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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衔柳 壹佰贰拾壹 我害死了我最亲近的人

    “我真正开始活,就是从这个名字开始。”

    她的语调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只是看着眼前人的眼神十分认真,

    “从这个小姑娘开始。”

    柳烟桥知道,眼前人口中的小姑娘,就是自己。

    “也是在那时,遇见了心儿。”

    胡沁思继续说着,说到这儿,开口问道,

    “你还记得我们三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柳烟桥点点头,若有所思浅笑着缓缓道来:“那时候你总板着一张脸,心儿不敢同你说话,只敢拉着我悄悄问。在你背后夸你好看,说像是神仙托生,没留意压低声音,落进人耳朵里,惊得我们胡大小姐摔了一大跟头,擦了小半月的药才好利索。”

    闻言,胡沁思笑了笑,也点点头:“是啊……我在她心中的冷酷形象也因为这一跤土崩瓦解了。”

    “胡姑娘细致,知道心儿羞怯,舍己为人帮她打开心扉。”柳烟桥道。

    “……我就出过这么一次丑,”胡沁思无语笑了,“倒是被你抓着说了小半辈子。”

    “就一次?”柳烟桥反问,随即作状思考,“嗯……我想想啊。”

    “心儿十六岁生辰,胡大小姐非要下厨给人做一碗长寿面,”她表情一本正经,语速放快,“那日是鸡飞狗跳,好容易没把厨房……”

    “死贱货——”胡沁思打断她,“我下厨那么多次也就恰好那日出了点意外,你非要揪着这个嘲笑我一辈子是不是?”

    柳烟桥好像没听见她说话,并不理会,而是继续说着,如数家珍:“还有某人第一次喝酒。自诩是个中高手,还没开始喝便圈了两坛酒,嚷嚷着不许别人同她争,结果一杯酒下肚就开始发疯,把自己的笛子踩断,第二日还倒打一耙让心儿赔。”

    “……”向来伶牙俐齿的胡沁思竟一时失语,“柳烟桥你今儿喝了出来的?”

    话罢,柳烟桥慢慢收敛脸上笑意,垂眸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只是想让你记起,我们有许多美好的过去。不要将自己困死在最痛苦的日子里。”

    “你这个人……”胡沁思垂下羽睫,用气音发出一声轻笑,“说话总是要拐个弯。”

    她轻叹一声,抬起眼眸,眼底藏着复杂的情绪:

    “柳烟桥,在遇见你和心儿以前,我从未想过,在这世上,也会有在意我的人。”

    “为我哭,为我笑,不设心防,不计回报。”

    “来到醉春阁,做这世人都瞧不起的皮肉生意,有你们俩,倒也能苦中作乐。”

    “我那时甚至觉得,在醉春阁比在外头那所谓的家里要好多了。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但是这日子竟然比戏文还荒诞……”

    “柳烟桥……”她的声音带上几分颤意,每一个字都好像是被寒风撕扯开的碎片,“我害死了我最亲近的人……”

    七月初的天气,随着这句话落下,竟让人骨头都开始发冷。

    柳烟桥眉头紧锁,看着面前人,不敢置信地摇头:“你怎么会这样想?!”

    “害死心儿的分明是那个死不足惜的张廉!”

    “你为什么要把错推到自己身上呢?!!”

    面对柳烟桥因心疼和不解而逐渐激动的语气,胡沁思的回答带上了鼻音,她摇摇头,绯红灼烧她的眼眶:

    “柳烟桥……是我放她出去的……”

    “我眼睁睁看着她断气,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心儿的手就在她手里一点点冷掉……

    胡沁思眉头不受控开始抽动,她抬头望了望天:

    “害死她的不只是那个杂碎……还有我。”

    看着已经自己钻进死胡同的胡沁思,柳烟桥抓住她的胳膊:“沁思,我再说一遍,心儿的死不关你的事!”

    “……是吗?”胡沁思苍白地笑了笑,别开视线看了看别处,“你知道,她逃跑当天,为什么只告诉我吗?”

    柳烟桥一愣。

    “因为她知道,如果告诉你,你一定不会让她去。”说到此处,面前人顿了许久,“……但我会。”

    “……”

    “我真蠢……”胡沁思低声道。

    “你说……若我拦住她,或是将事情告诉你,”她有些失神,“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她当时拦住了心儿,心儿就不会死吧……

    如果心儿还没死,现在应该就在……就在她的那把藤椅上躺着。那丫头懒得很,能躺着就绝不坐着,就连站着都要没骨头似的靠在人身上……

    “不要这样想,沁思,”柳烟桥轻轻摩挲她肩膀安慰,“没有人能未卜先知,你那时是期望心儿过得幸福,这件事再怎么样都不会是你的错啊!”

    此番话落,胡沁思没有接话。

    “沁思……”见她沉默,柳烟桥想继续开口,可话到嘴边,知道什么话都是多余的,斟酌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胡沁思沉默半晌,似乎是等着自己情绪平复,才慢慢开口:

    “人这一辈子……无非就是过去,现在,将来。但这三者的权重却不是平等的。大多人都说,看将来,看眼下。可构成人的,却是无数个过去。如今和将来的抉择都取决于过去,没有过去,也就无所谓将来现在。”

    “柳烟桥,我将我这小半辈子想了一遍又一遍。发觉自己亏欠了许多人……”

    她说,

    “我对不起心儿,更对不起你……”

    “这些年,我自私逃避,将你推出来,缩在你身后这么久。”

    “柳烟桥……这些年,”她看着面前人,“你又是怎么过的呢?”

    她不着痕迹吸了吸鼻子,别开眼:

    “我也对不起陈家宝,明知道没有可能,却又不愿真的松手,拖到如今才有个了结。”

    “我对不起身边每一个待我好的人……”胡沁思道,“我该感谢这点歉疚,让我好好反思这小半辈子。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我竟然想了这么多年才明白……”

    “……思如莲沁甘露,”她笑笑,“你这话……不恰当。”

    “我浑浑沌沌,什么事都想不清楚。思绪也总是很乱,有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你总叫我放过自己,可到底怎么样才叫放过?”

    胡沁思似乎有许多话都没说完,但她看起来是想终结这个话题了:

    “柳烟桥,我是已经被过去改变的人,改变了就是改变了,换言之,我的性子已经如此,胡沁思就是如此了,回不去了。”

    “你省些力气吧,少费些口舌,没有什么放过不放过的。不过是我想……换个活法而已。”

    此话落,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柳烟桥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可想了想,还是都咽了回去。

    “好……我明白了……”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不会再多说。却也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不说那些了,今日我来,是有一件事,要问问你的意思。”

    胡沁思抬眼看向她:“什么事?”

    “你先有个准备,”柳烟桥先出声提醒,见眼前人冲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才道,“我见到了心儿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