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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苍茫:天之高兮 第83章 旌旗扬

    同光十九年三月初一,圣京,承乾门。

    这承乾门是圣京西门,也是大魏国门。当年太祖皇帝入主圣京就从此门而入,后来历代皇帝派兵出征或御驾亲征都会在这举行出征大典。

    文武百官林立在门外两道,静待那位手握天下最高权柄的男人到来。道路中央,仅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他身着玄铁纹虎铠,身披七尺朱红袍,他身后伫立着三万精兵,此时的他是帝国众多武将中的最高主帅——抚远大将军,余兴楷。

    从大魏立国以来,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的武臣仅有两位。一是乾坤台十六将之首的赵义信,带兵率将夺回天门,收复圣京,立下不世之功。二是神宗朝凉台抚军王素,曾多次收复戍边十郡,又在晚年平定凉州之乱,战功赫赫。

    同光帝五日前任命余兴楷为抚远大将军,朝中大臣多有反对,以为封余兴楷为定国将军即可。这反对的缘故,是在其指挥权。

    常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这并不意味着为将者真就可以在军中随心所欲。军中常设掌印将军一职,通常是由皇帝亲信来担任,负责监督主帅,还能根据情况代行主帅兵权。

    但抚远大将军不同于其他将军。若任此职,不仅可以亲自掌印,还可得皇帝御剑一柄。得此剑,在军中可斩皇亲国戚、宗室贵勋且不受责罚,其权势可谓滔天。

    二月二十六的朝会上,向来直言进谏的宋鹤卿闭口不言,反而是徐恺之为皇上力排众议坚持余兴楷担任大将军。明眼人都明白,黄阁老、余尚书一走,徐恺之这个新首辅就可以在朝中大展拳脚。

    没了靠山庇护,就要面对风雨。得知徐恺之将要担任内阁首辅,都察院有不少言官纷纷上书请辞。更有数位老臣夜夜跪在万寿宫宫门外求见皇上,力求重议内阁首辅和出征大将人选。

    对于那些请辞言官,同光逐个批复了他们的辞呈,仅一天就罢免了十二位言员。宫中传言,即使太子含泪求情也无用。

    至于那些老臣,下场也是凄凉。同光对于他们是一概不见,任由他们跪于宫门之外忍受寒风吹骨,直到有人昏在地上同光才派太监把晕倒的老臣送回家去。事后,也只有皇四子文承以个人名义带药材登门慰问。

    皇帝心意已决,众人不可阻。在二月二十九日,同光帝命兵部左侍郎杜亮兼任国子监司业在国子监讲武,所转述内容为固守天峻之十利,定国将军林太方与抚远大将军余兴楷东西合应以阻妖军进犯,后续如何步步为营收复失地。

    此次讲学,不仅有千名学子听讲论辩,同来听讲的还有新首辅徐恺之,都御史宋鹤卿、吏部左侍郎宋元贞等一众朝臣。两宋一徐三位坐于蒲团之上,一个春风得意,一个不露声色,一个神色凝重,稍有交谈都会引得其他大臣们窃窃私语。

    讲武期间,还有在京的四位皇子轻车简从悄然加入,那些没见过他们的学子还以为是姗姗来迟的新生。皇子们站在远处,观赏着那张巨大的全国地图,看杜亮和些许学子在地图上挥斥方遒。轻笔一挥,就是那日后的千军万马。狼毫落墨,就是那将来的夺旗易帜。

    文康由衷感慨道:“好大的手笔,不愧是余大将军,短短几天就能拟出如此杰作,真乃朝廷栋梁虎将。” 文承眼光扫过地图上每一支军队,感叹道:“是啊,要是二哥在这儿的话,也会由衷地大赞吧。” 文泰道:“二哥要是在这儿,恐怕还会上去和他们辩论几番哩,再不然,就是去跟皇上求个几千兵马,甘愿为余大将军跑腿哩。”

    文泰一席话让几位皇兄哑然失笑,文安笑过则说:“还好皇上有远见让他离京,要不然咱二哥又得挨骂。大哥,话说二哥三哥什么时候回京呀?” 文康道:“时间紧迫,他们这次不会回京,而是直接到永宁等候皇上驾临。出征大典操办完后,皇上也会开始准备移驾西都。”

