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看 > 大明:嘉靖是我哥 > 第99章 名字与信(下)

大明:嘉靖是我哥 第99章 名字与信(下)

    周老头儿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十分干脆,根本不多做停留,似是怕遭人嫌一般,一溜烟便先走了,留下陆斌去招呼他们家的客人。

    毕竟他是童生,六七十了,连吊尾秀才都不是。

    虽然他自认为是因为自己立志于当一名蒙师,无心举业的缘故。

    但,童生在秀才举人堆里,甚至还可能有些许官员时隐时现的场地里,还是一件非常不要脸的事情。

    当然,周老头儿这是是没看见朱厚熜搁那儿悄悄伸头张望,否则他肯定又要不要面皮的留下来,毕竟一众没前途没名望的读书人都挺想要巴结王府,求一份闲散职务。

    陆斌去寻那朱厚熜,寻那莫戈的诸事暂且不提。

    得了地址的周老头儿刚走到巷子中,随即莫名发觉身边多了个面相老实,干枯瘦弱,却显得十分有精神头的汉子。

    也不是旁人,正是赵老八。

    人家赵老八也没想到,家里这陆小公子办事速度这般迅速,扯过神的功夫,先生就找好了。

    他都有些懵圈,记得以前村里请的老先生,也是童生,怎么就三请五躬,跟请老君像似的?

    “先生,先生,俺叫赵铁柱,这里人都叫俺赵老八,是我儿子要学字,额,额,在这边,娃儿们住的地方在对面。”赵老八也不耽搁,自己家娃儿总归是最重要的,直接上前做一个引路人。

    周老头儿根本不想搭理这汉子,毕竟流民这玩意,往往象征不安定因素,绝大多数时候都与土匪山贼之类的东西挂钩,而某些时候则更坑爹的去举旗造反……因此敬而远之总归没错。

    开门一瞧,周老头儿立刻眉头就锁了起来,脚步就和生了根似的,这让赵老八连朝里面望了两次也不解其意。

    “怎么有女子在?莫不是他人内宅?君子岂可随意入内宅?见他人女眷?”

    赵老八挠了挠头,有些没大弄明白,因为眼前这一幕在他看来非常正常,小孩儿被同吃住弟兄们老婆们照顾,有什么不对?

    不得不说,这便体现出陆斌抖机灵的一面了,丫生怕这种情况发生,早让赵老八大儿子赵常安撵过来,念过书的人总归口舌是要灵活一些,这个当口正好解释。

    “周先生有所不知,这院子里只居住女子与年纪不足十四岁的稚童,外人当然不得随意进入内里,但唯独今日先生是例外,公子说了,称呼一声先生,便要尊敬之情发乎于心,内中必须看重。”

    周老头儿心中点了点头,暗自认可了这个说法,并为之感到高兴,因为这是一个求学该有的态度,哪怕只是几个字,可求学就是求学。

    至于表面上,当然还要维持出一副威严的模样道“下回请与你家公子分说明白,妇人还是请回去屋中为好。”

    “是是是,先生的话语我定会说与公子听。”

    此时这位周先生才算是有了心思看一看内中孩童以及陈设。

    小童子有五六名,年岁皆是不过八岁,可叹的是,几人分明是才饱腹不过数日,莫说是一脸菜色,就连人颜色,也就是脸上稍微挂了一些罢了,小胳膊细的,若是家里孙儿是这般模样,恐怕自己多半是要问责于家中儿女。

    至于儿媳妇,抱歉,家里有钱有粮东西管够的情况下,你把孩子养成这样,你还有脸在家待?

