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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选草根女 第89章 迂哥儿的故事

    时至三月,风尚料峭,夜晚寒意甚重。

    距离盛京千里外的聿函城外的驿站门口,不大的范围被门头挂着的气死风灯笼照出惨淡的昏黄。

    两个守卫像是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那,眼睛警惕地梭巡周围的动静。

    一阵风来,灯笼滴溜溜地打个旋,噗地灭了。

    “怎么回事?”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

    无声无息地,一团淡淡的烟云似的影子闪了进去。

    李霁开咬着草茎,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推开门,一只脚刚迈了进去便顿住了。

    房中没有点灯,模糊中,桌边有个人影正杵着。

    “什么人?”

    嚓的一声,灯光亮了,却是个脸覆着一张银色面具的黑衣人。他整个人都拢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出胖瘦,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幽冷的,似乎是百年冰潭,没有生气和温度。

    李霁开自若地道:“来了啊?”

    对方愣了愣,“你猜到本尊会来?”

    李霁开笑嘻嘻地道:“孔老头都说了有朋自远方来不悦乎?”

    “孔老头?”对方诧异,随即赞赏地道:“李大将军果然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胆识不是一般人能比。”他仔细地端详着她,轻轻喟叹一声,“如果细看,还是有几分像的。”

    李霁开不置可否。

    对方起身,手里托了轴样的东西,威严地道:“征北大将军李霁开接旨。”展开卷轴,一字一句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征北大将军李霁开多谋善战,厉兵秣马,驱除北戎,安我城邦,乃我朝之幸,民之幸......特赐金龙剑一,以彰其功。”说完,将一个一尺左右的黑匣子推到她手边。

    李霁开叩谢,打开匣子。只见内置有一尺长的短剑,剑身玄铁而铸,极薄,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则雕着条金龙,显得无比威严。

    “这是皇上贴身之物。”对方道。

    “谢皇上隆恩。”

    对方道:“你不好奇皇上为何给你如此殊荣?”

    李霁开道:“请公公明示。”

    对方噎了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道:“你只要明白你忠心的唯有皇上一人即可。”

    “臣领旨。”

    对方很满意地点头,踱了两步,道:“听说你曾夜梦靖北王传授天书神卷。”

    李霁开扯了下嘴角,“你猜。”

    对方愣,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李霁开忽然道:“水晶肘子?一坛十年桃花老陈酿。”

    对方又一愣。一道劲风骤然从背后卷袭过来,轻捷诡异,却力道旷猛。

    “放肆!”对方旋身避让,反手一掌,排山倒海般。

    来人袍袖肥大,看不清模样,只是身体飘忽如烟,时聚时散,招招诡异夺命。

    两人在方寸之地你来我往,闷声不吭地打了起来。

    李霁开闲闲地坐在桌边,嘴里还念叨着:“米酒,你慢了一拍......哎呀!大公公你这掌拍错了......这边这边,那边那边......”

    “闭嘴!”对方喝了声,“你胆敢谋害钦差?是想谋反么?”

    “笑话!你说你钦差就钦差啊?我还说我是红楼楼主呢!”李霁开脸一沉,龇牙,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大军驻扎重地,竟然擅闯,当本将军无能还是征北军无能!?再说了,”她冷笑,“钦差在哪?”

    对方身形略滞,突然放声笑道:“好好好!”连拍几掌逼开米酒,一个旋身像是缕轻烟散入夜色中。

    李霁开瞪眼,“米酒,你是不是贪吃贪喝不长进了?连个没根的玩意儿都打不过?”

    米酒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无辜。

    李霁开打了个哈欠,“散了散了。回屋睡觉去。还有,记住没?再见到这个人,往死里打!爷奖励你三天的水晶肘子!不然我放翠花咬你!”

    米酒翻她一眼退了出去。

    “你胆儿肥啊,又给我翻白眼!”李霁开跳脚,“我放翠花咬你信不信?你个死米酒!”她气咻咻地,目光落在那匣子上,良久,唇角勾了下。

    新皇这是等不及了么?果然飞鸟尽良弓藏,走狗那个啥是真的。那人早就猜到了呢?还是假装不知?

    盛京,一如既往的喧闹。因为征北军即将返朝,群情更是沸腾。

    一辆青帷马车正穿过巷道想要赶到正阳大街上,远远地看到前面拥了很多人把路堵得严严实实,马车根本过不去。

    车夫过去打听了一番,回来道:“夫人,前面有辆车撞了人,正闹着,这路是走不通了。”他张望了下,“小的记得往东边有个巷子,要不就走那边绕一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帘子被掀开,一个嬷嬷扶着一个夫人下了车。

    她年近四旬,容貌端丽,神色淡然,正是宗国公夫人。不过,比之三年前,多了几分生气。

    “夫人慢点。”

    宗夫人道:“这样吧,你将车赶着从那边走,我和阿桂走旁边过去,正好我去荟萃楼买点东西。”

    马夫犹豫了下,看看身后的两名侍卫,点头,“是,夫人。”便重新上了马车驾着往一边的巷子去了。

    马车进了巷子,巷子里来往的人不多,只能容一车来往。越走越深,即将拐弯之时,从墙头咕噜噜地滚下一根圆木正好挡在马车前。

    “这是谁干的?真是可恶!”车夫被迫下车去挪那根圆木,嘴里骂骂咧咧。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人无声地钻进了马车里,接着又掠了出来,翻上了墙头不见了。

    这边,桂嬷嬷扶着宗夫人小心地穿过拥堵的人群,走了一小截便到了正阳大街上。

    宗夫人走走停停,和桂嬷嬷说着话,往荟萃楼这边来。

    前面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喊:“站住!站住!抓住他!”

