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霞的火红年代(佟丽娅主演谍战剧《霞光》原著小说) 第五十一章:美人心计

    内屋里,大令一进门,麻苏苏便收起了满脸的笑意,神情变得格外严肃。

    “大姐,有什么任务吗?”大令低声问。

    麻苏苏深深看了大令一眼:“大令,我查过你的档案,民国30年,你应该在浙江受过训。”

    “是。”大令愣了愣,“当时是在浙江省衢州市廿八都镇。”

    “确切地说,应该是在军统局中校处长姜守的住宅中。”麻苏苏打断道。

    大令诧异地看着麻苏苏,不明白她今日为何忽然谈起自己的过往。

    “没想到,大姐知道这次培训。”她低声说。

    麻苏苏神秘地笑了笑:“这是军统历史上第一次针对女谍报人员进行专业培训,我记的,当时选调的都是16岁到21岁的年轻女子。你今年25吧?”

    大令点了点头。

    “你们那个培训班不简单。”麻苏苏悠悠说道,“国民政府主席胡汉民的女儿胡木兰,也在其中。”

    大令眼底也现出一丝怀念:“胡木兰和我是同学,但是我不知道她的是父亲是党国元老。”

    “胡木兰可是见多识广。”麻苏苏低声赞叹,“敢作敢当,号称军统之花,就连中统的徐恩曾见了她,都得绕着走。还有姜毅英,也是这期的学员,就是这个姜毅英,破译了日本军部的无线电密码,拿到了日军偷袭珍珠港的绝密情报,让戴老板在委座面前赚足了面子,又让委座在美国人面前提气了不少,所以,她也成为我们军统里的唯一女少将。”

    “大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了?”大令愣了愣。

    “有时候,嚼嚼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也能嚼出些滋味来。”麻苏苏说着起身,打开了旁边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件睡衣递到大令面前:“你摸摸,质地好吧?”

    质地上乘的丝绸,握在手里像是流水一般丝滑,确实是件好衣裳。

    “大令,你在那期培训班的格斗功课是优秀吧?”麻苏苏轻轻抚摸着睡衣的面料,“除了潜伏格斗刺杀化妆窃听等功课,你们应该还有一门功课。是利用性别的优势。”

    大令隐隐反应过来麻苏苏话里的深意:“大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麻苏苏放下了睡衣,沉声说道:“现在有个特殊任务交给你。外面那个人,叫刘有为,马上要到建新公司上班,那是是共产党的军工厂!”

    “你,你让我去勾引刘有为?”大令怔住了。

    “叫勾引多不好听,这是工作。”麻苏苏扯了扯嘴角,“戴老板当初不是专门培训你们去做‘工作太太’吗?现在到了考试的时候了。”

    大令感到一阵为难。她已不再是无牵无挂的那个军统特务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眼前浮现了甄精细的面庞。

    “这个刘有为不错。”麻苏苏慢悠悠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令人不安的笑意,“他年轻,长得也算喜庆,还当过鞭炮厂的大经理,如果你能把他发展成为我们志同道合的同志,就算立了大功。”

    大令忽然抬起头,直视着麻苏苏的眼睛:“你说的这些,精细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怎么了?”麻苏苏淡淡地反问。

    大令听来不由一阵失神。麻苏苏说的没错,他们谁都不是普通人,身为军统特务,服从命令是他们的第一要义,就算甄精细知道了这事,也改变不了结果的。

    女孩的神色渐渐黯淡下去。当她再抬起头时,她的神色变得冰冷坚硬。

    房门缓缓洞开,麻苏苏慢悠悠地从内室飘出来,身后跟着的大令手里拿着包好的睡衣。

    心猿意马地站在货柜旁挑挑拣拣的刘有为猛然抬起头,侧过身偷看着大令,像一只饥饿的土狗看到了一堆香气四溢的炖肉。

    麻苏苏不动声色地看了刘有为一眼,有意抬高了调门赞叹道:“再好的衣服,也分穿在谁身上,你这身材穿上,大上海红得发紫的电影明星也比不了。”

