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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又名:惜辞录】 第50章

    沈惜辞这番话终于令沈惜泽稍微恢复了一丝理智,慢慢地松了口,她趁势从床边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脚又捂着肩膀跑去给沈惜泽倒水,沈惜泽伸手摸了摸嘴角的血迹,看向沈惜辞右肩那浸透衣裳的暗色液体,目光渐渐沉寂了下来,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那钻进牙髓的疼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满口的牙齿咬碎了一般。

    “二哥哥。”沈惜辞端了水递到沈惜泽唇边,见他紧闭双唇,瑟瑟发抖的样子,担忧不已,再这样咬下去他的牙齿真的会废的,得想个办法拿点软和点的东西给他咬着,沈惜辞左看右看都没看见可以咬的东西,索性撸起袖子,露出细嫩白皙的胳膊,她咬咬牙,硬着头皮,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递到沈惜泽面前,道,“二哥哥再这样下去牙会被咬碎的,要不你咬我手臂吧。”

    沈惜泽警惕地瞪着她,不肯配合。

    沈惜辞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手臂,走到桌边拿起一块抹布扭成一团朝沈惜泽走去。

    “滚出去。”沈惜泽阴恻恻地扫了她一眼,目光森寒,带着浓重的戾气。

    沈惜辞眼疾手快,趁他张口的一瞬立刻将抹布塞进了他的嘴里。沈惜泽刚刚含进去,就立马吐了出来,沈惜辞顺势捡起那抹布用双手掰开沈惜泽的嘴,继续塞进去,半带威胁道,“二哥哥要是想保住你的牙齿就得继续咬住它,如果你再吐出来,我就去告诉大伯父和大伯母他们,让他们来帮你戒药瘾。”

    “......”沈惜泽立即妥协,任由她折腾。

    见沈惜泽不再继续发狂,只是死死咬住抹布的嘴巴不停颤动,沈惜辞这才稍微放心下来,想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于是轻声哄道,“二哥哥,我给你讲故事听吧。”说完之后,也没见沈惜泽有反应,沈惜辞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绞尽脑汁搜刮了半天还真找不到能逗沈惜泽开心的故事,忽然想起自己前世看小说时觉得有趣的一些片段,于是随便挑了一则自顾自地讲起来,‘’从前有个富商家的小少爷,因从小不学无术所以目不识丁,后来花银子捐了个官,为了笼络想要辞行的上一任师爷,一日,在老仆的提点下他去了书院,见着那师爷便急急开口道要他救命,师爷疑惑万分,便问:大人此话何解啊?

    少爷回:如今衙内正缺个师爷,不知师爷你可否愿意帮我?

    师爷婉拒道,“这书院人才济济,怕是想要胜任这师爷之位的人数不胜数,小人实在难当大任。”

    沈惜辞说着又看向沈惜泽,‘’你猜这少爷接下来说了什么?”

    “......”

    还没等沈惜泽开口便继续讲,“这位少爷面色为难地说:可是弱水三千,我只想请师爷这一瓢。此话一出,旁边的人哄堂大笑,小厮见状不对,便贴在少爷耳边提醒说:少爷,此话怕是不妥。

    少爷反问:有何不妥?

    小厮说:小人也不知,但我见他们都在笑话你。”

    少爷想了想,恍然大悟,连忙跟那师爷赔罪说,“师爷,弱水三千我会取两三瓢,不知师爷可愿做这第一瓢呢?”

    见少爷越说越离谱,旁边的人都调侃道:大人如此情真意切,师爷不若就从了他吧。

    师爷面露尴尬,怕少爷再闹出笑话,于是赶紧起身道:大人,此处人多,大人若有话咱们不妨回县衙再说……

    就这样少爷笼络住了一位出色的师爷,后来由于少爷的乌龙,大家戏称那位师爷为“一瓢”。

    沈惜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讲得起劲儿,她好像在极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想让自己安定下来,沈惜泽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原本狰狞凶狠的表情逐渐缓和,最后竟然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

    沈惜辞歪着头询问道,“二哥哥是不是也觉得有趣?我当时看那个话本的时候也觉得挺有意思的,虽然那位少爷目不识丁,说话用词不当,可是也算是坦诚,或许师爷就是因为看中他的赤城才决定留下来帮他......。”见沈惜泽终于平静下来,还笑了,沈惜辞觉得十分欣慰。

    “嗯。”沈惜泽低低应了一声,似乎在认同她的话。

    屋内的烛火摇曳,沈惜辞滔滔不绝地一个接着一个故事地讲,不管是有趣的还是无趣的,反正只要能陪沈惜泽说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就觉得很高兴。

    沈惜泽靠坐在地上,脸色依旧苍白虚弱,神情却平静了不少,他看着窗外的夜空怔怔出神,沈惜辞的喋喋不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吵,反倒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过了好久,沈惜辞感觉将自己所知晓的所有故事都讲完了,只觉得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去桌边倒了杯茶水仰头喝下,这才抬眸望向沈惜泽,“二哥哥,怎么样?现在舒服些了吗?”

