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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御九州 第109章 逃亡路上

    小雪。小雪。

    天刚蒙蒙亮,狭窄的官道上,一架马车顶着寒风急驰。

    马鞭奋力挥舞发出的“唰唰”破空声,与婴儿的啼哭交织在一处,叫人心烦意乱。

    马夫,或者说正在赶马的,却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

    “爷……”

    车厢内响起女孩颤抖的嗓音,“太颠了。小团子喝不下。”

    “不管。”老人头也不回,狠心道:“没死就成。”

    话音刚落,老人想起一个人,终是叹了口气道:“他身负血海深仇。现在多吃些苦头,就当为将来积福。”

    女孩轻轻“嗯”了一声,泪珠啪嗒啪嗒滴落……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竟奇迹般的变成“咿咿呀呀”的叫喊。

    见此一幕,女孩不禁破涕为笑。

    小婴儿便跟着笑出声。

    “两国边界,自古盗匪横行。咱爷俩算命大的。”

    “万不能辜负杨公子托付,但更不能为一个孩子耽误大人性命。孰轻孰重,爷爷拎得清。”

    老人正是从扶风出发归乡的酒垆掌柜,沈隗。

    有陆氏安排的人护送,路上本不会出现大的差错。

    但意外偏就出在陆氏。

    沈隗每回想起经历的这一个月,都不由得心悸,且气愤难当。

    松花酿乃扶风最名贵的酒不说,他在扶风经营五十年,收入岂止一间酒铺?再有明里暗里的收入,财富达千金之巨!

    但可惜此时,全都化为梦幻泡影。

    “正所谓金玉其表,败絮其中。陆氏传承四百年,难免江河日下。”

    沈隗心疼失去的一切,但这番肺腑之言,绝非咒人不好。

    小女孩开口道:“也有好几个大叔为了救我们……”

    沈隗是老江湖,根本不等别人开口,早先就拿了大把金银给大家买酒。却没能改变那些人的异心。

    三天前,他们途经一个山坳时,有护卫与盗匪勾结。既要谋财,更要害命!

    几名或忠心陆氏,或受恩于杨公子的好汉,拼死全了自己的气节。也为他们争得一线生机。

    “小芽儿,爷爷现在穷得叮当响,你不会嫌弃爷爷吧?”沈隗这句纯粹的废话,他就怕女孩被刀光剑影吓坏了,挑着些放松的话说。

    谁料女孩干脆利落道:“嫌!”

    “没良心。”沈隗哼道。

    “我嫌爷爷老了,头发胡子花花白白的,不好看。”

    “人都会老,会死的。即便是神仙,也会死。”沈隗惆怅道。

    女孩逗弄着婴儿,又说:“爷爷你每天都参禅诵经,就不求佛祖保佑你长生不老吗?”

    沈隗脱口而出,“老也有老的好处。”

    这样出了门,若碰见一个神仙,即便对方几百岁了,但见到自己白发苍苍的模样,开口必然也是一句,“老人家”。

    生意人嘛,爱占便宜是与生俱来的。

    小女孩喃喃道:“爷爷长生不老,就能给小芽儿赚好多好多钱。永永远远饿不着我。也饿不着小弟。”

    沈隗默不作声。他回头望向来时的路,未见追兵,松了口气的同时,仍是于心不忍,将速度放缓了一些。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城门下。

    “兰溪城,到了!”

    沈隗蓦然一怔,思绪渐渐飘到极远的地方,好像又看见难民群中,一家五口互相激励着逃荒时的场景。

    他的父母、小妹、小弟,都在那一年相继离世……家乡还在。家却没了。

    一场下不停的大雨,隔了五十年春秋,终于又将头发花白的老人,视线模糊住。

    “丫头。”沈隗先一步走下马车,“到家了。”

    “爷爷一辈子没翻过几本书,每听杨公子讲话便如饮琼浆。他曾对爷爷说,路过故乡要下车而行。这是不忘本。”

    沈隗身子骨还算硬朗,一把将小女孩从马车中抱下来。

    女孩问道:“杨公子说的?”

    “书上写的。”沈隗脸色认真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好几年前了。大概那时,他就料到终有一天,爷爷会返回故土。”

    女孩又想起那天夜里,见到的儒雅青年,不禁喜上眉梢,“爷爷的忘年交。”

    老人摇头。

    却不开口否认。

    只是他打心底觉得,应该少有能做那人朋友的。

    即便有,那也是圣贤君子。绝非常人,更非自己这个蟊贼。

    他偷盗封存大妖真灵的琥珀。一念之差,酿此惊天大祸。悔之晚矣!

    其实,沈隗大可说,即便自己恪守底线,总会有别人。智远更会想尽一切办法,将琥珀送至杨钧手中。

    但说到底,这个人偏就是他沈隗。并非别人。

    沈隗抬头,城门上大书特书的“兰溪城”三个字,早不复当年模样。

    在那个朝不保夕的年代,牌匾上仅有的一两根金丝,三四颗铆钉,都被拆了换粮。哪里还有留的?

    偌大的兰溪城,也在一场场骚乱中,焚烧殆尽。

    群情激奋的百姓杀入商贾之家。他们临走时,大约已看见那些人,打起了改朝换代的旗帜。

    可之后不久,听说于赈灾毫无成效的大虞朝廷,一月之内就将十数万“暴徒”枭首。

    再与赈灾粮一起下来的,还有一麻袋一麻袋的精肉。

    于是,又有了一场歌功颂德的盛宴。

    沈隗将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收拢回来,心中再三叹息,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毕竟,那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只是望着干净整洁的城头,多少有几分欣慰。

    都过去了。

    沈隗刚要走过去,城门竟自行打开。

    并无守城士兵。

    时辰尚早,空荡荡的大街上不见任何活物,令人暗生凄清之感。

    “不对劲。”

    沈隗开酒垆的,酒客中不乏走南闯北的商人,席间也曾谈及兰溪现状。

    在今年初,他还听说,兰溪城人丁兴旺,一片繁华。

    何以如今,成了这副凋敝之景?

    “我们走吗?”

    程青小心翼翼缩在老人身后。

    沈隗冷静指出,“兰溪是座边境孤城,回走一定会撞见那伙强盗。绕过这里,我们是能啃树皮吃树根对付。”

    但那不足周岁的幼儿,就得活活饿死。

    程青用力摇头,不,一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