    说来,陆斌这孩子倒是一副好心肠,也懂得照料人,竟然真舍得给出米粮将养一些可称无用的小儿。

    要知道,家里有礼部给事中的周家,真正被赞誉为积善之家的周家,也舍不得这么做。

    顶多与安陆其他家族不同,不掺和放粮救济,左手倒右手,赚个好名声的事情罢了。

    周老头儿眼睛再一扫视,断去脚的女人,一条手臂吊着根布绳子的孩子,以及执着又坚定的在地上写着一团乱麻的小手。

    不必说的,他已经知晓谁是那个,竭尽全力也想写出自己名字的孩子。

    本着做一件事情,尽一份心的想法。

    他并没有直接走过去表明身份,然后开始教学。

    周老头没急着上前,而是兀自站在原地,仔细凝视着那只小手的动作。

    他当然不是看劳什子着笔的姿势,一只只会模仿形态,只会胡乱画出线条的小手,是根本看不出来一星半点跟笔法有关的事物。

    他只是在观察,这只小手的主人,到底有多么想要将字写出来,对于他来说写自己的名字这件事情究竟有多重要。

    但凡,那只小手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倦怠,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决定,等会教学的时候,用最敷衍的方式,最快的速度,将这件事情解决。

    甚至法子都准备好了,直接问他叫什么名字,写在纸上告诉他,便算了结。

    都不费他老人家什么功夫。

    不过,很可惜,那小手的主人,赵常平对写出自己名字这件事,不仅仅是认真,而且是拼命的。

    因为他现在觉得自己的手很累,更累的是不断泛起困乏的精神。

    这根用于写字的棍子,在刚才一小段时间里已经抽打过身躯两回,都是趁着王婶没注意的空档,抽冷子给自己来上一下。

    这法子很有效果,每每都能够让仅仅比棍子稍微粗一些的手臂生出一些力气,可惜的是,这个间隔正在越来越短。

    而最为可气的是,他自己兄长明确教导过的一个赵字,到了现在写的还是一团浆糊,与记忆中兄长写出的那端方四正的东西一点儿相似之处都没有。

    赵常平此刻实在是没有功夫再去瞟一眼,四周有没有人,王婶婶是不是在关注着这里,他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习惯性又想要一棍子抽在尚且没感受过疼痛的一条腿上。

    可惜的是,一只苍老而又粗糙的手轻轻握住了赵常平那只已经没什么力气,且发软的小手上。

    “字可不能这么写,来告诉我你要写的第一个字。”

    “赵。”因为眼前这位先生实在与以前自家村里的先生相似,因此赵常平下意识便答了。

    周老头儿的手稳稳抓住赵常平的小手,使了足力轻声开口道“眼睛别望着我,看着我怎么写的,体悟我写字的力道,捉笔的姿势,来,走着~”

    周老头儿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上心的去教导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孩童,他连给自己本家的稚子开蒙都没有这么用心过。

    也许......是因为这小童儿让自己想到自己家那十分懂事,十分乖巧的孙儿?

    一笔一划的动作,周老头儿都用足了心思,没有要求字形,他觉得有必要让这个专注的过分的孩子先认识他想要写出来的字再说。

    “赵,这个字念赵,我再写一遍,你用心看,一横,两横,一竖......”

    周老头儿觉得手腕有些发酸,心里龇牙咧嘴起来,这孩儿真是好不晓事,怎么可以用这么粗,这么重的棍子充当笔呢?用个细枝不就行了?叫他老人家手腕子发酸!

    当然最不懂事的还得是陆斌那臭小子,也不备纸笔,他老人家教个字,总不能自带纸笔吧?

    三个字很快就写出来了,三个端正的字。

    这在绝大多数文人看来,它们一点儿也不美观,既没有字形,也没有笔锋。

    但周老头儿能够看的出来,这三个字对于眼前的孩童来说,它们已经足够美,也足够好。

    这赵常平,正在用最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己,然后小心翼翼的观看在浮土之上呈现的字形,一边手在空中虚划着,一边在字的周围一点点围出一道圈,似土堤矮墙一样做出防护。

    不必怀疑,如若不是害怕稍有动作,便让浮土上的三个字散了形走了样,这小子肯定已经去找铲子给铲入房中,细细观摩,慢慢揣测。

    周老头儿非常满意这种态度,家族中子弟若是有这般状态,自己便是上赶着也要去教一教,说不得未来就是中举有望。

    因为心中有了欣赏的情绪,便有了聊一聊的想法,周老头儿自认为自己也擅长与稚童聊天,反倒是家里有那十七八岁了开了学劳什子蒙学的,真恨不得一脚踹滚出去才好。

    “稍微歇息一会儿,不能连着练,你年纪稚嫩,身体还没有长成,而这棍子太过粗重,容易伤着手腕。”

    赵常平不做声,只是点了点头,眼睛一点也不离开自己的名字。

    周老头儿摇了摇头,在他教过的这么多孩童之中,类似这种的也有,且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近期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能不能告诉老夫,为什么非要写自己的名字?”

