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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反派白月光的那些年 第43章 梦里的将军

    东州。

    一队轻骑士兵疾驰,奔向乱作一团的城门口。

    率领骑兵部队的骑都尉安林猿臂勒马,高喝一声:“何事如此喧哗?!”

    马蹄落下,尘土飞扬,黄烟漫天。

    镇守城门的士兵指着不远处的五花大绑的几个饥民,道:“今早,这几个七州遗民趁城门开启时溜入城中,随后一队夏人铁骑兵临城下,说是……要讨回他们的奴隶。”

    战败割地后的七州,早已是夏人的管辖地,当地遗民尽数沦为夏人奴隶。

    夏人奸诈,不让这些大嵩子民以战俘的身份遣返归国。他们故意扣留当地百姓,逼迫遗民作为一批劳动力,为他们耕作、畜牧。

    但安林身居东州,不听见音讯便当不知。如今夏人猖狂,竟把巴掌明晃晃打到他们脸上。这群猪狗不如的蛮族,分明是借助这几个遗民,来唾骂他们大嵩人都是夏人最下等的奴隶。

    安林那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眸扫过瘦骨嶙峋的饥民。

    他们有老有少,浑身覆满新旧鞭伤,衣不蔽体,鞋都磨损了,可以看出,这些遗民是日夜赤足行路,翻山越岭来到东州的。

    大家都是黑发黑眸,俱是大嵩的子民,岂有不收留的道理。

    可是,安林心知肚明。遗民光着脚,跋山涉水逃来东州。他们前脚刚到,夏人后脚就骑着健马来城门口耀武扬威。人的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高头骏马?其中必然有诈。

    果不其然,城门霎时响起嘹亮的号角声,抵御敌军越墙的弓手立刻精神紧绷,他们全副武装,背起箭囊,注意敌军的一举一动。

    战役一触即发。

    安林三两步奔上城楼,朝下眺望。

    茫茫无涯的草原,三名高鼻深目的草原人已经抵达城门底下。远处,还有一片乌泱泱的兵马。

    夏人胯下的骏马喷鼻,踩踏扬尘,他们对视一笑,朝门楼上拉弓如满月的弓兵们,用一口蹩脚的大嵩话,道:“我们要大夏的奴隶!交出奴隶,盟约不毁!拒交奴隶,扣住我们王庭的财产,单朗可汗定会出兵!”

    对于贵族来说,奴隶都是他们麾下的产业,不值钱,一头羊便能换取一个奴隶。

    安林瞥了一眼城中的遗民,他们对夏人畏惧至深,含着泪不住磕头,不愿出城。

    夏人起了折辱之心,一出城门便是一个死。

    他们不会有机会回到失地,他们会在城门口被夏人用马鞭活生生打死。

    安林其实不该起恻隐之心的。

    毕竟,谁都不知道这些遗民是不是夏人王庭派来的奸细,若是他引狼入室,招致灾祸,会害了一城的百姓;可他置之不顾,让门楼底下的百姓寒心,终日惶惶不安,届时民心不定,也会引起祸端。

    如果百姓就连待在自己的国土也得不到安全,他们又如何信赖这个国家?军心又如何团结一气?

    安林静下心,询问来势汹汹的夏人:“我想用一锭银子买下这几个遗民的命,几位意下如何?”

    夏人骑兵们哈哈大笑,一扯缰绳,骏马引颈长嘶,如同助势。

    他们七嘴八舌叫嚷着。

    “太少了!太少了!”

    “两锭!两锭!”

    一锭银子都能买好十多头牛羊,这分明是亏本的买卖。

    但安林没有说话,他抛下两锭银子。

    夏人们拿了钱,利落地骑马,扬长而去。

    不管今日的事是个意外,还是夏人的阴谋。用钱换遗民的先例一开,往后夏人便可如法炮制,来他们的城门口喧闹,换取钱财了。

    安林知道,他的心应该再硬一些,不要留有后患。可是谁都有家人父母,当他看到那几个脊背佝偻的年迈遗民伏跪在地,不住哀求,他实在不忍心。

    安林回了家宅,妻子赵氏忧心忡忡迎上来:“我听军士说,今天城门口出乱子了,你没事吧?”