    大令跟在麻苏苏身后,步履发虚,瞥了眼甄精细,眼底现出一丝隐隐的悲伤,旋即被他按下了。就这一眼,还被甄精细给抓到了,他看出了大令的异样,张了张嘴,想要喊住她。

    “精细,算你有福。”麻苏苏不紧不慢地打断了甄精细的话头,“大令小姐买了一箱罐头,本来我还想让你帮着送回去,正好有为顺路,有为,你能帮个忙吗?我店里忙,精细走不开。”

    甄精细愣了愣,满腹的疑惑被麻苏苏凶狠的眼神堵了回去。甄精细心底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焦急地看向大令。后者避开了他的目光,小小的背影在门前的大风中飘摇。

    麻苏苏笑嘻嘻地走到刘有为身边,用手肘暗暗捅了他:“有为,能帮个忙,把大令小姐送回去吗?”

    刘有为看到麻苏苏递过来的眼色,心领神会,连忙兴奋地直点头。

    “老板有心了。”大令微微点头,背身对着店铺,众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刘有为眉开眼笑地接过了大令手里的箱子,大令轻声道了声谢,移步走出了店门。刘有为朝麻苏苏点头示意,快步跟了上去。

    青泥洼长长的街面上卷起了大风。甄精细探头探脑地望着大令和刘有为的背影。白色长裙在风中起落,大令就这么默默向着大风深处走去,没有再回头。

    麻苏苏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低低一笑:“大令今天来的太好了……”

    她忽然止住了话头。耳畔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泣声,转身望去,甄精细浑身颤抖着扒住了门框,眼底的泪水几近喷薄而出。

    “怎么了这是?”麻苏苏叹气。

    “姐,你,你欺负人!”甄精细哽咽起来。他虽然脑子反应慢了一些,可他并不傻。大令远去的背影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已然隐隐知晓了。

    “你看你那点出息!”麻苏苏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大令和刘有为不过是逢场作戏,姐保证,大令早晚还是你的。”

    她反身走进店里,拿出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围脖,搡到甄精细脸前:“这可是大姐瞅空一针一线给你和大令勾出来的,看见上头的纹路了吗?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知道这叫什么吗?情侣围脖!”麻苏苏一把将围脖塞到了甄精细手里,“等你和大令结婚的时候,就戴上这情侣围脖。”

    甄精细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伸手去接,像是愣住了。

    “要不要?”麻苏苏有些生气了,“不要我可就把情侣围脖送给刘有为啦!”

    甄精细这才猛然惊醒,慌忙接过了围脖来。

    “彪样吧,好啦!”麻苏苏撇了撇嘴。

    甄精细默默抚摸着围脖上的纹路,像是在抚摸什么人的面庞。

    麻苏苏见甄精细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声叹了叹气:“精细,你也知道,戴老板生前就给军统立下个规矩,军统内部不许谈恋爱,现在,军统虽然不叫军统,改叫保密局了,但是这个规矩还是个死规矩。”

    甄精细急切地抬起头。他可不管这些,他喜欢大令,大令对他也有意思,这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就不行了?他甚至都不算是正式的军统特务,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住他!

    “就是破规矩,不讲理的破规矩!”他赌气般地大声嚷嚷。

    “谁说不是哪?”麻苏苏扬了扬眉毛,“为你这事,姐没少挨大姨的骂,你都不知道。姐知道你想娶大令,也知道你想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再和大令圆房,所以,姐为你和大令的事,专门向大姨请示过,叫大姨好一顿骂,骂了好几回,就这样,姐也没死心,又去申请,现在,大姨总算松了口,但是提出了一个条件。”

    甄精细立时来了精神:“什么条件?”

    麻苏苏故作为难地叹了叹气:“就是让大令和刘有为逢场作戏,等立了功,就同意你俩的美事。”

    甄精细闻言又着急起来:“可……”

    “可什么呀?咱们谁敢跟大姨讲条件?精细呀,想得就得先舍,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

    甄精细急得憋红了脸:“我怕刘有为耍流氓!”

    “他敢!”麻苏苏眉毛一横,“姐保证,他动不了大令一根汗毛!大令的身手你还不知道?那刘有为动动嘴皮子还行,要是动起拳脚来,十个八个都不是大令的对手!”

