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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列传 第32章 黑暗之子(四)

    当我醒来时,我听到了他的哭喊。他正在捶打着橡木门,咒骂我把他囚禁起来。声音在塔里回荡,他的气味透过石墙传来:鲜美,哦,如此鲜美,鲜活的血肉的气味,他的血肉。

    她还在睡着。

    别这么做。

    恶意的交响乐,疯狂的交响乐透过墙壁传来,竭力遏制着那可怕的画面,那折磨,用语言将其包围……

    当我走进楼梯井时,仿佛置身于他哭喊的旋风中,还有他人类的气味。

    所有记忆中的气味都与之混合——午后阳光照在木桌上,红葡萄酒,小火堆的烟。

    “莱斯特!你听见我了吗!莱斯特!”拳头捶门的雷声。

    儿时童话故事的记忆:巨人说他在巢穴里闻到了人类的血味。恐惧。我知道巨人要找到那个人类了。我能听到他一步步地追着那个人类。我就是那个人类。

    只是不再是了。

    烟、盐、肉和流淌的血。

    “这是女巫的地方!莱斯特,你听见我了吗!这是女巫的地方!”

    我们之间古老秘密的沉闷震颤,爱,只有我们知道和感受过的事情。在女巫的地方跳舞。你能否认吗?你能否认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吗?

    把他弄出法国。送他去新大陆。然后呢?他这辈子都会是那种有点意思但总体上令人厌烦的凡人,见过幽灵,不停地谈论,却没人相信他。疯狂不断加深。最终他会变成一个滑稽的疯子吗,那种连流氓恶霸都会照顾的疯子,穿着脏外套在太子港的街头为人群拉小提琴?

    “再当一次木偶操纵者,”她说。我就是这样吗?

    没人会相信他那些疯狂的故事。

    但他知道我们躺的地方,母亲。他知道我们的名字,我们亲属的名字——关于我们的太多事情。而且他绝不会安静地去另一个国家。他们可能会追他;他们现在绝不会让他活着。

    他们在哪儿?

    我在他回荡的哭喊声的旋风中走上楼梯,从小窗向外望着开阔的土地。他们会再来的。他们必须来。起初我独自一人,然后有她和我在一起,现在又有他们!

    但关键是什么?是他想要?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尖叫说我剥夺了他的力量?

    还是说我现在有了我从一开始就想要带他来的借口?我的尼古拉斯,我的爱。永恒在等待。死亡带来的所有伟大而辉煌的快乐。

    我继续往楼上走,朝他走去,我的口渴在歌唱。让他的哭喊见鬼去吧。口渴在歌唱,而我是它歌唱的乐器。

    他的哭喊变得语无伦次——他咒骂的纯粹本质,是对我无需任何声音就能听到的痛苦的沉闷点缀:从他唇间吐出破碎的音节,带着某种神圣的肉欲,就像他心脏里涌出的低沉的血流。

    我拿起钥匙插进锁里,他安静了,他的思绪如潮水般涌回他体内,仿佛大海能被吸回单个贝壳那神秘的小卷里。

    我试着在房间的阴影中看清他,而不是陷入对他的爱,对他痛苦、揪心的数月思念,对他那可怕而无法摆脱的人类需求,那欲望。我试着去看这个怒视着我的凡人,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还有你关于善良的空谈”——低沉而沸腾的声音,眼睛闪闪发光——“你关于善恶的空谈,你关于是非对错和死亡的空谈,哦,是的,死亡,恐惧,悲剧……”

    话语。承载在不断膨胀的仇恨洪流上,像在洪流中绽放的花朵,花瓣剥落,然后凋零:

    “……而你和她分享了,领主的儿子把他伟大的礼物,黑暗的礼物,给了领主的妻子。住在城堡里的人分享黑暗的礼物——他们从不会被拖到女巫的地方,在那里,人类的油脂在烧焦的木桩脚下的地上汇聚成池,不,杀死那个眼睛看不见没法缝纫的老妇人,还有那个不会种地的白痴男孩。