    沈惜泽点点头,她这才放心下来,只是精力耗尽,现在觉得越来越困,忍不住打了哈欠,她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强撑着精神走向沈惜泽,就这样陪他坐着,眼皮不停地在打架,她已经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只是迷迷糊糊间听见自己嘴里不由自主地跟沈惜泽说,“二哥哥,我好困啊,先眯一会儿,天亮记得叫我。我还要去祠堂抄经书呢……”

    眼前的少女已经闭上了双眸,长而翘的睫毛遮住她明亮清澈的眸子,显得格外乖巧恬静。

    沈惜泽把抹布从嘴里抽了出来,擦干净嘴角残留的抹布屑,缓缓起身去倒了杯茶水漱口,再次回来坐在沈惜辞身侧看着昏睡过去的她。

    大约折腾这么久,太累了,肩膀上还在微微渗血都不知道喊疼。他抱起熟睡中的沈惜辞往床榻方向走去,将她小心翼翼放进了温暖宽阔的被褥里,盖上了被子,看着沈惜辞睡梦中依旧皱着的眉,一时间觉得有些愧疚,自己方才怎么就时失控了呢,这伤口又得养好久了,脚伤未愈又添肩伤。

    他起身从箱子里掏出一瓶药膏,轻轻剥掉沈惜辞右肩上的衣物,漏出粉嫩的肌肤,上面赫然横亘着深红色的牙印,沈惜泽抿唇沉默不语,将药膏涂抹在伤口周围,仔细包扎起来。沈惜辞睡得迷迷糊糊的,感受到伤口传来凉凉的感觉,舒服地哼唧了几声……听着她绵软无力的呻吟,沈惜泽手下顿时一滞,迟疑片刻还是收回手。他抬头凝望着少女沉沉的睡颜,良久,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轻轻推门出去。

    *****

    沈惜辞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面被一只狐狸咬住脖颈,剧痛袭来,沈惜辞猛地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满室的自然光亮。她怔愣地躺了片刻,只觉得肩也疼,脚也疼,“随衣,白缇……”

    房门轻轻敲响,白缇端着热粥小菜走了进来,看见她醒了高兴地迎上前去,关怀地问道:“小姐,您醒啦?”

    “恩,我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记得了?”沈惜辞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问。

    “今日卯时是二公子把你抱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我看你右肩有血渍,跟在公子身边的王侍卫说昨晚有只狐狸闯进了兰柏苑,不知何故就突然发狂咬伤了小姐,幸好公子及时把它赶跑了,还给你上过药了。”

    沈惜辞听得嘴角微微抽搐,这王勤编起谎话来还真是顺口呢,什么狐狸,明明就是沈惜泽咬的。

    “话说,小姐,你看清楚那只狐狸长什么样了吗?是白的还是红的?奴婢长这么大还没亲眼见过狐狸呢。不过像二公子这么厉害的人都没抓住,那是不是挺吓人的?”白缇很是好奇地问。

    沈惜辞想着昨晚的场景仍旧心有余悸,那只‘狐狸’确实挺可怕的。她咽了咽唾沫,说:“不知道,当时黑灯瞎火的也看不真切,不过确实挺吓人的,发起狂来六亲不认。”

    白缇点点头,“不过也奇怪,咱们府上守卫那么多怎么会被一只狐狸窜进来呢?”

    沈惜辞耸耸肩膀表示不知,“这事儿你不要跟爹爹还有用母亲他们说,免得让他们又担心。”

    “是。”

    待梳洗完毕,用过早膳,沈惜辞拖着受伤的身体往祠堂方向赶去,祠堂的门虚掩着,她翘翘了推开半扇门往里看,见沈惜泽正端坐在案台前专心致志地写着字。今日的沈惜泽穿着一身居家常服,随性慵懒,显然又恢复了往日里矜贵的模样,恍惚间让沈惜辞以为昨晚那个‘疯子’不是他似的。

    “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进来。”屋内的人已经发现了她,清冷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传来,惊醒了呆站在门口的沈惜辞。

    沈惜辞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迈步进屋。

    “二哥哥的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沈惜辞看着他问道。

    沈惜泽抬眼看她,眼里似在探索什么,半晌才道,“无碍,你的伤还疼吗?”

    沈惜辞摇摇头,“今早已经换过药了,不怎么疼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还会疼得睡不着。”沈惜泽说着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搀住她,“昨晚为什么过去。”

    “我先前不是答应过二哥哥,你若再做噩梦的话我就陪着你嘛。”沈惜辞笑眯眯地看着他。

    “是不是觉得那样的场景很可怕?”沈惜泽垂眼看着她。

    沈惜辞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心想确实挺可怕的,“其实也还好啦,只是有些害怕而已。”说起这事沈惜辞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沈惜泽好好谈谈心,于是她拍了拍旁边的凳子,沈惜泽闻言坐下,沈惜辞才继续道,“二哥哥是意志坚定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困难都摧不垮你的,你明知道寒食散这样的药物服用了会上瘾,时间长了还会摧残身体,可你还是用了四年。所以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噩梦能缠绕你这么多年,又让你如此逃避呢?”