    甄精细这才微微放松下来,搂着围脖按在胸前,像是听见了什么人炙热的心跳。

    眼见甄精细终于消停了,麻苏苏终于放心来,心思开始盘算着大令那头进展如何。很多话是不能直接与这个愣头青明说的,她眼下不担心刘有为耍流氓,就怕刘有为不流氓。

    不过麻苏苏显然担心多余了,刘有为虽然有点拘谨,却也知道些门道。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天,最初的局促与拘谨也渐渐放下了。大令有任务在身,也有意的往偏僻的地方走,这俩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老虎公园——原本甄精细是打算自己带着大令来的。

    “你和麻掌柜那里的小伙计,好像挺熟?”刘有为低声问。

    “常去洋行买东西,觉得,觉得他挺有意思。”大令淡淡地回答。

    刘有为听来颇有些不以为意,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这里有点……”

    大令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人家挺实诚的。”

    刘有为察言观色的本事倒也没白费,眼看着情形不对,连忙陪笑着:“是,是,就是慢半拍,迟钝。”

    大令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我听说,你要到建新公司上班了?”

    刘有为兴奋地点头:“对呀,麻掌柜跟你说的?这件事你可要保密,那可是军工厂!”

    “你真了不起。”大令轻声赞叹。

    刘有为听来不由眉飞色舞起来:“我了不起的地方多了!”

    大令笑了笑,没再接话。两人又走了一段,她忽然借口脚酸,坐到了假山后。刘有为巴不得大令走得慢点,没成想女方居然主动挑了一处僻静地,心下不由一阵窃喜。还有什么地方比公园里的幽静处更适合谈情说爱的呢?

    大令对刘有为炙热的目光装作视而不见,目光看着别处,忽然急促地眨起了眼睛。

    “怎么了?”

    “迷着眼睛了。”

    “我帮你看看。”刘有为连忙站起身来。

    大令转过头,扬着脸,刘有为凑过去却又有些畏缩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大令的小脸,紧张的舔舐着干瘪的嘴唇。这时,却听大令娇滴滴地央求:“帮我吹吹吧,左眼。”

    刘有为有些迟疑,虽然心里跟猫爪挠似的,却又怕大令生气。正犹豫着,大令却一把抓住刘有为的胳膊催促他:“快点呀,越来越痛了。”

    刘有为手哆嗦着,轻轻地去翻大令的左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大令的气息扑在刘有为脸上,刘有为鼻子闻到淡淡的香味,心里痒痒的,身下热热的,猛然间涨红了脸。他有些惶恐,又不敢有大动作,只能机械地一下一下吹着,几下之间刘有为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喘息声变重了。

    这时候,大令突然眨眨眼,脸色潮红地说:“好了。”说完,冲刘有为娇羞地笑了起来。

    刘有为哪里把持得住,一把抱住大令,胡乱啃了起来。大令挣扎了几下,不动了,任刘有为亲吻上来。片刻之后,风停雨歇,大令嘤嘤哭泣起来,伸手整理着衣服。

    刘有为慌张得要命,一身热汗退去,一身冷汗又下来了,连忙跪着哄着大令:“大令,对不起,我,我实在是没忍住。”

    “你混蛋!”大令带着哭腔喊道。

    刘有为脸色苍白,点头如捣蒜:“我本来不是混蛋,可是看到你以后,就混蛋了,大令,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把持不住自己了,我也想控制,可我,可我控制不住呀!”

    “你把我害惨了,我,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刘有为看着大令梨花带雨的模样,又急又怜又爱,顿时心生万丈豪气,拍着胸脯许诺道:“我会娶你!我娶你,大张旗鼓娶你,让你风风光光见人!”

    大令擦了擦眼角,幽怨地看了刘有为一眼:“你怎么这么坏?坏我一次不够,还想坏我一辈子。”

    “对,对,我就是想坏你一辈子。”刘有为见大令神色有所缓和,连忙眉开眼笑地凑上前去,一双大手将大令环在了怀里。

    大令慢慢依靠在刘有为的肩膀上,一行泪珠无声地落下,晕开了两团小小的泪痕,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暮色四合,洋房内灯火通明。高大霞在餐桌旁焦急地踱步,满桌的饭菜犹自冒着袅袅热气。

    “到了饭点,一个个都不回来,也不打声招呼,这些菜怎么办?”高大霞低声抱怨。

    眼见饭菜渐渐变凉了,高大霞满眼的心疼,当即便盛了一小碟,要给楼上的方若愚送去。虽说她打心眼里瞧不习惯方若愚这号人,奈何偌大的洋房只有他们这么两口活人,高大霞委实没有太多选择。

