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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黑道往事 第253章 煎熬的表演

    我不是预言家,更非刘宝亮肚子里的蛔虫,宋哲同样也没开上帝之眼,他也不可能提前预料到刘宝亮具体会做什么。

    无法预知,但可以未雨绸缪。

    宋哲很委婉的提出一个十分冷血的提议,他点了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没有浪费一丝一毫尼古丁的将烟雾全部吸入肺中,然后缓缓喷出来,在缭绕氤氲的烟雾中,他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他说:

    “老四,刘宝亮打得什么算盘,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有所取舍。”

    “你把话说明白!”

    宋哲隔空指了指桌面上的手机,沉默许久,缓缓说道:“根源在鱼币,老四,你现在可以打电话,让鱼币来五龙酒店,来聚义堂都可以,以商量交换细节的名目...”

    宋哲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我脑子轰的一声,仿佛有一颗炸弹被引爆,这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仿佛有无数个念头,也仿佛停止了思考,失去了思维能力。

    影视剧里,总喜欢把灭口描绘得如喝水吃饭一般简单,然而,回归现实,人非冷血动物,又几个人能提着刀子,插进曾经手足兄弟的胸膛?

    鱼币96年下半年就开始跟我打流,是最早跟我的那一批,而今,近六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六年!

    我还记得,鱼币刚跟着我时,他稚嫩的脸上浮现出腼腆的笑容,记得他喊我四哥时,眼神里的敬畏与崇拜。

    我也记得,97年年初,当我告诉鱼币,要去杀人,要杀老鼠时,他低着头,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一口气抽了四根烟,而后抬起头,声音中带着颤抖的点头说:“我干!”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爸莫出息,是个烂赌鬼,喝醉了就打我妈,有一次我亲眼看见我妈哭着拿着甘草磷(百草枯的主要成分)想喝,被我打掉了,喝农药不成,我妈抱着我哭,她说对不起我和我妹妹,让我长大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做人上人。我那时候才七八岁,不知道人上人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知道,出生这样的家庭,拿着这样一副烂牌,想要翻身、想要打赢,有多难,但幸好,我遇见了四哥你...”

    鱼币还说:“四哥,能跟着你,是我幸运,四哥你讲义气,三哥捅了大脑壳,你替他扛,硬挺着让峰哥扎了一刀,其实你完全可以撇开干系的,可你还是那么做了,有你这样的大哥,我还能说什么呢?老鼠调皮,就该搞他!有一天,江波如果呲毛,四哥你讲话,我肯定搞死他!”

    很难说,当初鱼币在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做戏的成份,可我清楚的记得,当他抬起头,说“我干”的时候,泛红的眼眶里透着的是一种叫信任的眼神。

    可讽刺的是,六年后,在曾经无比信任,哪怕为之杀人也可以义无反顾的大哥眼里,此时的鱼币,已成了负资产...

    我无法知道,当鱼币得知自己随时可能被端上餐桌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无比清晰的知道,此刻的我,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我能怎么办呢?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四了,也不是当年的四哥了。

    鱼币,是四哥的鱼币,四哥,不仅仅是鱼币的四哥。

    我不仅仅有鱼币,我还有鸭子,有八戒,有付彪,有李瑶,我有聚义堂,有五龙酒店,有几个洗头房,我卖黄碟,卖米粉,开网吧,我砍人,我杀人,我双手血腥累累,我的心已百孔千疮。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反复的问自己,我真的能做到,轻描淡写或者故作深沉,或者强颜欢笑的打这个电话么?

    我以何种面目去面对鱼币的赌鬼父亲,和对我非常尊敬甚至恭敬,每次见我都低着头,仿佛尘埃一样卑微的鱼币的母亲?

    我怎么面对鱼币的亲妹妹,那个馋嘴的小花猫,那个挽着我手腕,亲切的叫我何哥哥的刘静?

    我又该怎么跟鸭子、付彪他们解释鱼币的死?当他们知道,是我何嘉祥亲手杀死的鱼币时,会怎么看我?

    我真的后半生不会整晚做噩梦么?

    ……

    或许是看我迟迟未下决定,也或许,宋哲对我的煎熬感同身受,他将桌上的诺基亚手机推到我面前,说:

    “在利益面前,道德是经不起考验的,给鱼币打个电话吧,就说先来聚义堂商量细节,这样,或许你会好受点。”

    或许是罪孽也需要一种道德上的逻辑自洽,也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只想给自己灭口找一份心安理得,我失了魂一样,拿起桌上的手机,换了卡,再以极快的速度,给鱼币的备用手机打了个电话。

    几秒钟吧,电话就通了。

    电话里,鱼币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倦,他说:“喂,四哥?”

    也许,我也有当演员的天赋,我确信我说话的语气,与寻常无异,我问:“到哪了?”

    “过归阳镇了,马上出祁东。”

    “你坐的什么车?”

    “上货的那台老金杯,换了牌,四哥,你放心,不是第一天出来打流了,我莫得事,公安抓不到我。”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沉默着,这一刻,我感觉脑袋有点空白。

    脑海里,预设的台词,似乎已全然忘记,我深知这种沉默会是一把刀,一把让鱼币提高警惕的刀,可我依然记不清接下来的台词,该怎么说,以何种语气表演最为恰当。

    “怎么了,四哥?”

    鱼币问,电话那头,鱼币似乎是开着车窗,我隐约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这么冷的天气,开着车窗想必也有点冷吧。

    我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想象着鱼币开着车窗,满眼疲惫,头上满是油垢,嘴角歪斜的叼着被北风吹得烟灰四溅的烟画面,也是在这时候,我终于记起了台词。

    演员应当有敬业精神,我故作深沉的“嗯”了一声,拖了个长音,然后若无其事的说:

    “开快点,先来聚义堂,商量下细节。”

    说完,我死死攥着手机壳,让手机听筒充分贴着耳朵,仔细地听着那边的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