    这场规模空前的国子监讲武共持续了两个时辰,在天界的帮助下,人妖双方战前的排兵布局在地图上一览无余。双方后续的行动,尤其是妖军的行动被兵部和学子们推演得细致入微。只待天峻狼烟传来,这场早已在棋盘上谋划好的大战就将拉开帷幕。

    ……

    余兴楷双目微启,只身屹立在道路中央巍然不动,他的两侧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放眼天下,能受得起如此礼遇只有那位九五至尊。这是抚远大将军给他带来的无上权力,但同时也是无限的负担。

    为官者,皆为凡人。这是天理,这是祖制。凡人不是圣贤,没有超凡的心境扛住整个国家的重压。此次前去,他率精兵三万离京,到了天峻,还要统领十万军队。共计十三万大军,是大魏的左膀。这场大仗还事关国运,此担,何其重也。

    凡人不是半仙,抵不住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放眼本朝历史,此前能获此职出征者仅有两位。赵义信天赋异禀,将才横溢,二十四岁就已带兵打仗,收复圣京时年仅三十二岁,在将星云集的乾坤台中可谓“少年英雄”。

    另一位王素则是久居前线,与妖军屡屡交战,甚至能带兵过三仓江大败群妖。晚年获此职前往凉州平乱时虽是七十岁高龄,但早已对兵法烂熟于心,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对于打了一辈子恶仗的他,区区凉州不在话下。

    而余兴楷自己呢?虽然被朝野上下誉为本朝第一猛将,但扪心自问,论其才华论其功绩他始终无法与二位先人比肩。但他看出来了,满朝文武都看出来了,即使他不主动请战,皇帝也会让他出征。

    余兴楷还看出来,此次妖族大军压境全线出击,其目的就是让人间亡国灭种。此役为两族决战,为了大魏,为了天下黎民苍生,他余兴楷必须赢下这场仗。若想赢,那么军中和后勤就绝不能有任何差错。这要在前线后方拥有极大的权威,因此他就必须以抚远大将军的身份出征。

    此时他心想:“争吧,争吧,你们就慢慢争去吧!徐恺之,这回你赢了,老子在前头打仗,要是后方出了什么乱子,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

    銮舆中,同光手持将印,身佩御剑,正闭目养神。这些天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白日不断召见重臣敲打他们别因一时意气而误了国家大事,夜里与兵部大臣们聚在一起商讨灭敌之策。那日国子监讲武并非余兴楷一人杰作,而是君臣一体之佳作,而且此作将会吸纳部分学子意见,在日后编撰成册发往东线各将营帐。

    不仅如此,他还每天召见国师,反复确认前线妖兵最新动向,询问天帝是否有新的旨意。这些天唯一能让同光感到欣喜的也只有王子安传来的税银捷报了,他大手一挥把这几年的乾州税银大半拨到兵部,还下口谕说谁敢贪墨立刻满门抄斩。

    昨夜,他没去兵部,而是去了坤宁宫。这是从当年在东宫就养成的习惯,每逢大事前夜,他就会与太子妃,也就是现今的皇后在一起长谈。监国,登基,亲征,他都是这么过来的。而这一次更是关乎存亡的大事,重压之下,彻夜难眠。

    皇城西门泰武门外,有两队人马在此等候御驾。左侧的是当朝太子姚文康,右侧的是当朝国师周翊坤。他们神情肃穆,整装待发。

    辰时四刻,泰武门正门哗然洞开,大太监邓德义正步出门甩鞭三下,两队人马下马跪迎。与此同时从泰武门到承乾门的禁军接连吹响号角,号角吹过,两寺鸣钟,百姓纷纷跪迎。号角吹至承乾门,门楼上的摆放的一千六百面大鼓与军列中的三千二百面战鼓齐齐作响。鼓声沉重有力,每一下敲击隔了不少时间,就像是巨人在天地间踏下的一步,待到鼓响一百零八声,承乾门将会大开。

    “太子、国师平身,随朕同行。”

    御驾继续向前,等皇帝队伍过了凯旋桥他们才可上马随驾。

    虽是国难当头,文康上马后眼望那浩荡队伍,远眺那万民跪安之街景,不由得愣神了。想着将来某一天自己也会是那乘坐銮舆之人,享受至尊之礼,已是痴了。

    “太子殿下,快跟上吧。”