    街道上的人纷纷往两边避让,一人一边回头一边飞奔,像是慌不择路地一头便往宗夫人这边撞过来。

    “夫人!”桂嬷嬷大惊,忙伸手去拉宗夫人。

    岂料,那人即将撞到之时骤然像是定住般。随即,五官扭曲着,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堪堪离了宗夫人有一尺之远。

    侍卫忙将宗夫人护在中间。

    宗夫人被骇得不轻。

    这时,荟萃楼出来一个伙计,满脸是笑,“夫人,您昨儿定的首饰到了,要不进来看看。”

    宗夫人微顿了下,点头,扶着桂嬷嬷的胳膊进了荟萃楼。

    没有人注意到,倒地的那人被迅速地拖起来,隐入了人群中。

    楼里客人不算多,几个伙计忙着介绍新到的货。宗夫人跟着那人径直上了二楼一间靠东边的雅座。

    房门虚掩,宗夫人推开门,看清里面的人又惊又喜,“阿曜?”又想起什么忙着福身行礼,“王爷。”

    宗曜上前,很自然地托住她的胳膊送她到座位上坐好,亲自给她斟茶,“这是上好的红茶,舅母请尝尝。”

    宗夫人眼睛不离他的脸,慈爱又欣慰,道:“谢过王爷。”她轻啜了口,果然齿颊生香,赞了声,“果然是好茶。对了,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宗曜道:“想着还有几日就是佐哥儿的生辰,便来这里选样东西当贺礼。”

    佐哥儿是宗起运嫡子。

    因为先皇的态度不明,与先太子即如今的新皇貌合神离,让一众站队的大臣都是小心谨慎地观望。以至于宗起运婚事也是一波三折,好容易在两年前成亲生子。

    也是因为这个,宗夫人拗不过对亲儿和嫡孙的牵挂和喜爱,重新出面执掌府中中馈。

    提起嫡孙,她笑容满面,道:“劳王爷费心了,那小子好动,闹腾,几个嬷嬷都看不过来。”

    宗曜笑微微地,突然道:“舅母还记得迂哥儿么?”

    宗夫人愣然,定定地看着他,嘴巴微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宗曜道:“我记得舅母说过,我和迂哥儿同岁,生辰时间相隔不过三日。舅母见了我,应该总是想起迂哥儿吧?”

    宗夫人强笑道:“王爷怎么说起这个?王爷金尊玉贵,迂哥儿是个福薄命浅的,怎么能和王爷相提并论?”她站起来,“王爷事忙,臣妇不敢打扰,这就告退。”

    “舅母。”宗曜不动,慢慢地道:“很多年了,我总是梦见一个孩子在迷雾中爬,周围是毒蛇还是白骨,他在哭,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脸,一路上面目可怕的鬼怪不断出现,伸手想要把他拉进那看不见底的深渊……”

    宗夫人背对着他,身体僵直。

    “梦醒后,我去找母妃,可是母妃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没用。”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方霍然转身,对上他明亮幽深的眸子卡住了,喃喃道:“王爷,你……”

    宗曜幽幽地,继续道:“小时候,母妃每天都忙着和淑妃争宠和其他嫔妃斗,很少过问我。记得有一次我发烧了,您来看我,给我喂药,还给我说故事哄我睡觉……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您哄我的歌。”他轻轻哼了两声,眉眼温软,“舅母,我听你哄佐哥儿,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宗夫人的眼里流出泪水,不断地落下。

    宗曜走近前,声音低沉而柔和,“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我为什么不是佐哥儿,那样我就可以躺在您的怀里听您哄我睡觉,我病了,您会看着我,您还会让表哥给我去捉蜻蜓……”

    “别说了。”宗夫人泪如雨下,“阿曜,是,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年,当年我拼了命和他们争,或许就不会……”她捂着嘴哽咽着。

    宗曜道:“您别怕,这里是我的地方,不会有人接近更不会有人听到。您告诉我,当年,在迂哥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十三年了,您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他神色如常,微颤的手却泄出他的紧张和殷切。

    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骆驼,宗夫人痛不抑声,一把抱住对方,“我的迂哥儿!娘对不起你……都是娘没有护好你……都是娘该死……”

    轰然地,一座大山在眼前倒坍,震得地动山摇,日月无光。

    宗曜晃了晃,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