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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春记 第179章 吴王

    俞逖当值几日,便已慢慢将清吏司的事务上手,尤其是他曾经在外做过几年官,如今所管的又正是曾经任职过的州府税赋,对其中账目不说有十分清楚,也有七八分估算得宜,因此竟真让他挑出几处错来。

    这日下午当值结束,他刚出了户部大门就被人拦住。

    一月末二月初的阳光并不烈,还没有迎面吹来的寒风让人脸疼,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平添几分睡意,俞逖自然也不例外,眼下只想赶紧回家抱着祝春时好生躺上片刻,一日疲乏也就尽去了。

    “俞郎中。”

    俞逖顺着声音抬眼看去,只见玉冠紫袍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眉粗而黑,眼眸微弯,鼻梁微挺,唇角衔着几分笑,腰上挂着一枚白玉珏,定定看着他。

    “见过吴王殿下。”俞逖垂眸拱手,这位吴王乃是陛下第四子,非嫡非长,但因为生母淑妃得宠的缘故在皇帝面前也十分受宠,十七岁时便受封郡王,二十四岁即封吴王,封地在江淮一带,很是富饶。

    吴王伸手扶了一把,“俞郎中不必客气。”他说着看了眼天色,略带疑惑地道:“户部应该半个时辰前就下值了才对,郎中怎么这时候才回?”

    吴王也身在户部任职,如今乃是户部右侍郎,算是他的顶头上司。

    “送来的账册上有几笔账对不上,因此花费了些许功夫,劳殿下关心。”这些事也没什么好隐瞒,俞逖索性据实以告。

    吴王抬手示意了下,随即抬脚从户部大门前离开,他对落后半个身位的俞逖笑笑:“咱们边走边聊吧,下值了还待在户部,未免太难受了些。说句让俞郎中见笑的话,自从我在户部任职,每日里是听见和户部相关的字眼都觉得心烦意乱,恨不得早晚都远离了才好。”

    “俞郎中才来,所以觉得新鲜,等时日久了就习惯了,咱们户部的人那是向来踩着时辰来,踩着时辰走,片刻都不愿意多留的。”

    俞逖笑笑:“怪不得这几日微臣早晨来时,发现大多数人都还不曾到,微臣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当值的时辰,原来是这样。”

    “哎,若无什么重要的事情处理,当值摸鱼那才舒服呢。”吴王左右看了两眼街边摊贩,忽然双眼微亮发现了什么,朝着其中一家走去,抬手就扯下腰间白玉珏要去换摊子上的东西,“我今日没带银子,小厮也不在身边,便用这个玉佩换这玩意,之后会有人来赎。”

    那小贩双手捧着玉佩战战兢兢,“小的哪里能要您的玉佩,这东西不过几文钱罢了,小的送您便是。”他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好歹也是在京城摆摊为生的人,也有几分见识,这白玉珏别说买他摊上的东西,便是连他的命都能买好几条了。

    俞逖见状,上前几步从荷包里掏出十文钱递过去,又将小贩手里的白玉珏取回来送还给吴王,“玉珏太贵重了他不敢收,殿下还是收着吧。”

    吴王看了眼手里泥偶,又看了眼俞逖,微微笑着将玉珏重新怪在腰上,踱步离开小摊,“那就多谢俞郎中了。诶,俞郎中这个称呼未免生疏了些,咱们同在户部当值,你今日又替我出钱买了泥偶,实在是有缘得很,我听说你字知远,不如我唤你的字?”

    俞逖含笑:“十文钱罢了,原就不值当什么,至于称呼,听凭殿下的意思。”

    吴王轻嘶了声,又将手里的泥偶抛上抛下,随意道:“话不能这么说,这偶人我是要拿回去给小祖宗玩的。原本我已在回府路上,但突然想起昨日小祖宗的话,只好转道回来,幸好是遇见知远你,否则今日回去还不知如何交差呢。”

    吴王嘴里的小祖宗乃是吴王妃所出的长女,业已三岁,正是闹腾的时候,他如今共有三子,但唯有这一女,因此极为宠爱,京城人所共知。

    俞逖笑着随口附和了两句。吴王府和靖海伯府在不同的街道,吴王倒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二人略走了片刻后便要各自分开打道回府。

    “过几日我家小祖宗生辰,又恰好是初春,府中有意设个春日宴,知远可要赏光才好,也让她见见今日给她买了泥偶的叔叔。”