    她端着饭菜来到二楼,见方若愚的房门虚掩着,心底不由微微一动。她要再趁着这个机会突击检查一下方若愚的日常生活。

    高大霞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却忘了自己手里还端着饭菜。方若愚闻到饭菜味道,警觉起来,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书籍藏在桌子上的报纸下面。高大霞神色一冷,阔步来到书桌旁边,随手拍下碗筷,伸手就要翻报纸。

    方若愚连忙捂住,皱着眉头喝问道:“你干什么?不敲门就进来,这是你家啊!”

    高大霞满腹狐疑地瞪了他一眼:“你准是又在干什么坏事!”

    方若愚翻了个白眼,猛地掀开报纸:“你看看我在干什么坏事!”

    书桌上显露出的竟然是一套《毛泽东选集》。高大霞愣住了,随即气冲冲地喝道:“你,你敢偷毛主席的书!”

    “谁偷了?我这是在学习,学习毛泽东的文章。”方若愚面带愠色。

    “啪”地一声,高大霞一巴掌打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都差点摔落在地:“毛泽东是你能叫的?”

    方若愚无奈地扶额:“这书上就这么写着,你看,《毛泽东选集》。”他一字一顿地念道,旋即又冷笑了两声,“对了,你不认识字。”

    这句话可把高大霞气得浑身发颤。被方若愚嘲笑不识字也就罢了,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老革命都还没有的东西,凭什么他一个狗特务就有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想到这里高大霞不由指着方若愚的鼻子大吼起来:“少跟我扯有的没的,老实说,这本书你从哪偷来的?”

    方若愚皱了皱眉:“谁偷了?这是我从孙经理那里借的,借的!看完就得还给人家!”

    “还有同伙?这还了得!”高大霞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孙经理又是从哪偷的?”

    方若愚险些被她气笑了:“亏你还老说自己是老革命,连在大连印刷《毛泽东选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高大霞猛然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四下立时变得安静下来。

    “谁说我不知道的?”她红着脖子辩解,“我是想对你保密。这本书是给我们党员看的,你不配看,拿来!”

    方若愚手疾眼快,顺势用身子压住书,不满地喝道:“书印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我不是你们的党员,可我是你们说的人民群众,我有资格看!你不能剥夺我学习的权利!”

    高大霞像是被噎了一下:“你,你看这个一定是别有用心!”

    “毛泽东写这些文章,就是要让更多的人看到,你不让我看,就是不听毛主席话。”

    “你说谁不听毛主席话?”

    “那你说毛泽东在书里说了什么?”

    这话可把高大霞问住了,她大字不识,委实不知道毛主席都在书里写了些什么。

    “你,你知道?”高大霞硬着头皮问。

    “我当然知道。”方若愚神色肃然地点头,“毛主席的文章,抓住了中国社会的病根不说,还开出了药方。”

    “胡说八道,毛主席又不是老中医。”高大霞瞪大了眼睛。

    “谁说不是?”方若愚正色道,“毛泽东就是中医,治疗中国社会问题的名医。”

    这话让高大霞愣了许久。她本能地觉着方若愚说的一切都是错的,可说到毛主席,她又觉着他说的话别有深意,好像又是对的。

    “说了半天,你上来做什么?”方若愚忽然问。

    高大霞这才想起她原本是来给方若愚送饭的,一番吵闹下来,这会饭菜又凉了不少。

    不过方若愚倒也不挑,高大霞会主动给他送饭已然是破天荒的大事了,他也不奢求饭菜是热腾腾的了。读了许久的书,他也着实有些饿了。

    狼吞虎咽解决了饭菜,方若愚满意地打了个饱嗝,低声赞叹道:“你做的饭,确实好吃。”

    高大霞可不买他的帐。方若愚吃饭时她就坐在一旁思索了良久,决心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做文盲了,当下便拽住了他的胳膊:“不能白吃,你把毛主席说的话,都念给我听听。”生怕方若愚不理解她的意思,高大霞还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一个字一个字念,念好了,我还管你饭。”

    方若愚为难地抓了抓后脑勺:“这,这一男一女独处一室,传出去容易成闲话。”

    高大霞一听,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放屁!你都老树皮一张了,还想传闲话?快给我念!”

