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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衔柳 柒拾玖 最后

    王秋英将最后的黑暗展现到了凤遇竹眼前。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会做些什么呢?或许是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又或许是不断地自责,为什么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但最重要的,一定是,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这位失去孩子的母亲丧失了最后的理智,但她却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杀掉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

    她的第一个目标,是侵害自己女儿的畜生。她知道是谁,一直都知道,但她太懦弱,她的瞻前顾后,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该了结了那个畜生,带着自己的女儿远走高飞!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脑海中回荡着自己女儿最后绝望的眼神与呼救,王秋英的视线落到了菜刀上。

    在任何时候,一柄刀与疯子的结合都是让人畏惧的。

    可偏偏,疯子又是没有理智的。

    一次鲁莽的行动让她并未成功杀死侵害自己女儿的凶手。反而将这事闹大,让村里人对她更生芥蒂。

    侵害二妮的余老三没有被王秋英杀死,甚至重伤也没有。女人的歇斯底里,最后在余老三身上留下的只是后背一道长长的疤。

    她没想到那天余老三家会有那么多人,也没想到会有人拉了余老三一把,让自己全力的一刀没有砍死那个畜生。

    王秋英伤了余老三,可后者却没有报官,倒不是他自觉有愧或是其他什么,只是在他看来,没有必要。

    作为施害人的他甚至在事后大摇大摆找上王秋英。

    “你恨我?”

    淫邪的嘴脸落到王秋英眼里,她只想将眼前称不上人的畜生生吞活剥,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觉得你家那小蹄子是因为我死的?”

    “王秋英,”满脸络腮胡的余老三讥讽地笑了声,“她死是因为你!”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

    “明明你只要乖乖听话让我爽爽就好了——”

    “老子找你是看得起你!明明都不要脸找了两个男人了,你他娘的还跟我装什么烈女!”

    “你硬气!但你女儿呢?”

    “她可没你那么硬气~”

    “你女儿落到这个下场,都是因为你!”

    “对了~要不要我跟你讲讲那晚的细节?”

    “她虽然瘦了点,身上该长肉的地方也没长,跟个豆芽菜一样,但叫起来——那叫一个销魂~那叫一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不等他说完,王秋英已经冲上来准备狠狠给他一拳,可惜,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以前不动你是因为邻里邻居都看着听着,但现在,出了这些事,你觉得还有人会帮你吗?”

    “你已经是养出小荡妇的老荡妇了~如果我现在想干点什么,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愿意管这件闲事儿?”

    “王秋英,你的确比其他女人烈性,但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厉害得让我们都怕了你吧?”

    阴恻恻的话语落下,王秋英眼前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余老三那张猥琐淫邪的大脸上。

    ……

    或许最底层的人就是这样,挣扎着活下来,活下来后,又挣扎着想死去。

    这世间对于王秋英本已经没有任何牵挂,她想死,想下去陪自己的女儿,可恶人尚在人世逍遥,她又怎么有脸下去见自己的女儿?

    人就算在绝望时,也总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才甘心的。

    王秋英报官了。

    事实上,在天朝,强奸是被列入法令的大罪,同样,杀人亦是重罪。

    官府接到的凶杀案不少,至于强奸案,除却致死的案例,十年难遇一次。但这也不难猜到。毕竟,没有任何一名女子愿意将自己失节丑闻告知天下。

    王秋英到官府一路艰辛,毕竟村落地处偏远,村里人又时时有眼睛落到她身上。

    但这些,在她到达衙门的那一刻,都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王秋英在县衙门口站定。

    “咚——”

    “咚——!”

    “咚——!!”

    堂鼓一声接一声响起,好像在为她提前庆贺胜利。

    只是,她的人生到底要经历多少次坎坷?或许自她出生的那一刻起,老天爷就没想过让她赢。

    “哪有这样的事!?”

    “王秋英的女儿是自己下河淹死了,官差老爷您别听她胡说,她是想女儿想疯了!”

    “是啊是啊,不信您去打听打听,村子里哪个不知道她疯得厉害?”

    “可不敢胡说啊大人!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敢骗您呢?”

    “我们说的,都句句属实啊!”

    真是讽刺,明明是该查明真相的官差,也信奉三占从二、四不拗六。

    面对这些,她却无法自证,甚至于那畜生对于二妮的所作所为,也无一丝痕迹可以追究,人的污名一生难消,可一场大雨,却能冲刷掉所有作恶的痕迹。

    村里人信法不责众,却也不想与衙门扯上关系,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为二妮的死因做着隐瞒。

    官差信了大多数人的话,就连打捞河底尸体验证真伪的事也懒得去做。

    王秋英怕最后的希望破灭,只能放下声名站出来指控余老三侵害自己。

    可即便她如此豁得出去,结果依旧不如她意。

    有人说,王秋英是二嫁妇。

    有人说,常年有男人出入她的屋门。

    有人说,她的浪荡是村里出了名的。

    她所做的一切一切,只是让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更大的笑话。

    官差走了,王秋英也彻底疯了。

    人的本质是一头野兽,当一个人被夺去所有理智,野兽的本能就会展现出来。

    一只失去幼崽的母兽,会做些什么呢?

    她往村里的水井下药,三番五次提着刀找上余老三,可换来的却是一次次毒打与咒骂。短短半年,她老了二十多岁。

    有人提议,将这个疯妇烧死,可村里的男人不愿,还有人说,官差到他们这儿走了一趟,若是什么时候兴起又折回来,发现王秋英死了,不好圆回来。

    其实理由也不重要,或许他们只是偶然发现,拥有一个玩物的感觉不错。

    此番种种遭遇,似乎终于浇灭了她的复仇之心,她不再反抗,不再挣扎,似乎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就这样,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在。

    但其实,她并没有放弃,只是换了种方式。她终于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并不能为自己的女儿报仇,而寄希望于旁人身上。

    “这样的纸条我写了三十张,每遇到一个生人,我都会递出去一张纸条,而你,是最后一个。”

    王秋英的故事说完了。

    在说书人看来,这应当是一个再精彩不过的故事。

    可凤遇竹不喜欢这样的精彩。

    她好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要对这样一个故事给出最后的反馈,真是一件难事。

    她想了很久,依旧没有想出到底要说一句什么样的话才对得起这个故事,但或许,沉默,就是最好的反馈。

    最后,凤遇竹跳过了这个令人压抑的话题,她郑重地向妇人保证:

    “我一定会还您和二妮一个公道。”

    妇人笑了。那是一种释然,又或是解脱的笑。

    “谢谢你,小哥儿。”她说,“我递出去的纸条,只有给你的这张,又回到了我手里。”

    凤遇竹视线落到别处:“您从一开始装疯,就在提醒我。”

    “做了那么多让我回来。这张纸条能回到您手上,全都是因为您的一番苦心。”

    王秋英摇摇头:“一般人不会观察得这样仔细……”

    “算了,不说这个了。”妇人道,“小哥儿,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她认真地看向凤遇竹:

    “你此次,当真是因为二妮托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