    “殿下厚爱,微臣不敢担小郡主这声叔叔。且微臣刚入户部,许多事不曾熟悉,只怕那时琐事缠身,无暇前往。”俞逖心脏微沉,但仍旧笑着道:“不过给小郡主的礼必然是会到的。”

    吴王之女按理该是郡主,但到底年纪小,因此还未有爵位封号,寻常称声姑娘,尊称便扣一个小郡主的名号,也不算逾矩。

    吴王闻言,眸色渐深,握着泥偶的手指轻轻用力,“知远未免太过自谦了些,你历练多年想必本事不低,且我又听说这几日你都忙于事务,难有片刻休息,估计等我闺女生辰那日早就将琐事处理干净,我也不烦劳你应酬,来露个脸便是,也算是给本王一个薄面,别让那几个兄弟知道了笑话本王。”

    他说到最后自称本王,威压之势渐渐显露。俞逖抬眸,看着他未及眼底的笑,思及今日这番巧遇谈话,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心知是躲不过去的,索性温声答应了。

    吴王见他识时务这才哈哈笑了起来,又说了两句软和话,才把玩着那个粗糙泥偶转身离开了。

    俞逖站在原地,等人的身影看不见后,才收敛了嘴角的笑,垂眸一叹似是有些无奈,准备转身回府时又瞧见路边小姑娘卖的几枝杏花,他摸了摸荷包,将剩余的十几文散碎铜板递过去,握着杏花慢慢走回了府中。

    “哪来的杏花?”祝春时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圆荷,见俞逖从八宝阁上找了个雨过天晴色的瓷瓶出来,将手里的杏花插了进去。

    “路上有个小姑娘在卖,十来岁的年纪,可怜兮兮的。”

    祝春时凑近低头闻了下,淡淡的,即便是四五枝合拢在一处,也不浓烈,“这几日清吏司的事务很多吗?”

    俞逖顿了下,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不算多,只是刚好找出几个错漏来,为了修改补充,所以才迟了些。对了,今日回来的路上,还遇见了吴王。”

    他淡声把和吴王的谈话内容都讲了出来。

    祝春时也不意外,吴王分属户部,俞逖又在户部当值,遇上是迟早的事情,至于他所说的吴王妃设宴一事,她今日在府中也收到了王府的帖子。

    她将帖子递过去,“说来也奇怪,我刚回来,虽然最近露了几次脸,但远不到王妃也要给我下帖子的地步。咱们到底没分家,又是小辈,她送给太太也就是了。”

    俞逖隐约有所猜测,但并不敢确认,那件事目前没有丝毫证据,也就没有对祝春时坦言,只是道:“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吴王妃出自信国公府大房,当初国公府三房不是还想要和萱姐儿相看定亲?可惜没缘分所以不能成。”

    祝春时自打上午收到帖子也思量了许久,他们和吴王府和信国公府从前并无什么交集,近日也无,估摸着是按规矩下的请帖。如今又听俞逖这话,见他在户部也一切安好,并不曾和吴王那边有什么纠葛,也就稍微放下了心弦。

    宴会那日,祝春时和郭太太俞和萱同乘,二房三房另有马车,房丽姝暂时还不能出院子,因此便提前几日对外告了病。

    “太太,前面是长兴侯府的马车。”路上遇见点小麻烦,因吴王府所请客人众多,所以必经之路上一时有许多马车驶过,拥堵得很,车夫不敢擅专,忙在外轻声禀告。

    “且请她们先过去吧,我们稍等等。”郭太太扬声对外面说完,又看向祝春时和俞和萱,“长兴侯府乃是周王妃的母家,日后遇见了也记得避着些。”

    祝春时微微颔首,贤妃所出的皇六子前两年被册封为周王,虽不及吴王在陛下面前得宠,但其为人德行突出,才华也极高,在文臣中名声十分好,自然也得了一批拥趸。而长兴侯府这一辈虽然没什么出类拔萃的子弟,但祖辈余荫还在,家中姑娘也个个高嫁,尤其是三姑娘周王妃,故而侯府地位也水涨船高。

    郭太太见状,忙又趁着这功夫将京城这几年起来的勋贵细细说了,虽说祝春时这段时日也颇有了解,但到底比不得她多年浸淫在其中,个中细节内情也有许多不知;俞和萱则是人虽然在,但她从前没出阁,赴宴也多是在姑娘圈里,妇人圈子里的忌讳细节也懵懂得很。

