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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栖春山 第三百三十六章 聘礼

    临安临安,临松永安。

    临安十二年,又是暮春三月,因靖安将军降北,秦无疏成了南北朝历史上首个以女子之身,出入朝堂,封侯拜相,风光无限的女将。

    然而,秦无疏上朝首日,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拒婚。

    第二,自请驻守蓬洲。

    在南时,她为质,在北时,已封国公爷的靖安将军为质,因而乌明鹤并未阻拦于她。

    何况,他相信,秦无疏所要的那个清明世道,他能做到。

    她走的那一日,雨丝洋洋洒洒,陆衍举着伞,朦胧雨丝连成了一条雨帘。

    他早几个时辰便等在了洛阳河畔的桥下,隔着雨帘望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枚赤红的珠子。

    虽已做了决定,真正到了离别的这一天,他还是觉得心中沉闷。

    这一别,毕竟是南北两端,若无战事还好,可近日北边的鞑子很是不安分。

    她要走,是因为她有她的责任。

    他承父母先志,要驻守祁州,便也不能如同昭雪那般,想辞官就辞官。

    她看见了他,停了马,翻身下来,也隔着雨帘望他,寒气未过,她的鼻头冻得通红,可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叫他。

    “阿衍。”

    他闷闷的应了声,走了过去,垂着眼尾:“四次。”

    秦无疏没有回答,眸底却泛起深深涟漪。

    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她的肩上,终于抬起眼睛,认认真真道:

    “我一天睡一个时辰就够了,祁州到蓬州,骑马去,到了驿站就换马,来回只要一个半月。”

    她一怔,别开脸,终于出了声:“只睡一个时辰,怎么行呢?”

    时间那么紧促,一个半月,怎么行呢?

    就算她昼夜不停,只困了的时候躺在树上浅浅眠一眠,来回也要整整两个月。

    怎么可以,只睡一个时辰呢?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行军之人,就是几日不吃也没什么大事,将一日三食改成三日一食,除了赶路就是赶路,一个半月,来得及。”

    “那你……”秦无疏怔了怔,蹙着眉头问,“沐浴怎么办呢?”

    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个一日不沐浴,连觉也不肯睡的娇娇郎君。

    他对洁净的坚守已经到了一尘不染的程度,竟肯舍弃他的坚守,宁愿一路风霜,也要奔去见她吗?

    他平静的答:“等到了蓬州再洗吧,玉蘅会嫌弃我脏吗?如果嫌弃的话,我就到了晋阳洗干净了再来找你。”

    晋阳,是南朝沿海的最后一郡,到了玉阳,若去蓬州,就是行船,走水路了。

    她心头一热,连带着身上也热了,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想抱一抱他。

    只是她向来是行动比脑子还快的。

    她拥住他,在他的耳畔呼着热气:“青熙郡,你若来蓬州,提前来信给我,我们在青熙相见。”

    南朝地域虽不如北弥阔达,却也有十五洲五十二郡,而青熙郡,是南北正中,他一来一回,要四十几日,可若在青熙相见,时间上便宽裕了许多。

    他伸出手,也回抱着她,慢慢说:“还以为……”

    他顿了顿,不想再说下去。

    秦无疏轻声道:“还以为什么?”

    他垂着羽睫,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落寞:“还以为,你骗了我的身子,不想负责。”

    秦无疏立刻挣开他的怀抱,恨恨道:“陆云涿,什么叫我骗了你?难道我是绑着你行事的?”

    再说了,就算她有些浪荡,也确实喜欢动不动就轻薄他,撩拨他。

    可他是腿断了,又不是脑子坏了,不喜欢,完全可以拒绝啊。

    凭什么说是她骗了他?

    陆衍抬起无辜的双眸,无辜的看了她一眼,又无辜的垂下脑袋,默默道:

    “先给我一个名分,再去守蓬州不好吗……”

    他早就料到了她会接替蓬州水师,他从来都未阻拦过她。

    可时至今日,要南北相隔,他只是想求一个光明正大,可以陪在她身边的机会。

    “哎。”秦无疏叹了口气,继续哄劝,“临安陛下看着人挺好,和善,还好说话,实际上十八岁就将燕王一党连根拔起,绝对是个杀伐果决的厉害人物。”

    “现下你统管十五万青龙卫,我又统领蓬州五万水师,真成婚了,我要是指不定哪天反了,这临松的天都要变一变,这临松的地也要抖一抖。”

    “我若不拒婚,他敢将军权放给我么?”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你这脑子就是转不动?”

    陆衍沉闷的垂下眼,看着像是发呆,隔了许久,才将头扭了过去:“我知道。”

    他说的名分,不是那个张灯结彩,锦衣华服,满目琳琅的婚宴。

    是她真真切切的告诉他,即便没有虚礼,即便分隔两地,她们依旧会相守一生。

    说白了,他如此执着,就是想要个承诺,偏偏他脸皮子厚是厚,这样难为情的话,反而有些说不出来了。

    他想到一个词,叫近乡情怯,又想到一个词,叫患得患失。

    偏偏,他都这样了,她仍旧没有理会这层意思,反而莫名其妙捏了一把他的腰,还胆大包天的揉了一揉:

    “怎么感觉你瘦了?”

    陆衍:“……”

    没有名分就算了,还没有誓死不渝的承诺。

    他好想告诉她,从他将她抢回府里的第一日起,就在问她要名分。

    可这个骗子,不是推托,就是耍赖,整整七百个日夜,他对她说了无数次喜欢,她却一次也没有说过。

    一次,都没有说过。

    他们没有名分,更没有承诺,凭什么她可以这么理所当然的轻薄他。

    可他的骨头都快酥了,实在没法子拒绝她,只能闷闷不乐的将脑袋搁在她的颈窝,拥着她,任由她轻薄他。

    算了算了,名分嘛,虚名罢了。

    算了算了,承诺嘛,空口白话,不要也罢。

    她都愿意为了他,也一路奔波去青熙了,要不要名分,要不要承诺,又有什么要紧的?

    只是他还没说话,她又开口了,很是嫌弃的说:“一天至少要睡足三个时辰,一日最少要食一顿,等到了青熙,先沐浴更衣,再来见我。”

    陆衍:“……”

    算了算了,沐浴乃人之常情。

    算了算了,他本就过午不食的,一天一顿是常态,维持常态就好了。

    他闷闷的答:“嗯,听玉蘅的。”

    “还有。”她从他身上摸到那颗赤珠,眉眼轻佻,“你这小贼,捡到了我的东西,整整十二年,居然不还我?”

    陆衍愣了愣,舌头像是打了结:“不是偷……是捡……捡来的。”

    “那你知道是我的东西么?”

    陆衍默了默,一脸绝望的点了头。

    “已知失主是谁,扣着不还,岂不为偷?”

    陆衍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我……我……我……”

    往日舌战群将,威武不凡的大将军,此刻不仅舌头打了结,脑子也像是灌入了浆糊似的,只知道死死抠着指节,垂下眸子,乖乖道歉。

    “对不起,我……本来想还的,可是,你第二日就离府了……我……我没找到你。”

    我了半天,只能很没底气的道歉。

    秦无疏拧着眉头,冷声道:“那你是不是要赔我?”

    陆衍点头:“嗯,赔。”

    她很自然的牵过他的手,将泛着赤色光芒的蚌珠再次搁在了他的手心,眉眼含着笑,如春色海棠,迤逦至极:

    “赤珠,是小骗子给小贼的聘礼,而你这小贼嘛,只能拿人抵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