    赵常平还是不做声,胆怯,怕生,可又有一丝坚定的意味在其中“我要写一封信。”

    “什么信?”

    “家书,给,给我娘亲的。”

    “你母亲认字?”周老头儿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这小子一看就知道以前乃是农家子,村里顶了天也就可能有一个教书先生教认字而已。

    可赵常平又不做声了,嘴巴抿紧。

    周老头儿有些苦恼起来,因为这般的孩童,他也觉得难缠,总有种难以沟通的感觉。

    好在,他眼睛尖,看到孟智熊这会儿悄悄站在门外,轻轻将一叠纸,一块砚,一块一眼能看出来粗劣的墨,一只笔放进来,随后有轻探步伐走了出去,与赵常平他爹一块伸出脑袋,时不时往内里观瞧。

    这下子,他有了主意,大步踏过去,拿过文房四宝,叫另外几名力壮些的孩童搬动一块桌板,一个小凳子过来,朝着赵常平招了招手,让其坐下。

    “来,坐下,你既然要写信,便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去学,去练,诺这里是你家公子送来的文房四宝,你来捉住笔,我来捉你的手,你注意写来。”

    赵常平愣住了,慌忙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手舞足蹈起来的同时,口中有些语无伦次“先生怎能,使不得,兄长说过,尊敬师长,怎么能叫先生这般,我不值当......”

    “好了,坐下便是,你要写那些字,你照着念,也照着学。”

    赵常平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定,而后慢慢开口“娘.....”

    《吾母亲启,儿赵常平拜上》

    母亲,父兄身体康健,儿赵常平安好,不必担忧。

    虽遭逢山贼之祸,流落几月有余,可终归是有善良人家收留,父亲每日以工换粮,每日皆能饱腹,更借出房屋院落以遮风避雨,不至于流也。

    逃难之时有离散数日,全赖父兄全力寻找,终团聚矣,但未知堂兄何处,只能不断寻找,期上苍垂怜一二,偿我父之愿。

    父兄劳苦,吾常恨年幼齿弱,全无手足长力,不能稍解父亲之劳,实乃一累赘尔,常愿自己能早日长成,哪怕仅仅能稍微分担半点苦累,也觉无憾。

    母亲,儿常平想念您,父兄虽常与我说,您乃是去了远方,历久方归,但吾虽幼,却非懵懂之人,早已知晓,今生无期矣。

    望母亲九泉之下,能得上苍照料,切莫以儿,以父兄为念。

    儿赵常平

    《给我娘的信》

    娘,我想你了。

    我很久没有看见你,我真的想你了。

    我现在健健康康的,爹现在也健健康康的,哥哥也健健康康的,都很好。

    每天都能够吃饱饭,还有屋子住。

    就是每一天做工,爹和哥哥都很辛苦,又要卖笑,又要做重事,而我怎么都帮不上忙,为此我哭了好几回,觉得自己怎么还不能长大。

    我想你了。

    我们现在一家人都在一起,每天都能够见着,就是堂哥没找回来,爹说今生说什么也得把他找回来。

    可他没说找你。

    爹虽然天天和我说,娘你是到别的好人家去了,一时不得回而已,可我看见我哥天天晚上哭得枕头都是湿的,我就知道,我可能是见不到你了。

    娘,孩儿真想吃你做的饭包,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和哥哥一样努力,和哥哥一样能写字了。

    所以,娘,你不要担心我们。

    我们会把日子过好的,我会学着照顾自己,照顾爹,照顾我哥。

    记得娘以前一看我哥写字就开心,所以我才写的这封信了。

    娘。