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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气象 第127章 由拒绝“父传子”引发的连锁反应(上)

    藩镇节度使作为分管一方的最高军政长官,位高、权重、责任大。查一下唐时节度使名单就会发现,那些在赫赫有名的战将,如王忠嗣、郭子仪、李光弼、哥舒翰、安禄山、史思明等都曾担任过节度使。

    如此重要的岗位,其人选历来由皇帝亲自选定,并颁发代表节度使身份的旌节。开元年间,节度使之间经常互相轮岗,目的是防范他们久居一地形成派系。天宝以后,玄宗怠于政事,节度使往往十数年不调整,这才导致安禄山坐大。但即便是在安史之乱后纲纪紊乱之际,节度使的任命权,至少从形式上看仍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

    这一规矩延续至代宗任职的最后一年,也即大历十四年(779年)二月,被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破坏。他病故后把位置私下传给了自己的侄子田悦,代宗迫于形势予以承认,由此开创了节度使世袭制的先例。

    田承嗣活了八十多岁,挑逗了代宗十几年,代宗对他反复容忍,双方虽然龃龉不断,甚至还曾有过武装冲突,但仍维持着名义上的君臣关系。

    田承嗣死了,他侄子愿意当节度使就当吧,反正如果不让他侄子当,换上个别人说不定还会引发战乱,魏博可是老田家经营了几十年的地盘,朝廷派过去的人根本没办法在那里立住脚!

    这一妥协引发了一系列的破窗效应,与田承嗣同一时代的节度使还有成德李宝臣、淄青李正己,也都到了即将归天的年龄。田悦继任让两人欢欣鼓舞,既然老田的位置可以传给后人,我们的位置也应可以!

    谁知就在他俩病重之际,那位好说话的皇帝代宗先他们一步而去,换上了强势果决的德宗。谁当皇帝对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新上任的皇帝,他居然拒绝承认节度使世袭制这一套!

    建中二年(781年)一月,李宝臣病故。临终前,李宝臣也想向老田学习,把节度使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李惟岳。

    不过成德军镇的情况与魏博不太一样,魏博完全由田氏当家,除了田悦,田悦的叔父田庭玠,以及田承嗣的十一个儿子均在魏博执掌兵权,势力非常雄厚,在魏博说一不二。

    而李宝臣虽也经营成德多年,但他手下许多老资格的将领都跟他一样出自胡人,生性桀骜不驯,不像老田家队伍那么好带。加之他的宝贝儿子李惟岳又远不如田悦优秀,想让儿子顺利接班,除了过朝廷这一关,还得先把那些不太听话的老家伙除掉,给他儿子创造个相对安全的权力环境。

    于是他以开会、喝酒为由,将成德十来位名高望重的军中宿将诓骗过来悄悄杀掉。可怜这些人跟随李宝臣征战多年,至死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经过一番折腾,成德的高级将领被杀的只剩下易州(今保定易县)刺史张孝忠、兵马使王武俊两人。

    张孝忠,别名张阿牢,生于开元十八年(730年),时年五十二岁,奚人(古时生活在东北的少数民族)。为人谨慎稳重,骁勇善战,长年率军驻防易州,用以防备北面的卢龙节度使朱滔,在军中很有威望。

    李宝臣通知他来恒州(今河北正定,成德治所)开会,他已知道了李宝臣想做什么。于是让他的弟弟张孝节替他跑一趟,并捎话给李宝臣:“我张孝忠怕死,不敢去见您。但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背叛您。我不敢见您的原因,就如您不敢去朝廷面见圣上一样。”

    张孝节吓哭了:“大哥,你让我这么说,那不必死无疑吗!”

    张孝忠安慰他:“你不懂,我要是去,咱们兄弟俩谁也活不成。而你去了,有我在这里,他肯定不敢杀你。”张孝节只好硬着头皮前往,李宝臣忌惮张孝忠骁勇且兵权在握,没敢动手加害,张孝节果然顺利得返。

    王武俊,本名没诺干,开元二十三年(735年)生人,时年四十有六,契丹人。

    他十五岁入伍,精于骑射,在军中是与张孝忠齐名的骁将。他在成德军担任兵马使,相当于参谋长,专司作战训练,是李宝臣的得力助手。李宝臣还把自己女儿嫁给了王武俊的儿子王士真,作为儿女亲家,他自然不好再向王武俊下手。

    替儿子该做的事都做完后,李宝臣放心的撒手人寰!