    她恶狠狠地指着桌上的书籍,好似山中悍匪。

    方若愚无奈地拿起书:“从哪里开始念?”

    “从头开始!”高大霞不假思索地说道。

    方若愚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无奈地翻回了选集的第一页,清了清嗓子。

    “《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他沉声念道,“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长夜漫漫,月光斜洒在窗边,映出一道小小的剪影。月色下飘来了方若愚雄浑有力的吟诵,期间不时穿插着高大霞的提问,直到天边放出了光亮,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

    清晨时分,高大霞敲开了方若愚的房门,喊他下楼吃早餐。念了一晚上文章的方若愚正感腹中空空,当下也不含糊,坐下来便大快朵颐起来。高大霞自然地坐在一旁,随手翻看着《毛泽东选集》来。这一幕被走出房间的刘有为看了个真切,心下不由得一惊,这俩人平时见面就得打嘴仗,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时候他听见高大霞又招呼自己吃饭,这便犹犹豫豫地上了桌,看着坐在桌前的方若愚,又看向高大霞,满脸茫然。

    “有为,快坐下吃吧。”方若愚咂了咂嘴,“大霞的手艺真是不错,往后,咱就一个锅里搅马勺了。”

    刘有为愣了半晌,下意识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姐,我没在做梦吧?”

    “太阳都照腚沟子,你还想做梦。”高大霞白了他一眼,“快洗洗回来吃饭。”

    刘有为迟疑地走向洗手池。只听身后传来方若愚意犹未尽地赞叹:“这稀饭真不错,配点小咸菜就更好了。”

    “想吃小咸菜简单,那得看你表现怎么样。”高大霞低声哼哼道。

    “我昨晚表现还不好?都快累吐血了。”

    “你也就干了这么点好事,还抱怨上了。”

    “行吧,今晚听你的。”

    “今晚你表现再好点,明天早上我就给你加小菜。”

    刘有为听了半晌,脚下的步子不由顿住了,浑身无声无息地冒出了冷汗。回过神之后,他慌乱地闯进了高守平房间,急促地推搡着熟睡中的高守平:“守平,守平,快起来!”

    高守平睡眼惺忪地看着刘有为,只听刘有为惊慌失措地低吼道:“出事了,出大事啦!”

    这话让高守平立时清醒了大半:“什么大事?”

    “大霞姐和挽霞子!”刘有为忽然说不出口了。

    高守平愣了愣:“我姐怎么了?他俩怎么了?动手了?”

    刘有为咬了咬牙:“岂止是动手呀!他俩,他俩,哎哟,我都说不出口,太,太猛啦!”他猛地一拍大腿,把方才听到的对话有模有样地学给了高守平听。

    高守平听来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自己姐姐什么样自己还能不知道?她不跟方若愚掐起来就算谢天谢地了,还成两口子了?万德福赢面都比方若愚大一点。

    刘有为知道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干脆拉着高守平去门口偷听。高守平满腹狐疑地随着刘有为贴在门边,只听门后传来了二人隐隐约约的对话。

    “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辈子你我还能坐到一个桌前吃饭。”方若愚叹了叹气。

    高大霞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吃个饭代表不了什么,毛主席早就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是什么人,毛主席也早看得一清二楚。”

    “毛主席哪有工夫说我,别瞎扯。”

    高大霞清了清嗓子:“‘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这不就是说你的?”

    方若愚的神色有些恼怒:“我昨天晚上都白给你念了,毛主席明明白白说过,要分辨真正的敌友,要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你看你,还是敌友不分。”

    高大霞用筷子敲了敲桌面:“我早就按照毛主席说的办了,早认定你就是国民党特务!”

    方若愚来不由火冒三丈,噌一下站起身来,没好声气地说道:“那得了,你今天晚上别上我房间了,我伺候不起!”说罢,拎起旁边的皮包,愤然而去,摔上了房门。

    高守平和刘有为愣愣地站在房间门口,面面相觑。方才的对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小两口吵架,连“今晚别上我房间”这样的狠话都撂出来了,想来关系必然非同一般。

    “难不成他俩是真好上了?”高守平抓了抓后脑勺。

    两人小心翼翼地钻出房间,高大霞回头一见二人,连忙招呼他们吃饭。高守平慢悠悠走到高大霞面前,迟疑了半晌,试探地问道:“姐,你跟方先生好了?”