    而他给了我们什么,领主的儿子,杀狼者,在女巫之地尖叫的那个人?王国的硬币!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颤抖。衬衫被汗水湿透。透过撕裂的蕾丝可以看到紧绷的肌肤的光泽。仅仅是看到这景象就令人垂涎,雕塑家们喜欢塑造的那种窄而肌肉紧实的躯干,乳头在深色的皮肤上呈现粉色。

    “这种力量”——气急败坏地说着,仿佛一整天他都以同样的强度说着这些话,而现在我在不在场其实并不重要——“这种让所有谎言都变得毫无意义的力量,这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黑暗力量,这种抹去一切的真相……”

    不。谎言。不是真相。

    葡萄酒瓶空了,食物也被吃光了。他消瘦的手臂因挣扎而变得结实和紧张——但挣扎什么?——他棕色的头发从发带中散落,他的眼睛大而无神。

    但突然他靠在墙上,好像要穿墙逃走避开我——模糊地想起他们从他身上吸血,那种麻痹,那种狂喜——但他又立刻被吸引向前,踉跄着,伸出双手想抓住并不存在的东西来稳住自己。

    但他的声音停了。

    他脸上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你怎么能瞒着我!”他低声说。想起古老的魔法,发光的传说,一些伟大而神秘的地层,所有阴暗的东西都在其中茁壮成长,对禁忌知识的陶醉,让自然的事物变得不再重要。

    秋天树叶的飘落不再是奇迹,果园里的阳光也不再是。

    不。

    他身上的气味像香一样升起,像教堂蜡烛的热气和烟一样升起。他赤裸的胸膛下,心脏在跳动。

    紧绷的小肚子闪烁着汗水,汗水弄脏了厚厚的皮带。充满盐分的血液。我几乎无法呼吸。

    而我们确实会呼吸。我们呼吸,我们品尝,我们闻嗅,我们感受,我们渴望。

    “你把一切都误解了。”这是莱斯特在说话吗?听起来像另一个恶魔,一个令人厌恶的东西,声音只是模仿人类的声音。“你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你都误解了。”

    “我本会和你分享我拥有的一切!”愤怒再次涌起。他伸出手。“是你一直不理解,”他低声说。

    “拿走你的命然后离开。跑。”

    “你难道不明白这是一切的确认吗?它的存在就是确认——纯粹的邪恶,崇高的邪恶!”他眼中充满胜利。他突然伸出手,握住我的脸。

    “别嘲弄我!”我说。我用力打了他一拳,他被打得向后倒去,受到了教训,安静了。“当它摆在我面前时,我说了不。我告诉你,我拒绝了。在我最后一口气时,我说了不。”

    “你一直是个傻瓜,”他说,“我告诉过你。”但他崩溃了。他在颤抖,愤怒转化为绝望。他又抬起手臂,然后停了下来。

    “你相信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他几乎温柔地说,“有件事你没看到。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拥有什么吗?”他眼中的光泽瞬间化作泪水。

    他的脸扭曲了。未说出的话语从他嘴里涌出,是爱。

    一种可怕的自我意识涌上我的心头。沉默而致命,我感觉到自己被我对他的控制力以及他对此的知晓所淹没,而我对他的爱加热了这种力量感,将其推向一种灼热的尴尬,这种尴尬突然又变成了别的东西。

    我们又回到了剧院的侧翼;我们在奥弗涅的村子里,在那家小旅馆里。我闻到的不只是他体内的血,还有他突然的恐惧。他后退了一步。而这个动作在我心中燃起了火焰,就像他那痛苦的表情一样。

    他变得更小,更脆弱。但他似乎从未像现在这样强大,这样诱人。

    当我走近时,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他的眼睛奇妙地清澈。他的思想像加布里埃尔的思想一样敞开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在阁楼里的时光闪耀起来,我们不停地交谈,月亮照耀着积雪的屋顶,或者走在巴黎的街道上,来回传递着葡萄酒。

    在第一阵冬雨的吹拂下低头前行,在我们面前有着成长和衰老的永恒,甚至在痛苦中也有那么多的快乐,甚至在痛苦中——真正的永恒,真正的永远——那凡人的奥秘。但那一刻在他脸上闪烁的表情中消逝了。