    约过了两刻钟,她们一行人才由王府的管事婆子们领着进府了。祝春时瞥了眼旁边带着东西过来的朝臣,门口的管家还在念着礼单登记,只是不见俞逖的身影。

    俞和萱走近几步轻声道:“哥哥估计还在户部呢。”

    祝春时笑而不语,挽着她跟在郭太太身后过了二门绕过长廊来到后院正厅。

    祝春时自然是要同郭太太去见见各家太太的,俞和萱却是不必,刚进来时她就瞧见了手帕交,低声打了招呼便欢喜过去了。

    “今儿怎么不见你另外一个儿媳?”人群中有相熟的妇人笑问道。

    “她贪凉,不小心得了风寒,现下还没好呢,便先待在府中养病,等身体大好了再出来,免得过了病气给你们,可不就是我的罪过了。”郭太太温声道。

    “你好福气,两个儿媳妇都是可心的,养的姑娘也个个出挑。”另有一位太太看了眼祝春时,又笑着向郭太太夸赞道:“你们家逊哥儿是不是也要相看了?”

    “他如今还小,连个功名也没得,比他几个兄长差多了。老爷和我打算着等他先有了功名再考虑婚事,免得乱了心一事无成。”俞逊乃是郭太太亲生子,她前几年便已经打算过了,心中也有谋划,如今见眼前的人似乎有意,郭太太便婉言回绝了。

    “今年八月的乡试他可是要下场?”

    “先生说他才学还不到家,沉淀几年更合适,但如今下场试一试手也是使得的。”

    见郭太太和人聊得兴起,祝春时也略看了几眼周围,瞥见梁瑾和钟成玉在不远处招手,便低声和郭太太说了句,得她点头首肯后才往这边走。

    “这是我三嫂。”钟成玉挽着人和祝春时介绍道:“三嫂,这是靖海伯府的六奶奶,祝宜人。”

    祝春时和曾珠对视一眼,纷纷明白对方的身份,又不着痕迹的打量起来。

    曾珠率先道:“我虚长祝宜人几岁,若是不介意的话,唤我一声二姐便是,我唤你祝妹妹可好?”

    “曾姐姐叫我四姐做妹妹,不知见了我又该怎么称呼?”祝祺笑眯眯的出现在旁边,她夫家和襄城伯府沾亲带故,她夫婿又和曾珠夫婿是同僚,因此二人也算熟识。

    祝春时轻拍了下祝祺手臂,笑看着曾珠道:“曾姐姐不必管她,我单名祯,你唤我祯娘便是。”

    曾珠看看祝祺,又看看祝春时,懊恼道:“看我这脑子,祯娘之前不在京城,我倒险些忘了你们是一家子姐妹了,今日你们两个站在一处,便是不说,只看通身的气质底蕴,也不会有人错认。”

    “曾姐姐从前可不曾这么夸过我,今儿见了我四姐便这么夸赞,可见我四姐之好了。”祝祺也隐约知道俞曾两家议亲的事,自然明白曾珠此时的态度所为何来,只是在场众人都未曾明说,她也索性顺着话调侃了。

    “祝六妹妹原是想听我夸你不成?既如此你该早早告诉我才是,我定然每见一回便夸一回,也不会有今日这话了。”

    曾珠本就是八面玲珑妙语连珠的人,襄城伯府上至伯爷夫人,下至子侄辈,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如今又遇见自己幼弟未来大舅哥的妻子,那将来就是自家人,更是拿出了十二分待客的热情。

    祝春时察言观色半日,又有祝祺梁瑾插科打诨,一席话下来直到各自分开,便已经将对方的性子摸了七八分,对俞和萱这门婚事也稍微放心些许。当日她听俞逖说起曾家情形便极为担忧,曾琰本就是幼子,父爱母宠,上面又有五个兄姐关心照顾,不知被养成了什么性子。

    婆媳之间本就难以相处,更别说还有三个姑子两个嫂嫂,三个女人就能成一场戏,曾家满打满算五六个女人,还没算经年的奶娘嬷嬷,俞和萱又没什么心眼,真要是嫁进去了还不知遭遇什么。如今见曾珠性子爽朗大方,虽还不清楚曾家其他女性如何,但总归是知道了一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