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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衔柳 柒拾陆 真相

    那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张纸条被贴进了凤遇竹的衣角。

    凤遇竹本是主动方,却不成想,此一会面,成了被动方。但这并没有什么要紧,总之事情的发展正朝着她想要探究的真相步步走进,所以她也就顺水推舟,没有对妇人坦白自己此行真正缘由。

    见凤遇竹发问,女人点点头,反正她已经赌了,这一把,无论输赢,都是最后一次。

    “既然小哥儿有心回来,想必此次,我是押对了,”妇人道,“小哥儿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听?”

    “二妮的死,前前后后,所有所有。”

    经过今日种种,凤遇竹对此事的看法已经有些变了。直觉告诉她,二妮死亡的背后,定然藏着一个悲凄的故事,她不止想知道真相,还想……为这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做些什么。

    王秋英缓缓点头:“到里面坐吧,我慢慢同你说。”

    凤遇竹在破旧的木桌前坐下,从王秋英的口中得到一个更为详尽的故事:

    自王秋英第二任丈夫去世后,她便同二妮相依为命,王秋英生得好,村里的汉子又欺负她是个寡妇,以为她无依无靠,不论白日夜里常有骚扰,但就像王秋英自己说的,她是个厉害的女人,即便被命运磋磨,但作为母亲的她不容许自己软弱。村里的老汉后生来一个,就被她用笤帚打出去一个。

    旁人说她泼辣,但王秋英知道,只有她泼辣,才没人敢欺负自己娘俩。

    牛二妮是个懂事的孩子,很乖巧,懂得母亲不易,干活也麻利。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村里的孩子自小都会干活,大人锄地,孩子割草喂猪喂牛,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天,牛二妮跟同村的一个叫来娣的孩子午后一同出了门。

    天色渐昏不料突然下起了暴雨,两个孩子迟迟未归。想来是在哪处躲雨,王秋英想着等雨停也就回来了,如果雨一直不停,她就只能出门找孩子了。

    谁知道老天爷就是这样磨人,眼见天都快黑了也不见雨停,王秋英无奈,只能取了伞和灯出门去寻。

    但割草又不像锄地,并不是固定地点,说不定见这块儿没草,两个娃娃又跑到别处去了。王秋英只能依着大概方向寻找,一边跑,一边喊自己女儿。

    天黑了,她提着灯,嗓子几乎喊到沙哑,可雨幕却吞噬掉她所有的声音,她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心中越发焦急。

    就在她近乎绝望之时,仿若心灵感应一般,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娘”。

    她冲着声音的源头寻去,借着油灯昏暗的亮光,王秋英看到了此生难以忘记,让她在无数午夜惊醒的画面——

    瘦弱的女孩躺在地上,刺骨的雨水冲刷着她瘦小的躯体,衣不蔽体,下体的血迹顺着雨水被扩散到四周,乍一看,活脱脱一具冰冷的尸体!

    画面入眼的瞬间,王秋英整个人犹如被浸湿的裹尸布包裹,一股绝望又令人窒息的寒意自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

    她冲上前抱起自己的孩子,将女孩搂进自己的怀中,颤抖的嘴唇张得大大的,可嗓子里却扯不出一个音节。

    王秋英忘记自己是怎么将二妮带回家的了,她只记得将自己的孩子紧紧圈进自己的臂弯,像是一只护崽的母兽,仿佛只要这样做,就能保护好她的幼崽,不让它受到任何伤害。

    “娘……我好疼啊……”

    “娘……好冷……”

    王秋英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那种心跳近乎停滞的感觉。

    “是我……”凤遇竹面前的妇人突然捂住脸,“都是我……”

    “如果那天一开始我就去找她……如果我快一点……”

    说到此处,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原来……是这样……

    凤遇竹有些失神,怪不得福乐极怕雨夜,原来是这样……

    二妮竟是死在那场雨夜中吗?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村里的人要说她是淹死的?他们又在隐瞒什么?

    而且,原本陪同二妮一起的福乐呢?她又去了哪里?

    这件事肯定还没完。

    看着痛哭的妇人,凤遇竹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等了半晌,见她情绪终于有了和缓,凤遇竹才继续问道:“这……就是全部了吗?”

    闻言,王秋英抬眼,通红的眼睛覆上一层苦涩,她摇摇头,又继续同凤遇竹说起了那个被隐瞒的真相。

    二妮并未因那场凌辱丧生,王秋英心中隐隐明白,想来,是村里的王八蛋,见欺负不了她,就将怨气发泄到了自己女儿头上,也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意外,可这些,她终究是无法追究。她一个寡妇,旁人口中的“再嫁妇”,名节好或坏也就是这样了。可她女儿不一样,二妮不过十二岁,不到豆蔻之年,她还要嫁人,女儿家的清白何其重要!

    王秋英没办法将这件事闹大,泼辣如她,也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只要二妮还在,其他的,总能熬过去。

    可老天爷似乎就是喜欢开些要人命的玩笑,二妮——怀孕了。

    二妮比起旁的女孩,癸水来得要早些,平日也算规律。但自那日后,却是月余不见动静。

    王秋英知道,完了。

    她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二妮身上竟出现了反应,她还想骗骗自己,可她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又怎么会不清楚?!

    她不敢带二妮去看大夫,只能自己偷偷蒙了脸,去远一些的村子里求药。

    只要打下这个孩子就好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大夫的一句话,却让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打胎药,对人体伤害极大,能挺过来的,元气大损,挺不过来的……

    是啊,王秋英瞬间只觉天塌地陷,大人尚且如此,何况二妮还是个孩子,她又怎么受得住呢?!

    医者仁心,大夫劝她,如果实在家里贫苦,他认得一家人,就想要个孩子,不如生下行个善事,也免得自己去鬼门关走一趟。

    把孩子生下来吗?可生产难道就没有危险了吗?

    人生中有太多不愿面对又不得不做出决断的事,王秋英痛苦地闭上眼睛,缓缓点头。

    在眼下搏一把和九个月后搏一把中,她选了后者。

    她对自己的女儿说,只要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的,只是不知道是在安慰二妮,还是在安慰自己。

    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二妮被她藏了起来,对外便说是放到娘家住去了。

    可变故,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