    “到我这儿来,尼克,”我低声说。我举起双手召唤。“如果你想要,你必须过来……”

    我看到一只鸟从开阔海面上方的洞穴中飞出。这只鸟和它飞过的无尽海浪有些可怕。它越飞越高,天空变成了银色,然后渐渐地银色褪去,天空变黑。

    夜晚的黑暗并不可怕,真的,没什么。神圣的黑暗。但它正逐渐而不可阻挡地落下,除了这只在狂风中对着世界这片荒原啼叫的小生物。空的洞穴,空的沙滩,空的大海。

    我曾经喜欢看、喜欢听、喜欢用手触摸的一切都消失了,或者从未存在过,而这只鸟,盘旋滑翔,不停地飞,向上飞过我,或者更确切地说,飞过无人之处,把整个没有历史和意义的风景,放在一只小黑眼睛里。

    我尖叫,但没有声音。我感觉嘴里满是鲜血,每一口吞咽都顺着喉咙滑下,落入深不见底的渴望之中。我想说,是的,我现在明白了,我明白这黑暗有多可怕,多难以忍受。我不知道。不可能知道。

    这只鸟在黑暗中飞过贫瘠的海岸,飞过无缝的大海。亲爱的上帝,让它停下。比旅馆里的恐怖更糟。比雪地里倒下的马无助的嘶鸣更糟。但毕竟是血,毕竟是心——那颗甘美的心,那颗代表所有心的心——就在那里,踮起脚尖触碰着我的嘴唇。

    现在,我的爱,就是此刻。我可以吞下你心中跳动的生命,把你送入遗忘之中,在那里没有什么可以被理解或原谅,或者我可以把你带到我身边。

    我把他向后推。我把他像个被压碎的东西一样抱在怀里。但那景象没有停止。

    他的手臂搂住我的脖子,他的脸湿漉漉的,眼睛向上翻到头顶。然后他的舌头伸了出来。用力舔着我在自己喉咙上为他划开的伤口。是的,急切。

    但请停止这景象。停止向上的飞翔和无色风景的巨大倾斜,停止在狂风呼啸中毫无意义的啼叫。与这黑暗相比,痛苦不算什么。我不想……我不想……

    但它在消散。慢慢地消散。

    最后结束了。沉默的面纱像对她那样落了下来。沉默。他是独立的。而我把他从我身边推开,他几乎要跌倒了,双手捂着嘴,鲜血从他的下巴成股流下。他张着嘴,尽管有血,还是发出一声干涩的尖叫。

    而在他身后,在那片金属般的大海和那只孤独的鸟的记忆景象之外——我看到她在门口,她的头发像圣母玛利亚的面纱一样披在肩上,她脸上带着最悲伤的表情说:

    “灾难,我的儿子。”

    到午夜时分,很明显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回应任何声音,也不会自主行动。他待在被带到的地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如果死亡让他痛苦,他没有表现出来。如果新的视野让他高兴,他也独自享受。甚至口渴也没有触动他。

    是加布里埃尔,在静静地观察了他几个小时后,接手照顾他,给他清洗,给他换上新衣服。

    她选了黑色的羊毛,是我为数不多的几件深色外套之一。还有朴素的亚麻布,让他看起来奇怪地像个年轻的牧师,有点太严肃,有点太天真。

    在墓穴的寂静中,我看着他们,毫无疑问,我知道他们能听到彼此的想法。她一言不发地引导他完成梳洗。一言不发地把他送回壁炉边的长凳上。

    最后,她说:“他现在该去狩猎了。”当她看他时,他像被线拉着一样,没有看她就站了起来。

    我麻木地看着他们离开。听到他们在楼梯上的脚步声。然后我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悄悄地爬上楼梯,抓住门栏,看着他们像两个猫科动物的灵魂一样穿过田野。

    夜晚的空旷是一种无法化解的寒冷,笼罩着我,把我封闭起来。回到壁炉旁,就连炉火也无法温暖我。

    这里的空虚。还有我告诉自己想要的安静——在巴黎那场可怕的斗争之后,只想一个人待着。安静,还有像一只饥饿的动物在我内心啃噬的认识——我现在无法忍受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