    “好什么了?”高大霞满头雾水地看着他。

    刘有为急得脸色煞白:“守平,你懂不懂事?这种事能问吗?”

    高守平推开刘有为,神色忽然有些激动:“她都给我找好姐夫了,我还不能问?”

    高大霞不明就里地望着二人:“谁是你姐夫?”

    “你还问我?有为都比我先知道!”高守平气冲冲地说。

    高大霞听来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你说的是谁?”

    三人一对口供,高大霞这才知道,原来是两人闹了误会。误解的根源就在于刘有为的大舌头,高大霞顿时气得满屋子追着他俩打,一时间家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日光高悬天际,傅家庄带着一份簇新的《毛泽东选集》和《共产党宣言》进了李云光的办公室。

    “李副政委,这是刚从印刷厂拿回来的,你先过过目。”

    “这还有墨香哪。”李云光笑了笑,伸手接过了书籍。

    一旁的高守平正色汇报道:“这几天,柳青同志带着大众书店和印刷厂的工人加班加点,一边印刷一边装订,抢出了一大半。”

    李云光点了点头:“这一两天能全印出来吧?刚才我接到市委电话,说后天早晨有船去烟台,打算把这批精神食粮运到胶东去。”

    “柳青同志带着人亲自监督,不会有问题。”

    “印好的书存放在哪里?”李云光现在比较担心新书的安全问题,上一次的爆炸事件犹在眼前,他不希望这次再出现什么纰漏了。

    “储存在物资公司的码头仓库。”傅家庄答道。

    李云光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物资公司仓库刚出过事,放在那里合适吗?”

    傅家庄神秘地笑了笑:“就因为出过事,我才想还放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李云光愣了愣。

    “在战场上打仗,老兵和新兵最大的区别就是,老兵都趴在炮弹炸过的地方,而新兵呢,都往没炸的地方跑。”傅家庄咧嘴一笑。

    “因为炸弹极少重复落在一个位置。”李云光反应过来,“所以,新兵的伤亡要比老兵多。”

    傅家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李副政委没上过战场,还知道这些,不简单。”

    “你就别恭维我了。”李云光摆了摆手,拿过了桌上的《共产党宣言》和《毛泽东选集》,“这两本书,我就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吧,这不算贪污吧?”

    “你要是不想让我和守平检举你?就把我俩的嘴堵上。”傅家庄扬了扬眉毛,低声揶揄道。

    李云光闻言却大笑起来:“好,你们想吃哪家大馆子,我请客。”

    “大馆子就不必了,我们也想来点精神食粮。”傅家庄贼兮兮地笑着朝桌上的书籍丢了个眼神,“你看完了,送给我俩一人一本。”

    三人对视了一眼,开怀大笑起来。

    傅家庄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就被高大霞堵在了办公室里,逼问着他为啥方若愚为啥有《毛泽东选集》的事。

    傅家庄倒是觉着不以为然,看着高大霞,淡淡地说:“这也没什么,物资公司为我们免费存放《共产党宣传》《毛泽东选集》,他方若愚借去看看也正常。”

    高大霞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拍着书,急头白脸地嚷嚷:“这怎么能正常?他一个狗特务都有,我还没有!”

    傅家庄觉着高大霞这话实在可笑,一点不像个老党员该说的话:“这本书还没有正式发行,他就是内部先看看。”

    “他是内部?我是外部了?”

    傅家庄被她呛得难受,皱着眉头问她:“大霞,你这是吃了枪药呀,一大早就找我打嘴仗。”

    高大霞见状,也耍起了横,连拍着桌子喝问他:“刺锅子,你别把我往沟里带,我来就是跟你反映敌情,他一个狗特务有什么资格读毛主席的书,还读得那么仔细,他就是有目的!”

    傅家庄听到她又提到这个,有点气,笑问她:“你都跟踪他好几年了,不也什么都没跟踪出来吗?你真的是杞人忧天了。”

    高大霞急得直拍桌子:“我不管七人八人,有我高大霞一个人在,他挽霞子就别想使阴谋耍诡计!”