    可是假如他泉下有灵,得知儿子在不久的将来会被亲家所杀,不知该做何种感想。

    德不配位必受其累,我们总爱去拼命追求那些遥不可及、远超自己能力范围的事,还自诩这是拼搏进取,却忽略了身边唾手可得的幸福,结果往往身心疲惫又一无所获。

    假如李宝臣不去替儿子强求节度使位置,而是让他做个富家公子,平安度过一生,不也挺好!

    李宝臣死后,李惟岳在未得到朝廷批准的情况下走马上任。他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之前总与孔目官(干杂事的书吏)胡震、家僮王他奴厮混在一处游乐玩耍。

    上任后,他听从两人劝告秘不发丧,冒充李宝臣给朝廷上疏:“臣已经老了,臣的儿子李惟岳非常优秀,请允准他继任成德节度使。”

    而德宗此时刚刚剪灭了造反的泾州留后刘文喜,正在踌躇满志之际,接到奏疏一口回决,并派给事中班宏前往成德军镇,以探望为名看看李宝臣又在搞什么猫腻。

    班宏一来,李宝臣的死想瞒也瞒不住了。李惟岳用重金向班宏行贿,恳求班宏替他遮掩讲情。可班宏出自大儒世家,素有清廉正直的名声,坚决不肯接受,回到朝中把实情禀报给了德宗。

    李惟岳迫不得已组织发丧,并自任留后暂代成德政务,又唆使部下将领共同上表,替他向朝廷求取节度使旌节。德宗仍然不准,没经历过什么阵仗的李惟岳彻底慌了,急忙向魏博田悦与淄青李正己求援。

    当初,李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私下约定,将来把手中土地世代传给子孙后辈。因此,田承嗣死后,李宝臣极力给代宗做工作,说什么田悦是他看着长大的,又听话又懂事能力还强,劝代宗务必让田悦出任魏博节度使,还保证田悦将来肯定听从朝廷指挥。

    代宗本也没想反对,见他如此热情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答应了他的请求。

    田悦继位后,果然一如李宝臣所说,对朝廷异常恭顺,礼数不缺贡赋不少。但河东(治太原)节度使马遂却私下告诉德宗,田悦此人不太靠谱,有朝一日必会造反,请德宗提前应对防范。

    这次李宝臣一死,田悦知恩图报,多次上表为李惟岳说话,替他求取节度使位置。

    德宗一心想要改变他父亲一味妥协忍让的做派,无论田悦怎么讲情就是不松口!

    有人劝德宗:“李惟岳事实上已经掌握成德的军政大权,所缺不过是个朝廷的正式名分,我们不如卖个人情给他,还能让他对朝廷有所感恩。假如我们不同意,一旦把他惹急了与我们兵戈相见,到时可不好收场!”

    德宗义正言辞地说:“这些乱臣贼子拿着朝廷给他们的土地,借着朝廷授予他们的官职,去豢养他们自己的军队与朝廷作对!先帝曾那么纵容他们,也没见他们有多消停,可见卖不卖官给他们都没用。既然李惟岳一定要反,那给不给他节度使的名分结果还不都一样!”

    田悦、李正己没想到德宗态度如此强硬,不禁也动了气。不就是让你把节度使位置授予李宝臣的子孙吗?多大的事!别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豪横,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两人分别派出使者安抚李惟岳,并告诉他别慌,咱们团结起来和朝廷干,非得让皇帝给你下命令不可!

    与朝廷作对,这样的事一经传出,成德、魏博内部议论纷纷。

    藩镇与朝廷对抗,这些年里他们经历的多、也见的多了,无论闹的多凶,朝廷无非是打一棒子再给几颗甜枣。即便落败,也是主帅倒霉与他们无关,他们巴不得凑凑热闹大发国难财。因此支持的声音多,反对的寥寥无几。魏博节度副使田庭阶,以及定州刺史谷从政就是其中之一!

