们这些人奴焉有命在?尤其我这等女郎,必定沦为大能采补的炉鼎。只要娘子放过老祖宗,我等必定不再襄助王氏,任凭娘子驱使。”

    紧接着,钱塘所有鬼修都齐齐跪地,哀求道:“求娘子开恩!”

    阴极南惶然四顾,急得额冒冷汗,道:“二姑娘,我真的是被师祖逼的……”

    阴极南和众鬼修各执一词,唯有燕珩一言不发。

    半晌,燕珩撑着地面,颤抖着爬起来。他浑身是血,连刚刚躺过的泥地上都洇出了一片深深的血迹。他不争辩,亦不反驳,只叩首道:“请师姐行刑。”

    姜篱抬起手,掌中雷电迸发。阴极南见姜篱要杀燕珩,微微松了口气,这至少证明她信了他的话儿吧?谁知电光一闪,一道电弧贯穿他的心脏,他浑身麻痹,经脉尽毁。他大睁着眼,直挺挺地倒下,惊起一地尘埃。

    “阿珩,”姜篱低低叹息,“你是我师弟,你被卖入鬼岛,误入歧途,焉无我的过错?你本不事庖厨,若我提前察觉你一反常态下厨的隐情,若我多关心你和阿竹,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张开手,夜风呼呼从指缝里逝去。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有错,我亦难辞其咎。剩下四道雷,”她一字一句道,“我代你受。”

    话音落下,众人皆惊。殷识微伸出手试图拦她,她微微侧过脸,食指一划,一道结界横在他和她之中,他无法再前进一步。乌云再次汇聚,连续四道雷霆悍然落在姜篱身上。燕珩愣愣望着她,泪水潸然落下。

    四道雷而已,有天问九章淬炼过的肉身,小意思。姜篱咽下喉间涌上来的腥甜血液,硬撑着站了起来。而且以前师父劈她不知道多少回,她早就习惯了。

    想起那个善恶不明的白衣上人,她忽然感到万分茫然。

    燕珩说的没错,她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她身边的人。

    师父、阿竹……一个一个,全部变得好陌生。

    “师姐。”燕珩哀声唤她。

    “别再叫我师姐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我恩怨已清。往后你不再是我师弟,你做什么事,也不再与我相干。今日起,我们恩断义绝。”

    她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不……”燕珩拼命摇头,“师姐,不要不认我……”

    他嘶声呼唤,可姜篱没有回头。

    城头上,王秉正见阴极南已死,蹑手蹑脚想跑。一个鬼修擒住他,把他押到殷源流面前。王氏被俘,钱塘城破,殷家子弟入驻钱塘。鬼修们围在燕珩身边,束手就擒。韩争渡伤势未愈,向殷源流告辞。韩家撤出钱塘,殷家整顿兵马,准备休整一番,再向孤剑城进发。

    夜色之下,姜篱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经脉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痛。燕珩交给她的乾坤囊里有她的两条残腿,拼上她此前收回来的脑袋、双手、躯干和心脏,她的尸身便全齐了。只要找殷识微验尸,便可知道她到底因何而死。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延捱着,不验尸,也不休息,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身后多了一个人,她略略回头,看见殷识微默默跟着她,不远也不近,始终保持着三尺的距离。这个家伙不爱吭声,跟个幽魂似的,大晚上,四下皆是战场废墟,满地破烂的尸傀,若是旁人,只怕会被他吓死。

    “干嘛跟着我?”她没好气地问。

    “等你成亲。”他淡淡说。

    “我都这样了,”她气道,“你还想着那种事?”

    “那等你好了,”他走上前,取出几枚丹丸塞进她嘴里,“再成亲。”

    丹丸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姜篱心里的苦稍微淡了一点。

    她说:“殷识微,我好累,我不想走了。”

    他蹲下身,“我背你。”

    她迟疑了一会儿,爬上他的脊背。他稳稳地把她背起来,她忽然觉得一切似曾相识。好多好多年前,从天南福地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一片废墟,也是筋疲力尽,也是被一个人背着。

    殷识微背着她往前走,满地清凉的月光,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好长。

    “去哪儿?”她问。

    “回家。”

    “家?”姜篱靠在他肩头,茫然地说,“我一直以为苍岚山是我家,可原来不是。我没有家了。”

    她心头酸酸的,大概是被雷劈得太狠,又开始痛了。

    “殷识微,你不要回头。”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在抹眼泪。

    坚不可摧、天下无敌的姜篱,才不会哭。

    “嗯,”殷识微一向听话,“不回头。”

    眼泪浸湿了他的肩膀,姜篱尴尬地拂了拂他肩头,“下雨了,你的肩膀湿了。”

    “嗯,下雨了。”

    “你没发现什么吧?”她是指她哭了的事。

    “没发现。”

    那就好,姜篱闭上眼。吃了他的丹丸,她变得好困,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一切悲伤,一切苦痛都慢慢褪去,她被严静温柔的黑暗包裹,不再思虑那些难解的恩怨。

    “我们到底去哪儿……”她喃喃问。

    “回家。”殷识微还是那个答案。

    她想告诉他,她已经没有家了,却听他轻轻说道:“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们的家。睡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嗯……

    意识静悄悄滑入黑夜,她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