    傅家庄略带揶揄地劝慰道:“再狡猾的狐狸都逃不过好猎手,何况百密必有一疏,可方若愚一直没在你手里‘疏’过,这就说明他应该是清白的。”真不知道高大霞是着了什么道了,怎么就盯着一个保卫科长不放呢,不知道得还以为她俩有什么呢。

    “那是因为我盯得紧,他抽不开身干坏事。”

    傅家庄无奈的摊开手:“你想怎么办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高大霞肃然道,“我的意思是,先运到码头仓库存放,等明天的船一到,直接装船运走。”

    “码头的仓库也归物资公司管,这不还是换汤不换药嘛?”

    “这个我知道,可我还是觉得小心无大错嘛。”高大霞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批书都是党的精神食粮,有多重要你比我清楚,不能有一点闪失。我是想,给它们挪挪地方,说明我们已经警觉了,敌特即便有什么想法,看到我们有防备,也就知难而退了。”

    傅家庄对于高大霞的提议,倒真的不能断然以多余的担忧来处置,毕竟现在情形特殊,多一分警惕总不是坏事。

    于是,高大霞得到了傅家庄这样的答复:“我把你这个想说,跟上级汇报一下吧。”

    高大霞的担心多余吗?显然并非如此。

    这些日子,麻苏苏正费尽心思地研究着可以躲开物资公司耳目的隐蔽炸弹。她灵机一动地想以食物为掩护隐藏炸弹。包裹炸弹的是一只肥嫩飘香的烧鸡,在一个薄雾缥缈的清晨,它被交到了方若愚手里。

    当方若愚被告知里面有只炸弹时,先是一怔,接着苦笑起来。

    “大姐又要让我故伎重演?”方若愚问。

    两人站在清晨的海滩边,海风卷着微微凉意扑面而来。麻苏苏看着四下里的海面,低声说道:“大姨命令,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炸掉那批书籍,要不然就来不及了。记住,爆炸时间是下午3点,至于你如何才能撇开嫌疑,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炸弹交到方若愚手里后,他无时无刻不感到如坐针毡。此刻他坐在办公室里焦急地看着墙上的挂表,时间指向了十四时三十分。他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默默拉开了抽屉,把烧鸡油纸包塞进了皮包里。

    正要推门出去时,方若愚听到外面有数辆卡车停车的声音。他在窗口一瞄,只见傅家庄和高守平等人正跳下车来,行色匆匆的模样令方若愚感到一阵大事不妙。他顾不上其他,按了按皮包,疾步推门出来。恰逢孙经理迎面走来,方若愚便按下紧张朝孙经理打了声招呼:“经理,出去啊?”

    孙经理点了点头:“公安局的傅处长和高科长来了。”

    “怎么?他们又要借用仓库?”方若愚故作惊讶地问,一面夹紧了手里的烧鸡,“那批书籍就够我盯得了。”

    “看把你吓得。”孙经理看他紧张的样子就笑了。方若愚连忙解释道:“不怕不行呀,不瞒你说,公安局一借用仓库我就紧张,他们存放的肯定都是重要东西,我这个保卫科长就怕有个什么闪失,不好向你交代。”

    孙经理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我看你都快成惊弓之鸟了,不过这回不是存放,而是要把存放的那批书籍运走。”

    方若愚愣住了。听起来今日这只烧鸡大约是炸不响了,方若愚心下莫名松了口气。两人交谈着走出大门,傅家庄迎面朝二人走了上来。

    “傅处长,好了吧?”孙经理问。

    “这么重要的书籍搬走了,我们也能松口气了。”方若愚插话道。

    傅家庄看了方若愚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这口气,你们还松不了。这批书籍虽然运到了码头,但是码头的仓库还是你们物资公司的,至于安全问题,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说着,从怀里翻出了一张证件,“这是特别出入证,没有它,谁都别想靠近码头仓库。”

    方若愚再次愣住了,不由感慨世事难料,前一刻分明是山穷水尽,紧接着又是柳暗花明了。将书籍封存入库后,方若愚匆匆赶去了良运洋行,与麻苏苏商讨出了下一步的对策。这一次,麻苏苏为方若愚设定的时间在深夜十二点,在夜色最浓厚的时候,用冲天的火光,为共产党送上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