    “没事。”安林叹了一口气,“那几个遗民,我将他们安顿在军所了,你去烤几个胡饼,给他们送去。”

    “唉,我知道了。”赵氏忙碌吃食去。

    安林在家无法静心歇晌,他翻了个身,还是起来去了一趟城中的土屋。只有他知道,长史杜维居住此地。安林敬仰杜维临危发布军令求援的仁慈之心,因此当杜维决心隐居,并返回东城,找他安顿的时候,他欣然同意。

    安林拎了一壶酒,和杜维对饮,说起今日解救遗民的事,愤愤不平。

    大夏愈发猖獗,竟想方设法羞辱他们大嵩子民。

    杜维闷头喝酒,嘴上说些宽慰的话,握住酒碗的手却在悄悄颤抖。

    今日黎民之苦,是他从佞之过,他罪该万死……

    碗中酒水微漾,泛起一丝涟漪。杜维低头,从碗中看到自己斑白的两鬓,这碗清澈的酒液,仿佛变成了那碗浓稠的汤药。

    他想起了旧事。

    五年前的东州。

    韩林峰体弱,彻夜咳嗽。即便他身染风寒,仍旧不眠不休,在屋中推演沙盘,比较舆图的地形,推算御敌之策。

    杜维端着一碗药汤,呆呆站立在门前,驻足不前。

    杜维的家人被谢献控制,用他妻儿的命,逼他把这碗毒汤奉到韩林峰的案上。

    他不想妻儿受苦,他无计可施。

    因此,杜维只能照做。

    “将军,喝药吧。”

    杜维强装镇定,把药汤递去。

    韩林峰没觉察出端倪,他端起药汤,尽数饮下。

    可是,就在苦药划过喉头、钻入肺腑的一瞬间,韩林峰感受到灼灼的痛楚。

    “哐当”,汤碗落地,四分五裂,碎成齑粉。

    韩林峰捂住咽喉,双目布满血丝,不甘地倒地。

    他的手指还在痉挛,死死攥住杜维的衣摆。

    “杜维……”

    杜维潸然泪下,跪求将军原谅:“是谢献要杀我的妻儿,我不是存心要害将军的!我不是存心的!”

    “杜维……”韩林峰牙关紧咬,脖颈上青筋勃起,他呼吸困难,艰难地吐字,“命烽燧长燃烟,夏人定是招揽了草原小部族的援军,他们,不止、不止一万人马,快来不及了……”

    韩林峰临死前都在想着应敌之事。

    杜维一下子坐在地上,他忘记忏悔,忘记哭泣,浑身发抖,如坠冰窟。

    他究竟做了什么,他竟为了小家,害了忠将的性命。

    杜维能有今日的功绩,全靠韩林峰一手提拔。可这位为百姓呕心沥血的忠将,没能为百姓与君主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却死在政敌的攻讦之下,死在这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中!

    可他没有退路了啊,他没办法了啊……

    既然已经做错了,那只能将错就错了啊!

    至少、至少他的妻儿不会恨他,至少他还能保下一家老小的命。

    杜维说服自己。

    人不都是有私心的吗?人不都是利己长存的吗?

    他艰难地爬起来,他逃出军所,随着逃亡的百姓躲藏。

    可是,当杜维看到夏人提刀跨马,长驱而入,连破数城。城中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他为何还会后悔,为何还会痛哭流涕?

    为何还会在最后关头,他会有那么一丝怜悯之心,爬上高高的烽燧,燃烟示警,祈求附近援军及时赶来,护住东州……

    已经过去五年了。

    旧事历历在目。这五年,杜维没有一日睡得着觉。

    他一闭上眼,便看到韩林峰坐在案前,推动案上的兵策与军书,同他说:“杜维,我来教你行军布阵。”

    杜维受宠若惊:“将军,杜某无才,你为何要这般提拔我?教导我?”

    韩林峰哈哈大笑:“杜长史怎会是平庸之辈?我幼时饥寒交迫,差点死在雪地里,是你赠我一口饼,让我有命活到今日。仁慈之心难得,凭借这个,我就该重用你。”

    杜维泪落满襟。

    可是将军,那一个饼的恩情,你早就还清了啊。

    ……

    这一夜,当容山隐与温月将刀剑抵在杜维肩上,离喉颈只有一步之遥时,他问容山隐为何而来。

    容山隐冷道:“为七州遗民,为少帝李俨而来。”

    杜维动容,他释然一叹:“我招,我全都招。”

    他不想再让韩林峰蒙冤而死,他想洗清将军的罪孽,他想在活着的余生里做个好人。

    如此,杜维才能睡个好觉,他便不会再亏心。

    兴许也有资格,再看一眼梦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