    国师的一声提醒将他拉回现实,他赶忙拍马前行。再想想也是好笑,同光五年父皇御驾亲征的规模比这更上一层,当时九岁的他只觉得那阵仗吵闹吓人,怎知十四年后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随驾的路上,文康时不时用余光偷瞄国师,他虽贵为太子却是初见国师真容,杏子眼柳叶眉,脸若银盘,声音清悦,男生女相。若为女子,好比那人间富贵花。可天条规定人间国师十年一换,新君登基也得更换,逢乱世则不派国师下凡。按日子,这位国师后年正月初一就得回天界复命了。

    真不知以后自己的那位国师容貌如何,性格怎样,又有何才干。想到这,文康就想起那条历朝历代都有的荒唐祖训:凡皇子公主,一概不许私会、求见国师。而且更荒唐的是除了皇帝子女,其他皇室宗亲和满朝文武都可以在三花观求见国师,见与不见还得看国师意愿。

    文康越看越觉得这位国师心里有鬼,不过他想现在是出征大典,理应专心致志随驾前行,也就没再去琢磨那条荒唐祖训。

    ……

    巳时正牌,随着第一百零八次鼓声作响,目睹过无数朝代兴亡的承乾门缓缓大开。还未见御驾,文武百官就已纷纷跪迎。不跪的,只有那屹立在道路正中的余兴楷和他身后的千军万马。

    御驾现,声乐起,礼炮响,高歌奏。几百名太监手持明黄旗簇拥着銮舆出了承乾门,随驾的太子和国师出门后也牵马步行。队伍行至余兴楷跟前,同光才揭开帷幕,从车中现身。他身着明黄山河袍,头顶十二冕旒,为最高规格帝服。

    承乾门立时山呼海啸般响起“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余兴楷一边高呼万岁一边缓缓跪下,向同光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与此同时,十二个摆放牛羊的柴火堆被军中礼官点燃,以祭祀上天。

    声乐停,高歌止,全场只剩下燃燃火烧和旌旗猎猎。同光深吸一口气,说道:“余兴楷听令!今妖族屡犯边疆狂妄至极,为天下苍生,朕命尔为抚远大将军率兵出征以守天峻。若妖族仍不思悔改依旧进犯,尔即为荡平妖邪之先锋!”

    “臣遵旨。”

    同光缓缓递出一枚两寸见方的黄金镶玉印,说道:“抚远大将军余兴楷,掌印!”此印为大将军将印,为帝国第二印,其权威仅次于皇帝玉玺,是无数武将梦寐以求的珍物至宝。民间有言得此印者,必入武庙。

    见余兴楷接过印章,同光解下御剑,此剑剑鞘镀金,纹有江河图案,镶嵌十六枚血红宝石,其大小各不相同,分别代表大魏两都十四州。剑身由天门山玄铁打造,可削铁如泥,吹毛立断。

    同光紧握了一下剑柄,又道:“抚远大将军余兴楷平身,接剑!”

    余兴楷接下御剑后立刻起身佩剑,随后转身扯嗓呼声道:“当今圣主垂仁,欲拯苍生于倒悬;忠臣献策,誓为君忧而分难。今日我辈将士云集于此,旨在振我大魏之雄风,使那妖魔邪祟,闻之丧胆,望风而逃!”

    语毕,余兴楷拔剑高呼:“众将士听令!随我出征!”

    余音未散,隆隆的鼓声再度响起,军列中三千二百张战鼓此刻被军士们飞快地敲击,好似狂雷作响。旌旗招展如林,挥舞成风。三军齐唱战歌,气势如虹。圣京内外号角声齐齐吹响,震耳欲聋。此时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可以起身,与同光帝一起目送那三万精锐之师离京。

    行军气势之威武,不禁让新臣露喜,老臣垂泪;行军声势之浩大,传遍京城各处,寺院为之烧香祈福,百姓为之合目祈祷。朝野上下,禁宫小巷,无不希望这支军队能够顺利凯旋。

    待行军行至远望不见之处,天子储君、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依次退场。城门空荡,似乎仍回荡那首嘹亮的战歌:

    苍苍雪原是吾家,茫茫大漠是故乡。铁骑踏破千里远,豪情壮志满胸膛。披铁甲,挎长刀,男儿当斩敌寇首。路漫漫,天寒寒,叫一声有何碍妨。来来来,应擎那弯弓大刀共退妖兽蛮。来来来,应持那虏兵敌首共饮得胜酒。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邪魔兮,觅个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