    没想到她会如此开门见山地问出来,沈惜泽愣了愣才问,“你当真想知道?”

    沈惜辞坚定地点点头。“我想知道。”

    “十五岁那年跟着父亲去辽州巡查历练,有一次突逢大雨,我们便在一间废弃的小屋子躲雨。期间我小憩了一会儿,忽然被窗外刮过的风吹醒,隐隐听见有人哭泣,但却怎么也寻不到人影。”沈惜泽淡漠的脸颊露出一丝苦涩,仿佛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之中,从辽州回来之后,便开始噩梦不断,起初父亲和母亲都说我有邪气上身了,便给我请来了大师作法,大师替我驱了邪之后又开了药方,却总是效果不佳。最严重时每隔两三个月便梦到同样的场景,在一间废弃的小屋内几个面容凶煞的妇人正在用白绫将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高高悬吊起来活活拉扯,女子双腿双臂都被砍伤了,浑身鲜血淋漓,奄奄一息,根本无力抵抗,我眼睁睁地看着女子的身躯被这样吊在房梁上直到化作一具干尸,整个过程中女子连尖叫都没发出一声。不知为何,明明我与她素未相识,却仍然心痛难忍......”沈惜泽说着闭上眼睛,眼帘颤动,神情极度痛苦。“后来一位江湖术士说让我试试他调配的药方,我试着用了之后发现那药确实可以缓解我的噩梦失眠,便连续用着了,那时候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东西原来上瘾这么严重。”

    “或许二哥哥是知道的,只是觉得这药物上瘾带来的损害和痛苦都及不上你的那个梦,所以你想以一种痛苦去掩盖另一层痛苦,才会任由那药物折磨你。”沈惜辞低声分析道。

    沈惜泽沉默良久,终于点头,“窈窈是不是觉得二哥哥很懦弱?不敢直面内心的恐惧,便想着靠着这些邪门歪道来逃避现实?”沈惜泽问得很小心,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担心沈惜辞会因此讨厌上他。

    沈惜辞摇摇头否认道,“我没有觉得你懦弱,若换做我,一个噩梦缠绕我多年却寻不到解决之法,也会选择逃避吧。”沈惜辞突然理解沈惜泽的心境,‘’二哥哥,我不是大夫,不知道该如何去解你的噩梦,但我知道你服用寒食散来逃避噩梦的行为是不可取的,它可能会暂时让你忘掉痛苦的源头,可是这样会摧残你的身心,时间久了之后你依旧找不到办法来消灭它,反而越来越深陷其中。”沈惜辞说完看着沈惜泽。

    沈惜泽挑了挑眉,“窈窈这是想帮我戒药?”

    “你可是我哥哥,我不想你被药物摧残......”

    “可是我戒了药还是会噩梦不断,怎么办?”沈惜泽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我陪着你,直到你找到噩梦源头那天,把你内心的恐惧都消除那天,好不好?”沈惜辞是真心想帮他,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大好青年毁在毒品上。

    一股来由不明的感觉划过心头,沈惜泽答应道,“好。”

    沈惜辞没想到他真会答应,顿时欣喜地抱住他,“太好了!那二哥哥敢不敢对着老祖宗的面起誓,若是戒不掉你的药瘾,就永远娶不到媳妇?”

    “噗嗤——”

    这事本来只有周邦和王勤两个人知道,每每他犯了药瘾,两人作为下属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因此都是把药乖乖奉上,可阴差阳错却被沈惜辞知道了,因此昨晚是他第一次体验到在没有药物控制的情况下犯药瘾的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和脾气,甚至伤害到了自己亲近的人,也就沈惜辞胆大敢这么直愣愣地靠近自己,所以此时在沈惜辞提出要帮他戒掉药瘾的时候自己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见少女那期待的眼神,沈惜泽觉得自己不想让她失望,就这样他当着沈氏祠堂的列祖列宗的面起了誓,如果......如果在这过程中有她陪着的话想来应该也不算太痛苦,太难捱,沈惜泽这样想着。

    见沈惜泽起誓,沈惜辞这才放心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对了,今日二哥哥不去当值吗?”

    “今日大理寺没什么要紧的事,所以来陪陪你。”

    沈惜辞刚提笔就觉得肩膀疼,灵机一动,目光狡黠地看向沈惜泽,“今日还有这许多经书没抄呢,可是昨晚又被狐狸咬伤了,肩膀好疼提不起笔来,既然二哥哥今日没事,要不然帮个忙呗?”

    沈惜泽没有回绝,她不知道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本就是担心她肩膀有伤不能动笔,想替她抄书,现在她自己主动提出来,自然再合适不过了,于是沈惜泽站起来走到桌案前,拿起毛笔开始写起来。

    沈惜辞则坐在一旁托腮瞧着,偶尔会伸手比划两句,等到沈惜泽抄完,抬眸就撞进一双清澈透亮的杏眸里,沈惜辞冲他笑,满含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