    田庭玠是田悦的亲叔,他找到田悦,以长辈身份很不客气的表达了两层意思:

    一层意思是,你田悦既已继承了田承嗣的遗业,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就好。至于李惟岳做不做节度使与你何干,为什么非要与成德、淄青联合在一起,共同与朝廷作对!

    第二层意思是,你看看这些年造反作乱的藩镇,周智兴也好、刘文喜也罢,哪个不是身死族灭!你若非要造反,干脆把我杀了,免得让我眼睁睁看着田氏灭族!

    说完后,他以身体有病为由,躲在家里不再参与军政事务。田悦好几次到他府中解释道歉,都被他拦在门外,最后竟忧虑成疾,病死了!

    成德这边,前定州刺史谷从政是李惟岳的舅舅,此人喜好读书学习,有些胆略见识,在成德军中威信较高。

    李宝臣在世时对他很忌惮,于是他托病辞职。李惟岳执掌节度使大权,也不愿搭理这个舅舅,什么事都与文员胡震与家僮王他奴商量。

    李惟岳决意要与朝廷叫板,采纳了胡震、王他奴意见,准备拿出家财犒赏军中将士用以收买人心。

    谷从政找上门来,苦口婆心的劝他说:“惟岳啊,现在天下太平无事,从朝廷回来的人都说这位新皇帝不好惹,不愿让我们世袭。你若公开与他较量,他还不得出动大军来征讨你啊!你把家里的钱给了这帮大兵,他们拿了钱自然人人都说你好、向你表忠。可如果一旦打了败仗,这些人有谁肯替你卖命?说不定还会拿着你的人头去换取功名。”

    “另外,你父亲在世时与幽州朱滔结下仇怨,朱滔恨我们恨到咬牙切齿,你若是背叛,朝廷肯定安排他来攻打我们。朱滔与我们近在咫尺,让他找到这么一个公报私仇的大好机会,带领范阳的虎狼之师汹涌而至,我们拿什么抵挡!”

    “当年田承嗣身经百战,其凶悍天下闻名,不听朝廷命令公然举兵,自以为无人可敌,可当他的大将卢子期被擒斩后,还不照样指天哭泣,拜求朝廷饶他一命!多亏你父亲按兵不动,替他向代宗求情,才让他获得赦免,否则哪里还有他老田家的今天!”

    “你在温室长大,没有经历过任何危难,难道还想效仿田承嗣!为你考虑,还不如让你兄长李惟诚暂时代理军府事务,你主动前去朝廷报效,就说谁当节度使由皇上您定。我想德宗一定会感悦你的忠义,既便得不到高位,至少不会失去富贵!否则,大祸就要临头了。”

    谷从政这里提到的李惟诚,是李宝臣侧室所生之子,与李惟岳是同父异母兄弟,李惟岳一直看不上他。因此谷从政这番话不仅没有让李惟岳觉悟,反倒使其对谷从政更为厌恶,谷从政只好回到家中装病。

    第二天,李惟岳着手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派人把李惟诚送到了淄青李正己那里,李惟诚的母亲是李正己儿子的大姨子,与李正己沾点亲戚,这么做算是给李正己一个面子。

    另一件是安排家僮王他奴到谷从政家里,二十四小时监视谷从政。谷从政一怒之下服毒自尽,临死前叹惜着说:“我不怕死,就是为你老张家马上灭族感到悲哀(李宝臣他们一家原姓张,李是赐姓)!”

    同样的家族、同样的事情、又是同样的长辈劝告,从李惟岳、田悦两个年轻一代的表现来看,虽然都是没有听从,但田悦在人性上显然要比李惟岳强出许多!

    当成德、魏博、淄青三个藩镇正在紧锣密鼓的阴谋作乱时,朝廷这边也没闲着,一系列地调兵遣将、部署安排接续发出。

    山西、河南等地藩镇陆续转入一等战备状态,一场席卷河北、河南、江苏、山东的战争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